潮流: 十三 嚣张的城管
十三 嚣张的城管
隆中师范附属中学是隆中的四大名校之一，学校所在的育才路也是隆中最繁忙的大街。南北方向的育才路西面是附中，东面是一排餐饮小吃，对着附中的东大门。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马路两边挤满了接送同学的车子，人行道上来回穿梭着学生家长和学生们。早上，送完孩子的家长急急忙忙的赶着去上班，同学们经常像百米冲刺一样冲向教室；晚上，家长们又聚集在校门口和马路对面，翘首张望着里面走来的同学，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小孩。
每天放学的人流高峰过后，校园的夜灯初起时，又会有一大群住宿的同学走出来，到马路对面用餐。学校也有食堂，但是品种单一，又是大锅菜，条件好的学生都不愿意在校用餐。他们宁可多花点时间走到马路对面的餐馆里，几个同学凑一桌点几个炒菜，吃得有滋有味。那价格分摊下来，比学校的份菜也贵不了多少。于是，到外面用餐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的食堂师傅就吓唬同学，外面的小餐馆都用地沟油炒菜，你们也敢吃。外面的餐馆老板听到后大笑，你们学校用的油是跟我们同一个市场批发来的，要是地沟油，大家都是地沟油。
就餐同学们多的时候，好多小餐馆就把桌子、凳子摆到人行道上来。因为放学人流高峰已经过去，这条路上除了学生也没什么人，城管通常也不来管这人行道占地的事儿，餐馆老板们也很懂事，每个月都孝敬城管几百块辛苦费，大家相安无事。
沿街十几家餐馆里，有一家餐馆的生意特别好。来顺餐馆是城郊的许来顺夫妻带着女儿开的，夫妻两个做的菜地道可口，份量也足。姑娘许小丫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白皮肤，鹅蛋脸。前来用餐的小男生们忍不住都会看几眼，好多人还心里念叨着，这么漂亮的女孩不读书真是可惜了。
今天的晚上，来顺餐馆照例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餐馆前面人行道上的四张餐桌也坐满了同学。与往常不同的是，餐馆里面坐了三个穿制服的城管队员，其中一个五十多岁，黑不溜秋的满脸横肉，长着一对三角眼。三个人抽着烟喝着酒，讲着一些黄色的笑话，然后肆无忌惮的放声浪笑，满屋子的乌烟瘴气。
学生们没办法，只好转到外面用餐。里面的五六张桌子一下子都空了，许来顺夫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也不敢发作。小姑娘不明世道，不开心可就摆在脸上了。上菜的时候，拉长着脸，狠狠的把菜盘子一扔，扭头就走。三角眼看出了小姑娘的不快，趁着醉意一把抓住她的手嚷开了：“妈了个巴子，老子来这里吃饭是抬举你，别不识抬举，给爷笑一个。”“放开！”小姑娘抽了抽手，没有拔出来。“小娘们害羞呢，老大你抱抱她。”旁边一个城管起哄。三角眼顺手一拉，真就把许小丫抱在腿上了。“救命啊，救命！”小姑娘大喊。
外面的几个高中部的男生看不下去了，冲进去就想把许小丫救出来。三角眼带来的两个同伙赶忙站起来拦学生，几个人就扭作一团。一个学生见城管力气大，眼看着自己同学要吃亏，就拿起桌上的空酒瓶对着城管的脑袋砸下去。三角眼看着这帮同学人多，自己又倒下一个人，赶紧放了小姑娘退到餐厅角落里，拔出警棍狠狠的说：“造反了，你们这帮王八羔子。”
“我靠，操你妈的，打！”同学里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抡着板凳就冲着三角眼过去了……
许来顺哆哆嗦嗦扶起满脸鲜血的三角眼，说：“大哥，我送你去医院。”“滚！”三角眼嚷了一声，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迹，掏出电话开始搬救兵。
许来顺退出来，赶紧对帮忙的同学说：“快回学校去，他们叫人来了。”同学们知道闯了祸，拉着外面还在吃饭的一道回了学校，迅速关上大门，里面锁得死死的。这边来顺媳妇带着小丫也躲到外面去了，只留着许来顺跟三个受伤的城管。
一会儿功夫，开来四五辆城管执法车。下来几十个城管，就像土匪进村一样，把附中对面的所有餐馆都砸了一遍。来到来顺餐馆前，一个头头模样的一把拉住许来顺，问：“谁打的，跟我去找人。”
来顺只好说：“我在厨房里烧菜，没看见呢。”
“队长，是他把人放走的”三角眼赖上了许来顺。几个城管对着来顺一顿暴打，来顺瘫倒在地上，队长一脚踩住许来顺的头：“说不说？”“我说我说”来顺连连告饶。
几十个穿着制服的城管黑压压一片的向附中门口涌来，为首的几个人架着不能走路的许来顺一路拖了过来。学校门卫躲在值班室不敢出来，打电话给校长。校长让他打110报警，随后也急急忙忙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你是校长？”
“是的，你们这是？”
“你们学生打了我们人，把人交出来我们走人。”
“就是学生打了人，也应该派出所解决啊。”
“你不开门是吧，兄弟们，上！”
“等等，凡事讲个道理，你们城管也得讲道理。”
“讲道理，老子的棍子就是道理。兄弟们，砸门！”
附中的铁门做的磁实，城管们忙活了半天也没打开，一辆警车闪着红灯叫着喇叭过来了。出勤民警问明情况后，要许来顺和三角眼跟回去做笔录。城管队长不答应，一定要把打人的学生也要叫出来，并让几个弟兄把民警也围上了，民警一看势头不对，拿着对讲机呼叫增援。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来了一车全副武装的防爆警察后，城管们才不甘心的收了队。
城管打人事件迅速传遍了全城，隆中电视台城市调查记者当晚就去师范附中采访了几名当事人同学，又去马路对面拍了临街小餐馆的录像，镜头里那些餐馆的门面就像遭遇了一场打劫。一个被砸店的老板还把城管打人时偷拍的照片给了记者，其中一张就是城管队长踩着许来顺头的。记者又跑到医院现场采访了许来顺，许来顺对着镜头痛哭流涕的说：“城管调戏我家姑娘，学生们是为救人才打人的。”
第二天，隆中日报、电视台的城市早高峰节目，都对昨晚的城管打人事件做了全面报道。一时间，全市的舆论哗然。
冯占魁吩咐隆中日报和电视台继续跟踪报道，随后向郑国风汇报了情况。郑国风找来分管常委王成明，说：“不管什么原因引起的斗殴，城管打人总是不对的，你现在就通知城管局长去电视台给全市人民道歉，中午的电视新闻里我要看到。其他事情查清楚了再处理。”
王成明有点为难的说：“城管局长张小东是国栋的侄子，张治宏的孙子，小霸王不大听话。”
“你就去通知他，就说是我意见。”
“好吧，我马上去通知”
王成明随后就给张小东打了电话，让他放下电话就去电视台，说郑国风书记要在中午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他的道歉。
张小东是隆中最有名气的官三代，脾气暴躁，从小就以打架斗殴闻名于隆中。初中时就开始明目张胆的打同学，甚至打老师。高中阶段还曾因强奸女青年的流氓罪被公安机关扣押过。原本是判刑的，张家上下打点，又给受害人家里赔了好多钱，强奸罪变成了恋爱纠纷，张小东又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大街上。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隆中市内的女青年晚上都不敢独自出门。
接到王成明的电话后，张小东还不想去电视台，心想，多大点事，我才不去丢这个脸呢。
他马上打了张国栋电话：“叔，我们城管上街是代表政府执法，我的人被打了，怎么反而要道歉？”
“你们这回影响太坏，郑国风都发火了，你不去谁去？”
“你们咋都这么怕他呢，信不信我做掉他。”
“你少张狂，人家北京来的，治平爷爷也让他三分呢。你这局长不想做了就不要去道歉。”张国栋气恼的挂断了电话，他有点后悔，怎么把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安排到政府部门来。
张小东没有办法，只好让秘书你拟了个稿子，跑到电视台面无表情的念了一份道歉信，期间还读错了好几个字。
看到张小东那毫无诚意的道歉，赵雅兰气呼呼的来找郑国风：“国风，我提议立即召开常委会，免去张小东城管局长的职位。”
“不忙， 先让记者把他们的老底翻翻干净。”
“打人的那个队长先控制起来吧，免得又去祸害学生。”
“这个要的，以纪委的名义先双规那个队长，同时暂停本市所有区域的城管执法活动，让他们集中学习法规法纪。”
……
果不出赵雅兰所料，纪委的车子赶到师范附中那边的城管中队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队长正在商量着怎么再去学校找人。
隆重日报姜大明亢奋的安排着手下去做城管打人事件的跟踪调查。看着张小东这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终于在电视前给全市人民道歉，他有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兴奋，一定要痛打落水狗，除掉这个小霸王！隆中日报刊出的那张城管队长踩着许来顺头的照片，立刻引起了全市人民的同仇敌忾。揭发城管的信件、电邮、短消息、微博铺天盖地的向日报和电视台涌来。
焦点首先集中在豪华的城管局大楼，20层高的城管大楼在隆中是少有的高层建筑，楼下有金碧辉煌的大厅，高级的咖啡厅，餐厅。楼上还专设了娱乐休闲区，浴场、按摩、K歌、会所、影院，每天都对外开放。这幢造价高达几十亿人民币的大楼，居然没有一分钱政府拨款，全部来自城管自己创收的收入和银行贷款。
有离职的城管内部人士爆料，全市城管十个中队，每个中队都有创收指标，从几百万到上千万，所在街道不同，任务也不一样。经济开发区的指标最高，每年要上交一千万。那个中队长不仅收取开发区内所有餐馆，酒店，娱乐业的管理费，还直接经营几家高级会所，是张小东的铁杆兄弟。
张小东本人历次开会的新闻照片也被网友扒拉出来，名表发烧友鉴定：照片里张小东戴的均是名表，价值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这位城管局长大人的座驾随即也被曝光，是一辆伍佰多万的意大利高级跑车。
一位被城管打伤的建筑包工头向日报记者反映，张小东带领城管参与了多起暴力拆迁，有两起还闹出了人命案子。其中一起是河东老居民区的改造，有两家钉子户提了过高的现金补偿要求，开发商没法答应。在其他住户搬走了以后，开发商就断水断电，逼着这两家走，结果把这两家的年轻人给赶走了，老人就是不走，说死也要死这里。开发商没办法找到张小东，张小东就让手下半夜里下手，强行把老人拖出屋子，随即用铲车把房子铲平。没想到为首的城管队长没仔细查房，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留在房间里被生生活埋。
另外一起，更加令人气愤！是市郊的一处民房，房主人到处打工好不容易建起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也是面临着拆迁。村干部私吞了大量的开发商补偿款，给这家的补偿费用还不够盖一套小平房。村支书领着城管的拆迁队过来时，这家男主人躺在压路机前对司机说：“有本事从我身上碾过去。”现场城管队长电话请示张小东后，大手一挥，压路机真的就开过去了！
当时这两起案子都传遍了隆中市，但是都压在了张国栋的权力大手下，新闻不准报道，公安不准查案。最后都是连哄带骗用钱解决问题，这使得小霸王张小东名震隆中，更加的肆意妄为。
郑国风指示公安，对隆中日报报道的两起拆迁旧案要重启调查，要还事实真相，要还死者公道。
隆中的市委常委会专门讨论这次的城管打人事件。常委们手里一人一份由宣传部组织的材料，历数了城管近年犯下的累累罪行以及张小东本人贪污受贿的巨大嫌疑。
郑国风举着材料对大家说：“痛心哪，朗朗乾坤，共产党的天下，居然还有土匪一样的执法队伍。大家说说。”
“鉴于张小东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我建议立即双规。”王成明首先表态。
“抓一个张小东不解决问题，整个城管系统都要整治。”赵雅兰补充说。
“日报记者调查了10个城管中队长的背景，有5个是张小东社会上的小兄弟，公安系统里留有案底是7个。另外，10个中队长都在外面有情人或二奶。”
“城管这块的职能是不是要调整一下，把他们的执法权收一收。”
“对啊，把市容市貌的管理落实到街道和派出所，道路秩序本身就有交巡警维持。”
“交警警力不够啊，现在连乱停车罚款也由城管去做了。”
“城管的主要工作就是整治街头的小商小贩，我们主动划一些路段，非上下班时间允许小商小贩出来。”
“那还是影响交通的，最好能划些不影响交通的小区、广场，就让小商小贩集中在那里，收取适当管理费，以便清洁整理”
“如果小商小贩的问题能够解决，城管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多了。”
“是的，其他市容市貌问题还给街道和派出所，也不增加多少工作量。”
“还可以发动志愿者，让那些退休的大爷大妈参与治理。发放一定的补贴，总比养着这帮大爷强，总给政府抹黑。”
是啊，养着这帮大爷，还总给政府抹黑。为什么还养着他们呢？郑国风心里也在暗暗的问自己。城管的诞生本身就是个怪胎，全国也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和归口，各个地方都是各自为政，甚至连个统一的制服都没有，像极了抗战剧里的那些伪军，也就是我们说的二鬼子。政府有那么多的执法行政部门，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设立这么一支城管执法的队伍，初衷居然是仅仅为了对付小商小贩。滑稽得就像国家的反腐败一样，照理来讲，腐败就是职务犯罪、经济犯罪，检察院，法院都是现成的，愣是要设立一个反贪局，反贪局设立后贪污腐败也没见少，反而像病毒一样越来越多了。如果上层领导头脑里有一丝丝清醒，就会想到从根源上查找原因。但是，奇葩的是，我们又多了一个机构，预防贪污腐败局，以显示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这就是我们的国家治理，形式永远大于实质，口号永远大于行动。拿定主意后的郑国风开始总结发言：
“在座的常委同志都发了言，尽管意见不一样，建议不一样，但大家的认识都是共同的，那就是这支城管队伍已经彻底烂掉了，它成了我们健康社会的一个毒瘤，必须割除。我建议：一，对张小东立即双规，涉及违纪的党纪处理，涉及违法的移交法律部门；二，撤销城市管理执法局，解散城管队伍。以往城管涉及打砸案件责成属地公安查办，劳动局合理分流相关人员；三，各区县为小商小贩划列部分允许活动的领域，由街道和派出所联合管理。”
常委们一致鼓掌通过，张国栋的脸又像笑又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