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原创长篇小说《造化》: 第五十九章
第59章1李小村心想:“好个厉害的商无悲呀!这小子接第连天东拉西扯,左右迂回旁敲侧击的说了这么老些咸言淡语,原来都是为了把话题落在这三个不愿治眼的半盲生身上呀。好家伙,够狡猾,够阴险,够能生事儿,也够能治人!这分明是对周路平、樊小无、胡为文几个半盲生,以体恤关怀之心,行欲纵故擒之实吗。本排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者就不少了,谁想到又出来个‘海到无边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商无悲力压群能后来居上呀。不得了!我一连二排也算是苏秦诸葛不新鲜,江山真有才人出了。只是周路平、樊小无、胡为文这三个半盲生不知互相联手一致对外到也罢了,怎么樊小无、胡为文之间还是互相攻击相互争咬的呀?这不是给人家把你们分割瓦解各个击破留下破绽了吗?樊小无、胡为文这两个家伙平时老是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连这么点儿道理都不懂了呢?这倒成了:不该分手偏分手,当联合处不联合了?真叫人不明白?!”吴运时听了商无悲的话,也偷偷儿直乐,他想:“这姓商的可真是人精,简直太会说、又太能说了。他这番左右逢源飘忽不定,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得激将之言,可比常老师厉害多了。常老师在排里说的再多,对全排而言也是一万句也顶部了一句的耳旁风。儿商无悲力度那么大的话,说的再少,对大家而言也是一句能顶一万句的心中雨。得了,周路平、樊小无和胡为文这三个怕把眼睛扎瞎了的半盲生,算是被性商的给牢牢儿的摁死了。看这仨貌似足智多谋,遇事不在话下的家伙下午有何高招儿过好应付治疗的这一关吧。”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周路平带领大家祝愿完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以后,常老师说:“今天正式上课以前,先跟大家说两件事儿。第一,咱们学校的防空洞今天要开工建设了,工地就是管主任前些时候在全校大会上说的地方,也就是甬路以西,假山以北,小操场以南的那个地方。从现在起,所有无关人员,不论老师还是学生,一律不准无故去防空洞建设工地,违者一律严肃处理。若有违纪者私自去了工地,出了问题,一律由违纪者承担全部责任。”说到这儿,常老师略微顿了一下儿说:“第二,昨天下午,我请人给咱们排在治疗室做了考勤。咱们排全盲的同学们表现都挺好的。六个有残余视力的同学,有的去了治疗室,但是都找了种种借口没做治疗。有的干脆连治疗室都没去。”说到这儿,常老师如往常一样,又习惯性的开始了在讲台和盲生们的座位前之间的空地上来回慢走了起来。“从一九六八年秋冬之交以来,咱们学校没少来为咱治眼的医疗队,每次我都在排里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的做一番动员说服工作。没少给你们讲这件事儿的政治意义、医学意义、学习意义、生活意义和人生意义。可是你们每次对我的这番良好用心苦心孤诣,一项采取的都是置之不理阳奉阴违的态度和做法。凭着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们全面而深刻的了解,我敢保证:别看现在我这儿跟你们言者谆谆,你们那儿一定是闻者渺渺。”胡为文用气语小声儿说:“常老师,您客气了。我们不是闻者渺渺,儿是根本不想听。”胡为文周围的几个人发出了无声的窃笑。常老师说:“从表面上看,你们的态度和做法似乎是对我个人的问题。其实你们都错了。你们这恰恰是怎样对待毛主席和党对你们关怀的态度和做法问题;是怎样对待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坚决执行毛主席革命卫生路线,主动送医上门前来为咱们治眼的广大医务人员的态度和做法问题;是怎样对待你们的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态度和做法问题;再从根本上说,就是怎样对待你们整个儿人生的态度和做法的大问题。你们真正的人生可刚刚开始呀,以后的漫漫人生路可还长着呢。万事开头难,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有一个良好的人生开端。从你们家庭角度说,培养起一个盲孩子要比拉扯起一个健全孩子得多费多少力气。咱们国家开办特殊教育事业,设立盲人学校,要比开办普通教育事业,设立普通学校,得多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和物力?你们闲来无事的时候,摸着心口好好儿的问问自己:你们这样儿做,究竟对得起谁?”胡为文用气声儿轻轻说:“我们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听见胡为文话的人们一阵儿大笑。常老师打个愣儿又接着说:“为什么有些道理老是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的给你们掰开揉碎的不断的讲呢?不光是因为你们现在自以为是个性倔强,目空一切无不抵触,而是因为不经历一定的风雨,不到一定的岁数,你们是无法真正深刻而广泛的理解这些道理的。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要想深刻而广泛的理解一些跟你们整个儿一生切身利益攸关的大道理,也适用于这句俗话。因此,对于你们一时无法理解的道理无需多问,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一支盲笔掉在地上,蹦了半天才慢慢停了下来。常老师厉声喝到:“谁的笔?先别捡,等我说完了再捡。”全排大笑。陶李节说:“常老师,我看还是先捡起来好。不然,您来回走绺儿时要是拌着,就得摔个大马趴。”全排又是一阵儿大笑。樊小无趁乱小声儿说:“什么大马趴?是嘴啃泥。”胡为文立刻趁乱跟进,用气声儿低语:“什么嘴啃泥?是狗吃屎。”他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儿大笑。常老师一跺脚怒喝:“谁不想上课就滚。算他全天旷课!……”第59章2一阵暴吼声振屋瓦,大家无声异常寂静。常老师愣了一下儿接着说:“我这儿苦口婆心掰开揉碎的跟你们讲道理、说利害,你们怎么还是旁若无人依旧故我呀?能不能把自己当一回人,尊重尊重别人呀?!我是看不见,可你们也是眼无光儿呀!由于咱们学校的特殊情况,你们现在还叫着一年级,可按你们现在的年龄看,要是在外头的学校里早就应该是初中二三年级的中学生了。在往前说一些,要是在解放前,凭着你们现在的年龄,早被家里大人轰出家门,到社会上自己谋生挣吃喝儿去了。现在你们都多大了,还在这儿扮小、装嫩、耍半疯儿、欺负人?!还叫别人为你们的课堂纪律操着心、劳着神?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也太男点儿了吧?!刚才你们那么肆无忌惮的狂笑我就没理你们,希望你们有所自省自律,可是你们还是行若无事得寸进尺,在下头坐着小动作,我不明白,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常老师平静了一会儿接着说:“甭管你们听了我刚才的那些话后,如何不满甚至怎样恨我,我坚信:等你们到了我现在的岁数,甚至是到了晚年后,你们一定会在心里感激我的,因为到了那时,你们才能真正体会和认识到,我告诉你们的事人生的根本道理,是做人的根本道理呢。”说到这儿,常老师缓解了越来越快的语速,降低了越来越高的声调儿,减小了越来越大的步幅儿说:“咱们连别的排里和二连有残余视力的人怎么有做治疗的呀?人家怎么就不怕把眼睛给扎坏了呀?到咱们这儿来的都是正规医院里组成的医疗队,医疗队的队员也都是富有多年医疗经验的老大夫,有的还是专家呢。退一步说,就算人家真的治不好你们的眼睛,我敢保证,肯定也绝对治不坏你们的眼睛。别的原因姑且不论,至少人家绝对不能拿着自己多少年来用精湛医术创下的令名美誉开玩笑、当儿戏,把办事英明毁在你们这些心里只有自己,难以听人规劝的黄牙孺子顽劣之徒身上吧?!咱们现在还是个医患比例非常悬殊,医疗资源嫉妒匮乏的国家。人家好些医疗队能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主动送医上门,义务为咱们治眼,是非常不容易的。过去管这类善举叫‘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现在叫执行毛主席的革命卫生路线。甭管从哪上头说,你们也都应该在各个方面对人家抱有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吧。至少你们也要队这些老大夫和老专家应该有起码的信任和应有的尊重吧,别净庸人自扰胡猜乱疑的。这样儿对人家没什么不好,可是却把你们自己偏颇的思想观念、不良的心神状态和低劣的品德作风、极端的言行举止全都毫无所剩暴露无遗了。要是别人对你们这样儿行吗?!”胡为文趴在樊小无耳边儿,用手包严了樊小无的整个儿耳朵,用气声儿把声音压到最低量细语:“这老瞎子为这么点儿小事儿怎么真蹿儿了?放的屁还那么狠呆呆的。至于的吗?”樊小无也用此法儿跟胡为文说:“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看八成儿是昨儿夜里,他老婆没叫他在身上出火撒欢儿憋得吧。”俩人无声的坏笑了。胡为文又用此法儿说:“他要是用对咱们的态度跟他老婆大干一场,八成儿就能天地一家春了。”俩人又无声的坏笑了。樊小无照样儿说:“咱师娘也真是的,你就迁就迁就他又能怎么样,何必连累咱们跟着受苦呀?”俩人又无声的坏笑了。此时,刚说完话的常老师进一步稳定了一下情绪,缓和了一些态度问:“柳晓溪、梁秋燕,你们两个怎么连治疗室都不去呀?”柳晓溪说:“其实我很想去,只是我赶上倒霉了,肚子疼的厉害,连站都站不住,我在床上溜溜儿的趴了半天儿,晚饭还是宋雅诗帮我买的呢。所以我就没去成。”梁秋燕说:“我跟晓溪的情况一样。”常老师又问:“胡为文、樊小无,你们两个虽然去了治疗室,怎么没做治疗呀?”胡为文说:“我晕针,所以我从不扎针。一旦不幸身染重病,我宁可抻着脖子闭着眼,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往下硬喝苦药汤子、猛嚼大药丸子、愣吞苦药面子、生咽大要片子也绝不扎针。六八年秋冬之交咱这儿一下子铺天盖地的来了好些治眼医疗队给咱扎针治眼,我这个一见热闹就忍不住往前凑合的人都没敢上前。为此我差点儿还憋出一场大病呢。后来医疗队里有的大夫看我晕针是真的,就要交我扎针技术。说实在的,我真想好好儿跟着这么瞧得起我的师傅认真学学。俗话说:‘徒弟找师傅要三年,师傅找徒弟也要三年。’我虽然没找过师傅,但是我也知道师傅看上了我,说明我学这门儿手艺有慧根。一旦学会了这门儿手艺,我不但能凭着一根儿银针吃遍天下,还能为我师傅船名儿,更能发扬光大针灸这门儿咱们老祖宗创传下来的手艺。特别是如今在咱校里什么什么挣吃喝儿的本领和手艺都学不着的情况下,这个千载良机就尤显重要了。可就是因为我晕针,才恋恋不舍的抱恨割爱了这辈子难逢二次的人生良机。为此,我什么时候想起这件事儿,什么时候就后悔不以。有人还说我得了忧郁症了呢。”樊小无笑着问:“我说老胡呀,你怎么拿起话也不掂量掂量就说呀?什么叫师傅呀?应该叫老师。又什么叫手艺呀?那是一门儿科学,应该叫中医针灸学。更是什么叫铺天盖地呀?那可是形容闹蚂蚱灾的词儿呀,怄,对了,书面语叫蝗虫灾或者蝗灾。你怎么把医疗队来咱这儿也说成铺天盖地了?”全排轰然大笑。常老师怒不可遏的呵斥:“你们俩要是老这么胡闹就都给我滚出去!算你们俩旷课一天。”樊小无转过身,嬉皮笑脸的跟常老师说:“常老师,您消消气儿,别跟姓胡的一般见识。我不是正替您批判他呢吗。您小心气坏了身子。要真是那么着,不但您为了瞧病又花钱又受罪的,我们心里也不安不是?更重要的是,往后我们可就再也没有象您这么好的排主任了。”全排又是一阵儿轰然大笑。常老师也撑不住笑了。吴运时听到这儿想:“姓樊的这坏小子,明明是把常老师说病了,怎么又把他说成永垂不朽了。这常老师也是的,怎么就知道一味地跟着傻笑,连这么关键性的话口儿都没听出来呀?什么常老师呀?简直是常老木头。”想到这儿,他也蔫儿笑了。第59章3胡为文冲樊小无大声儿嚷到:“我操,姓樊的,明明是你挑头儿起的哄,怎么又都推我身上了?你丫的也太损太赖、太阴太坏了吧。”男生们大喊:“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樊小无怕常老师再次爆吼,男生们的哄声刚落,他立刻蹿到常老师跟前儿,抢在常老师反应过来之前就抢着说:“其实我也晕针,不信您就打听打听去,从一九六五年我刚一入学那会儿起到现在,谁见过我扎针呀?”不知谁小声儿说了句:“你到想挨扎呢,谁爱扎你呀?”人们哄堂大笑。樊小无接着说:“还甭说扎针了,我一见针就犯晕。尽管我因为晕针做不了治疗,但是我还是冒着见针就晕的危险,为了维护咱们排的声誉,经过一番痛苦的斗私批修,我最终就像当年奋不顾身救列车的英雄年思旺一样,狠斗了心底的‘私自一闪念’,义无反顾器宇轩昂的走进了治疗室。”梁秋燕想:“这家伙肚子里还真有货,怎么想起英雄年思旺了?那可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人家‘狠斗私字一闪念’可是真的。你怎么就给这样儿假惺惺的活学活用了?这不成了:一听就懂、一学就会、一记就对、一用就错了吗?”梁秋燕想到这儿,不由发出一阵儿无声的讥笑。梁秋燕又听樊小无说:“想当初,在一九六八年秋冬之交的时候;在毛主席‘六二六’只是光辉照耀下;在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人道主义精神的鼓舞下;在解放军某部医院治好张秋菊大瘤子英雄事迹的感召下,咱们开校近百年来,开天辟地首次一下子来了一大批多路军民治眼医疗队大军。他们也想乘着解放军某部医院治好张秋菊大瘤子英雄事迹的冬风,在咱们这八十三亩古老大地的校园里,在咱们这二百多名瞎透了的盲生的眼睛上,本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精神,创造点儿轰动天下、百世流芳的人间奇迹什么的。这些医疗队就像百川汇海势不可挡,万水朝东汹涌澎湃一般,纷纷来到了咱们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的古老校园里。他们有地方上的,还有解放军的。地方上的有中医,还有西医。解放军的有北京的,还有外地的。一时间,咱们学校简直就成了军民合作的大型综合性医院了。我都精神恍惚的弄不清,这究竟是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还是中西医结合的医科大学了。”全排轰然大笑。樊小无接着说:“就连校外远远近近各行各业的革命群众都是闻风而动奔走相告,纷纷来咱这儿白白儿的蹭儿医来。这些医务人员,有给盲生们治眼睛的,还有教盲生们学习针灸医术的。治病的救死扶伤精益求精。被治得满怀希望积极配合。教医术的不厌其烦诲人不倦,学医术的孜孜以求学而不厌。我那时还真有一种咱校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划时代历史性巨变的感觉。真叫人好不激动、好不振奋、好不快活、好不难忘呀!当时盲生里有好些人都买了棉签儿、医用酒精、广口瓶、拔罐儿、银针、针包儿、屡针板儿什么的。我这个爱热闹的人,什么时候在这上头落过空呀?看着就别提多眼馋了!真想从我那每月只有十二块钱的伙食费里挤出点儿钱来也跟着凑凑热闹儿。可是不行,我一见别人手里拿着针,立刻浑身哆嗦不止,自我意识恍惚。就跟犯了癫痫病一样不能自已。”“够了!……”樊小无正大言不惭口沫四溅,忘乎所以精神百倍的撒着欢儿的玩儿命白话呢,一声断呵吓了他一跳。常老师爆吼到:“樊小无,我可是一直耐着性子忍着火儿的等着你,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贫完呢。没想到你还真行啊,终于把我逼到了义愤填膺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我常某人算是敬服你了。你究竟还有完没完呀?我这儿夸你呢是不是?你这么好胜逞强摇唇鼓舌,巧言令色哗众取宠的贫着这些空洞辞藻和浮滑句子,就不觉得是糟践了你的大好学问吗?你还是暂时好好儿留着这点儿能耐,积极接受义务治疗眼睛,等治好眼睛以后,将来报考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在全国最高学府里大显身手一展风采去吧。好家伙,到今儿个我才知道,我的排里还有俩晕针的半盲男生呢。都教了你们这么多年的书了,我还真未曾与闻。看来我这个主管老师有失察之嫌了。行了,你们不做治疗的都有充分理由,就我这当老师的没理。”听罢樊小无跟常老师这番唇枪舌剑往来交锋后,冀艺强兴高采烈无比欢快的想:“我操,我儿樊小无还真行啊!就该这样儿给姓常的狠狠儿的来一家伙。谁叫他吃饱了撑得、没事儿闲的,净生事儿,强逼着全排都去扎眼的。要是把谁给扎瞎了,你拿什么陪人家呀?我儿樊小无就是棒。说的真解气。活该。樊小无要是不出头,我老人家也得上,哪么是臭卷他一顿呢,我也得出出这口恶气。看你姓常的以后还敢不敢逼着全排干事儿了。”傅饶和梁秋燕听了樊小无这通儿白话,大有畅快淋漓一饱耳福之感。俩人正兴奋地为此交头接耳嘁喳个不停呢。苗春雨趴在柳晓溪耳边儿小声儿问:“这姓樊的还真是出口成章振振有词呀?”柳晓溪说:“什么振振有词?无非是耗子啃痰桶——一肚子臭瓷儿呗。”俩人一阵儿窃笑。第59章4周路平想:“樊小无这家伙就是人前疯。行,发挥的够超长。”宋雅诗想:“樊小无真行,口若悬河一泻千里,锐不可当所向披靡。真是好口才、好学问。可惜,他是为了自身的一己私利而战。如果他是为公而战,再把政治思想和革命理论融入其中的话,那就一定是一篇非常出色的,形式与内容结合到天衣无缝地步的即性演讲词了。”陶李节想:“今儿个樊小无这家伙可逮着便宜机会了,至于这么玩儿命的臭谝吗?你想治眼就去,不爱去就拉倒。来这么一通儿麻子跳伞般没完没了的穷哨,到底是冲着谁呀?臭显白什么呀?!惬!常老师也是的,本来治眼是个人自愿的事儿,你又何必这么死气白咧的呀?就算全排都去扎眼,你又能在校头儿那儿落这什么好儿呀?都够过分的!要不是现在正上着课,我早就颠儿丫子了,谁有功夫听你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闲的在这儿显能臭贫呀!”冷若霜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她想:“人家前来行医,盲生治疗随意。常老师理当适可而止,樊小无何必哗众取宠。本来是个相情愿去留两便的事儿,何苦弄到互相争锋彼此不让,真假虚实个逞奇强的地步呢?真是,一事之出,百人百态。是非曲直,千奇百怪。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明争暗斗,分理不清!何必为了一己之私,闪烁其词个藏心腹呀?要是互相尊重真诚相待该有多好呀!唉,若非形式比人强,人们又何苦如此呢?!”吴运时想:“这樊小无也真会玩儿人。他明明知道常老师强迫全排都去治眼的态度无可改变,还故意用绵里藏针油腔滑调儿的法子,把常老师激怒到忍无可忍恼羞成怒的地步。他樊小无哗众取宠惹笑全排,常老师退无可退大怒爆吼。师生二人当着全排共演了一场乱中取乱、闹中取闹的滑稽恶作剧。这坏小子够缺德,也够阴损。可惜,常老师叫樊小无牵着走完了这场闹剧后还醒悟不了。这周宋两大排座也够可以的。平时常老师对他们俩多有迁就,可是在此关键时刻,此二位却来了个坐视不理冷眼旁观。周路平如此这般并不奇怪。只是平时一贯标榜自己‘眼里不揉沙子’的宋雅诗也能旁若无事静如处子般的静观战局倒是有些异样了。难道在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大好春光里,她宋雅诗对自己以往的孟浪个性开始有所醒悟,想朝着深沉性格的方向发展了吗?不知这两大排座此举是有意自保还是笑观争锋。这都是一伙儿什么东西呀?”本来常老师还应该问问周路平和宋雅诗这两个有残余视力的大排长,既然已经去了治疗室,为什么不做治疗呢?他转念一想:“算了吧,现在学校的防空洞刚刚开始初建,以后一定少不了组织学生参加义务劳动。万一日后学校要是出台了叫盲生们抵触的劳动办法儿,还要倚仗他们俩从中调和不平情绪,主动斡旋紧张关系呢。还是多多保护保护他们俩的工作积极性,尽量缩小点儿对立面儿吧。”商无悲听了樊小无这番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放言辩白后,忍不住一阵儿无声冷笑。他想:“当年我父母带我治眼时,一个听上去跟专家似得老大夫跟我父母语重心长的说过:‘孩子所患的不是眼病而是目残。我认为:病患是器官没大问题,只是出了点儿故障而已。而残疾就是器官虽然还在,但是其功能已完全丧失。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这个器官已经死了。一般医院的普通大夫的职责是看病,而不是治残。我想,治疗生理性功能缺失的残疾症状,应该是有关专家和专门医学研究机构的职责吧。我只是个普通眼科大夫,不是治残专家,无法向您二位提供有关情况。尽管如此,让我们共同期待着咱们国家在治疗目残领域里早出成果,多出成果吧。’我想:从六八年以来,所有来我校的治眼医疗队、本校当局和全校盲生,这三方的这么多人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像那个专家型的眼科医生那样儿看问题吗?应该不尽然吧。可是这么多年来,一批批治眼医疗队、本校当局和不少盲生等三方人士怎么还是无人从中醒悟,用心依旧如初呢?!怄,也许是其中的一些精明人士有别的考虑吧。反正是大人考虑的事情一定比我们当学生的广泛复杂多了,谁叫他们的社会环境人生阅历和政治态度个人身份比我们丰富多彩复杂异常呢?但是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一件本是单纯的治眼问题,弄的这么光怪陆离幻影迭出,虚实难分是非不辨的吧。眼下的现实情况就是:治眼本为重见光,谁知被人当成筐。是不是物都捡进,该不该装硬是装。常老师也是的,身对全排乱局,面临易动盲生,何不来个和尚日日撞钟,事事得过且过。何必为求自保,硬要内外逞强呢?”商无悲想到此处,又想起了常老师跟他那段难忘的往事。一九六八年冬的一天晚上,在常老师家。常老师说:‘咱校现在虽然有双宣队、革委会和党支部,但是好些事儿还是由学生说了算。你是咱班的正班长,我想跟你说件事。现在全国和咱校都在搞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我家出身是资本家。这事儿已经是水落石出早有定案了。只是公安部门说我是国民党员,我不服气。当然,这事儿后来也查明了。是一九四八年,我在燕大旁听时,国民党往党里大量拉人,一个同班同学背着我不知道,给我做了国民党员登记手续。这事儿也早就澄清了,公安部门的警察说与我无关。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重翻历史旧账?也不知道在这次清队运动里我会怎么样?我没别的挂念,只担心我两个女儿。从我一家四口儿人看,我爱人是下中农出身的农村人,本人又没文化,人是个大老蔫儿,虽然在咱校长期干着临时工,但是平时也很少跟人说话。估计应该不会有什么是非。只盼着我的两个女儿没事儿就万事大吉了。她们可还都未成年呢呀!你跟咱校“老四届”里的好些人关系都挺好的。特别是少数儿几个在师生中说话算数、做事有分寸的老盲生,听说跟你也挺好的。万一我在这次清对运动里有什么不测,希望你能帮我在管事儿的学生那儿说句话。我个人荣辱沉浮是小,希望他们能关照关照我的两个女儿,别让她们太过不去,我今生今世就感激不尽了!你觉着怎么样?’当时我的头‘嗡’的一声:‘我可刚十二岁呀?常老师已经是大我两轮的三十六岁的成年人了,又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他能把这么沉重的事儿托福给我这个盲童青少年,让我既非常感动又十分恐慌。’我连忙答应:‘是是。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尽力而为。’”第59章5大家一声哄笑,打断了商无悲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又想:“常老师说:‘为了跟你说这件事,我考虑了好些日子,终于在今天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我已经把她们娘儿仨都打发出去了。这事儿现在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我十分庄重的站起身,走到常老师跟前儿,跟常老师说:‘常老师,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决不能从我姓商的嘴里说出去。就是万一以后咱俩关系不好了,我也绝不说。’常老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好孩子,我姓常的非常相信你,也非常感谢你!……还有一件事,就是郝云。你也知道,她小姨哭着把郝云托付给了我。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好这件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我怕万一我有了不测,辜负了郝云小姨。就把关照郝云的事儿跟副班长宋雅诗说了,她到市满口答应下了。虽然她为人热情真诚,但是做事比较粗疏。如果万一宋雅诗有所疏忽,你多操些心,照顾好郝云。’我也全都答应了。作为一个自己前程未卜的盲人,自己都吓成这样儿了,还惦记着郝云。真叫我感激涕零今生难忘!……郝云钥是知道了,不定得感动到什么份儿上呢?郝云小姨要是有隔空遥知的本领,真得庆幸在这祸福难料的年月里托对了人。常老师自己都成了惊弓之鸟儿朝不虑夕了,还念念不忘千金一诺忠人之事,牵挂着郝云一身安危呢。这件事叫我带着沉重感、庄重感激动了好些日子。后来,我找到了‘老四届’里说话算数的一个好朋友,把这是儿跟他说了,我还非常庄重真诚的恳求他半天,他也一口答应了我。再后来,清队运动结束了,全校教职员工无不安全过关。自然,常老师也平安无事了。事情虽然是一场虚惊,但是我心里那份儿平生第一次被大人如此信任重托的感觉可是久久的长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就是现在,每每想起此事,我还是感觉非常庄重呢。我老是在想:‘那个清队年月到底都怎么了?怎么就把一个成年班主任逼得向自己的未成年学生恳求托福终身大事呀?!这可真是:悠悠天地事事有规,茫茫苍生处处无形!’”想到这儿,商无悲又在心里仔细回忆玩味了一阵儿那种体会过多次的庄重感觉。“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我从来没跟包括我家人在内的任何人说过,就是当年常老师撤我排长时,我也从未想过跟人说这件事。我总觉得,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能受到大人,又是我班主任老师的如此重托,我又发了誓愿,我就得坚守一生始终不渝。从那时起,常老师为人处世就更加事无巨细谨小慎微了。对于找上他的事情,他也是能拖就拖,可推变推了。其实文革钱,他是个很爽快的人。比如,一九六五年,我们刚刚入学的时候,郝云的小姨哭着肯求他多关照些郝云时,他那么爽快的就答应下来了。这事儿要是搁在清队时,吓死他,他也不敢应承。可从另一方面说,他的行为又是正好儿相反。比如从排里的工作上看,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对内处处想求稳,对外事事想争先。总想赢得校好感,以求确保自身安。别的事情姑且不言,就拿包括这次治眼过程在内的一切此类活动而言吧,有关各方都是本着上有号召,下凭自愿的原则办事的。但是到了常老师这儿,就给变成强迫全排参加的活动了。结果就出现了每次都是他常老师没少花力气,全排同学就是不配合的现象。看来,这资本家盲人后裔的班主任老师,想事儿做事儿的法子,跟别的出身、别的职业和别的身份的人还真是大不相同呀。从文革开始,特别是清队运动以来,在琢磨不定的革命形势和他资本家出身的重压下,他就变成了上述那样儿的自相矛盾之体了。甭管这叫用群众运动压迫人,还是叫用文革政治改造人,从实际结果看,还不都是一回事儿吗。文革就是厉害,他能把各种各样儿的人变成各样儿各种的人。至于好歹是非的就说不清了。还是说说那位眼科专家给我的感觉吧。那位眼科专家大夫的这些话,多少年来一直在我心底时隐时现的回响着。每次眼科专家大夫的这些话在我心底露头儿时,我都表现出非常折服的态度。多少年来,在治眼问题上,我商无悲虽然都是以无可无不可的心态轻松对待随意行止的。但是对眼科专家大夫的话则一直是时刻警惕不敢妄言,生怕触动各方利益,把攻击焦点引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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