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贺立群说:“你少跟我胡扯,我没工夫儿跟你扯淡。今儿个上午你不该在大街上说这种贬损盲人的谜语。本来咱们就看不见,甭管走到哪儿,还老有半大小子追骂。你本人不是也长被人追骂过吗?就算你脾气好,不在乎,可是咱们整个儿盲人届要都跟你似得,咱们盲人届的利益,盲人届的地位和尊严谁来维护?能长期忍受这个屈辱而无所表示吗?!虽然目前咱们对这些混账现象还无能整治,上头对此又是熟视无睹装聋作哑,但是咱们在无能,管住咱们自己还是完全能做到的吧?你再当众说这种谜语的时候,想没想过,你的这些屁话叫明眼人听见,还不得说咱们是自轻自贱呀?你连自己都瞧不起,怎么还能指望别人高看你一眼呢?!”樊小无说:“是吗?我只是为了好玩儿才说的这个谜语,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从来就没想过。我倒要请教:这件事儿到底是我老人家想的少了呢,还是阁下您想的太多了呢,我就不懂了。”贺立群说:“你想的少也罢,我想的多也罢,这都是个人主观意识问题,但是刚才我说的那种现象可是实实在在的客观存在呀。不管怎么说,盲人也不该拿自己的生理缺陷随便开涮,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好好儿想想吧。”说完,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拉起刘冲一、猛的拽开门、一步跨出宿舍、门也没给关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胡为文说:“贺立群都滚那么远了,怎么尾巴还捯不完呀?”周路平笑着跑过去关严了门,冲着樊小无问:“你怎么招他了?”樊小无说:“我招他干吗呀?你就当他精神不够长儿吧。一九六八年夏天,咱们学校到外头看节目去。人家演出了一个旧社会盲人要饭的小话剧。咱们学校的人们看完以后,别人都没说什么,只有他,说了人家一大堆不是。什么不懂盲人啦,什么丑化盲人啦。反正都是人家的不对。这种人,不管在哪儿,要是听见了夸耀盲人的好话,不管这种好话说的多过头儿、多肉麻,他也听着高兴,甚至沾沾自喜非常得意。谁要说盲人不好,他就恨不能跟人家当场翻脸,就跟全天下就他一个人知道维护盲人利益似得。其实他在这上头既精神过敏又观点绝对还更言行极端,很难保持一颗平常心。在咱校,教职员工念他是个无知狂徒,都尽量远着他。在同学里,好些人也都觉着他有病,能躲就躲着他,所以才把他骄纵成现在这种有恃无恐的狂样儿。将来到了工厂上了班儿可就没人儿夸他了,看他小子到时候怎么办?!这种人在我樊某人心里眼里最多也就是个跳梁小丑儿,我都懒得搭理他。……”愣了一会儿,樊小无问:“路平,你觉着张龙这人怎么样?”周路平问:“你指的是什么呀?”樊小无说:“我觉着这家伙挺能随机应变的。比如,陈二更哭的特别厉害的时候,要是不管,就会使会场被动。要是劝陈二更别哭,也不适当。结果张龙就带着大家喊口号儿,把事儿就给褶过去了。还有,在敬老院里,好几个老太太跟郝云起腻的时候,张龙也不说什么,只是临时提议跟敬老院一块儿唱歌儿,那几个老太太就回去了。他还不到十八岁就精成这样儿,要是再过两年,还不得成了老油条呀。我看这家伙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取大管而代之的,非此公莫属了。”胡为文说:“那可不一定,人家还未准瞧的上大管那个小科长儿呢,说不定现在就在心里憋着‘凤凰要把高枝站’,展翅摇翎奔它方了呢。”周路平说:“我劝你们还是少操点儿别人的心,多想想自己的事儿吧。王英红给吴运时念课本儿的事儿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你们怎么看这件事儿呀?运时,你最有发言权,就给我们夹叙夹议的充分说说吧。”吴运时说:“我说什么呀?我刚摸到那个课本儿时,真有欣喜若狂之感!两首仔仔细细前后左右,正反两面儿反复不停的摸着刚拿到手里的课本儿。我一边儿胡辘着课本儿一边儿想:‘还是明眼学生好啊!就是比我们盲人学生强。人家的书摸着感觉就是好:又光滑,又平展,又挺括,又厚实的。外表感觉都好成这样儿,里头的课文儿不定得好成什么样儿呢?!可是在想想咱们盲生:一年到头忙活着的都是些什么呀?盲人就是天生的倒霉。在上学这种每个学龄儿童都要遇到的普通事儿上都那么不如人,别的千种不幸万种悲伤的还用多说吗?人家明眼学生是翻着印刷精美的课本儿上课,而我们确是手握着小锥子,一点儿一点儿,一格儿一格儿,一行一行,一板一板的,在水泡石砸、表面粗糙的盲纸上,没完没了的一通儿穷扎着瞎疙瘩儿上课的,抄的还都是两报一刊上连篇累牍的假大空套的政治说教。俗话说:“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儿我们这些瞎孩子却是一时赶不上,一生赶不上。找谁诉冤,上哪儿说理去呀?!这辈子是没辙了,要是真有来生来世,就是有多大的好儿也绝不再当盲人了。’我把课本儿交给王英红,叫她帮我念念目录。王英红刚念几课,我的整个儿身心就跟一下子栽进冰窟窿里似得,从身上到心里骤然间全都凉透了!……那种感觉绝对是寒彻骨髓无以复加!原来,北京市的明眼学校跟咱们比起来,都是半斤对八两。虽然他们都用上了正规教材,课本儿摸着也都是那么像模像样儿的,可又谁能想到:里头的绝大多数内容竟然也都是报刊上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谁好谁赖的话,咱们学的比他们还强呢。甭管怎么说咱们学的还是时时新闻呢。明眼学生学的可大多是固定日期的报刊内容啊,而且还都是早已过了时的一九六八年编进去的当时或以前报刊上的东西呢,现在可都是一九七一年了呀?!咱们北京红星盲人学校的盲生学的是报刊,首都北京明眼学校的学生学的也是报刊,全国其他地方是个什么样儿还用问吗?长此以往,咱们国家的整个儿教育界不是就全都玩儿完了吗,还谈得上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呀?!”第51章2樊小无说:“可是盲校跟咱要钱时一样儿也不少药,一分钱也不少要呀。要是晚交了一点儿时间,大管他们就动不动在全校大会上点名儿催要,友谊寒碜咱们。别的连,别的排就甭提了,就拿咱排来说吧:我、小村、乔百工、傅饶、苗春雨等人不是也老有金榜题名之喜吗?这可是当着全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各色人等二百多师生员工呀!这不是他娘的把人往死里寒碜吗?!真他娘的够狠的!这简直就是跟咱们光要钱,不办事儿!跟他娘的明抢有什么两样儿呀?!路平,老商,我记得你们俩还是咱们学校教改小组的委员呢吧?等开会的时候,你们也给咱们反应反应,上课的时候,除了抄报纸以外,是不是咱也该学点儿正经八摆的手艺吧。就是学不着别的,跟早年间的老学生一样,学学编纸篓儿、编笊篱、做炉挡儿、打毛衣什么的也行呀。甭管学什么,也比这么白耗时间、干熬人强吧?本来,六八年,老师在课上都开始教咱用毛线织片儿了。长期在校待业的‘老四届’里,六六年就该毕业离校的初三年级的音乐骨干人士,也开始用他们自己的时间教咱声乐和器乐了。当时我学的是棵丽琴。此前,我从没听说过这种琴,可是经过老同学认真教,我仔细学,不到一节课的时间,我就能用它慢慢儿的弹奏《卖报歌儿》了。虽然那种近乎玩具性的小琴怎么也上不了台面儿,我老人家就是学成了精也绝无登上大雅之台的机会。但是它的弹奏技法和相关的乐理常识可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古往今来都有用的乐理知识呀!又加之我老人家是个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聪明人,学了这种玩具性乐器之后,对今后有机会学好正经八摆的、能登大雅之台的正规乐器也算是打下了点儿器乐知识基础吧。当时,课上课下都能学本事了,我还挺高兴的。可谁知不久又来了整党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在如此汹涌澎湃的革命洪流面前,谁还敢再碰这些玩意儿呀?!整党和清队运动过后,也没听说咱校党组织里有哪个党员被开除党籍,更没传出在咱校非党员的教职员工队伍里清理出哪个阶级异己分子。别看有几个教职员工常年以来对咱盲生不咋地,其中有男女,有党员,有校师,还有职员和工人。虽然他们只是几个人,身份又是互相交叉的,看来似乎没什么影响力,但是他们把持的工作在咱校的方方面面还他娘占的挺全乎儿的,也挺他娘有代表性的,因此消极能量不可小觑。没想到他们在这两场严酷的政治运动里还挺能瞒天过海蒙混过关的。虽然他们平时在广大盲生心目中劣记昭彰声名狼藉,甚至在从文革支出到‘九大’前夕的年月里也未必能毫无恶行独善其身。但在整党和清队运动中却都能暗度陈仓平安无事。这就应了文革钱,我老爹坐在收音机前听评书时,我在旁边儿听见评书里的两句话了:‘任你官清似水,奈他吏滑如油。’经过这么多年的文革乱局泡熬,这些瞒天过海蒙混过关的东西一个儿一个儿的都成了老油条了,过不了关那才是咄咄怪事呢!”商无悲问:“评书里文史知识、好人好事儿那么多你都不记,怎么专捡这类话记呀?可见你小子绝非善类了。”樊小无说:“那你甭管。叫我老人家看,在整党和清队运动里,为了纯洁教工队伍,净化咱校政治环境,除了按照毛主席党中央规定的标准以外,还要给咱校的教职员工单独规定出一个特殊标准,那就是:要严格要求他们,在盲校工作期间,对所有盲生必须做到有爱心,有耐心,有真情,有实意,而且不能有丝毫的马虎。谁叫你来这儿干活儿的?谁叫你贪图本校每月工资里百分之十五的特教费的?收入特殊,责任和义务也必须特殊,权益对等吗。咱校开展整党和清队运动时,要是用上我老人家的优计良谋,我老人家敢打保票,在这两场政治运动里绝对能清理出不合格党员跟阶级异己分子。刚才那几个被我批判过的教工,纵然他们身有七十二变也注定无法逃出如来佛祖的掌心儿。倘若如此,大管等辈就是成绩大搭的,功劳大搭的了。大管等校头儿的顶头儿上司,要是得知了大管等校头儿在这两场政治运动中有此功劳后,就是不提拔他们也得赏他们几句吉祥话儿。现在可倒好,这两场政治运动在咱校基本上就算是白搞了。可从此以后,把咱这好不容易碰上的学本事的大好机会就都给完全彻底、干净全部的葬送了。不知道这个结果在这两场政治运动里算成绩还是算教训?如果什么都不算,那这两场政治运动不但没有可记录在案的收货跟可炫耀全校的成绩,就是连一丁点儿可利用的经验和可汲取的教训都没总结出来,这两场政治运动就真的是纯纯粹粹的白搞了。这不是既光花钱、白费事儿、干耽误时间又吓唬教工和坑害盲生吗?!”第51章3商无悲说:“我说姓樊的,你这可是庸人自扰无事生非,煽动仇恨引火烧身。你说的那种结果,就算说明不了咱校党群队伍里有多纯洁,至少也能反应出咱校党群队伍里不至有被清除之流吧。按我老人家的观点看,这两场政治运动除污去秽纯洁队伍只是目的之一,目的之二主要是叫广大党员和革命群众在这两场政治运动里要多受教育提高觉悟,擦亮眼睛保持警惕才是最主要的任务。按你的阴暗想法儿,非得杀七个、宰八个的不成吗?在这两场政治运动里要是真有无法顺利过关之辈,你就等着恨你的人报复你吧。”人们哄到:“怄怄!老商真他娘会说话,真不愧是咱的前排座。”“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樊小无说:“你们甭净跟我穷起哄。整党清队上支下派,甭管高低与咱无碍。要是说到跟咱自己利害攸关的大事儿,看你们还怎么神气。刚才路平不是叫咱多想想自己的事儿吗?你们每人都好好儿想想,盲校每学期跟咱们要了那么多的钱,可是又什么科学文化知识跟谋生的本事一丁点儿都不敢交咱,这都是什么事儿呀?他们跟咱要的可都是咱们父母冬不避严寒、春不避风沙、夏不避酷暑、秋不避烈日挣来的血汗钱呀!这可比直接从咱们身上勒索咱自己挣来的钱才都他娘叫人心疼呀!这简直就是白白儿的直接喝咱爹妈的血呀!……在此种残忍的情况下,校方于心何忍,咱又他娘于心何干呢!甭管怎么招也该教咱们点儿实际本领吧,要不然,将来咱们到了社会上,拿什么挣吃喝儿呀?难道咱们所谓毕业以后,本校当局的大员们就一辈子也不见咱了不成吗?‘长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万一相遇了,想起这会儿他们的狠心行为跟目前咱们的伤心遭遇,他们就不觉着尴尬、内疚吗?他们又有何面目敢见咱呀?!”人们听罢樊小无这一大篇冷嘲热讽酸辣夹杂的揶揄之言后,纷纷说:“姓樊的,你小子可还在咱校呢。”“对,你小子的小狗命儿可还在大管等校头儿手心儿里攥着呢。”“就是,你放的这些屁要是叫大管、武军、梁满怀等辈听见了,要能轻饶了你才怪呢,不开除你小子的学籍就难解大管等人心头之恨。”“对,要是轻饶了你,就是给从来不把大管他们校头儿当人的主儿,如郭志强、贺立群之流树立了榜样了。”“开除学籍,他想什么美事儿呢?为了以儆效尤、报复泄愤,大管他们宁可牺牲一个好教师名额,也得生编硬造出一些貌似非常充分的理由把他小子强行永远留校,处处曝光他小子的罪恶,时时借鉴厚世来者。此外,还得把他小子牢牢儿攥在手心儿里。平时,为了时时警告他,叫他只许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还得时不时的格致格致他。他小子什么时候要敢滋毛儿,大管等人就狠狠儿捏他小子一下子,看他小子到时候有什么咒儿念?”“不但如此,还得重办了你小子。往最轻里说,也得叫你当个替补现行反革命分子。你什么时候敢炸刺儿,大管他们就什么时候立马儿把你升为正式现行反革命份子。永远留校当反面教员。别看你算咱校的正式职工编制,没有工资,每月只给十二块钱生活费,爱够不够,活该。”大家说完,一齐哄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胡为文说:“你们先别忙着寒碜姓樊的,这刚哪儿到哪儿呀?他小子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呢。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那几个被他大肆污蔑的教职员工就能放过他了?从此以后,往最轻的上头说,每回见着他时,一准儿都得多瞪他几眼。”商无悲说:“你说的这算什么呀?那几个人要是跟大管、武军、梁满怀等勾结起来,叫其中的一个老师当排主任,把姓樊的往那个排里一塞,到时候,他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樊小无大声儿吼到:“你们都给我住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想我樊某平日里对你们有天高地厚之恩,没想到你们竟然恩将仇报落井下石,真他娘叫人寒心呀!怪到长期以来,民间有‘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儿女全’之说呢,原来都是你们这等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枭小给逼出来的。”人们哄到:“怄怄!又寒碜樊小无一炮怄!”周路平说:“我跟你们的想法儿一样,咱们都被荒废了多少年了。当年我在报考回家的路上还唱着:‘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呢。现在,咱们一个一个,一年一年的都快长成有公民权的成年人了,可是对我们伟大的人民而言还是毫无贡献寸功未立呢。这岂不是上愧祖先,中惭当代,下窘后辈吗?那不是真成了‘塞上长城空自诩’,心神时时受熬煎了吗?再回头想想,咱们在这儿都空耗了七个年头儿了,除了文革前学会的盲文以外,都学着什么本事了?到了将来咱们所谓毕业之时,头脑无知身无长技,慢说报国为民了,就连维持自身生计恐怕都不能了。生命是用时间度量的,本事是挣吃喝儿的能耐。对咱们而言,这不是现在的慢性遭杀和断了咱们将来的生路了吗?!”樊小无笑着说:“我说路平,按照你的说法儿,大管、武军、梁满怀等一干人五人六儿的东西们不是都成了屠夫了吗?”胡为文说:“我说姓樊的,你小子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路平说的是慢性遭杀。这能是屠夫干的活儿吗?大管他们干的这手活儿是温水煮蛤蟆,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儿的把你小子这只癞蛤蟆给熬死。这就叫阴人,懂吗?还屠夫了又!”人们哄到:“怄怄!又寒碜樊小无一炮怄!”跟着人们起完哄的商无悲说:“我说录屏呀,你也不必如此大悲大痛的失望感那么强烈了,再怎么着民政局和咱校不是也得管咱们分配工作的事儿吗。”樊小无说:“等咱毕业时要是有好工作便罢,要还是像‘老四届’那种地方偏、挣钱少、干活儿苦、没希望的地方,谁爱去谁去,我樊某人是绝对不去的。最多不是就当个社会闲散人员吗?怄对了,叫无业游民也行呀,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我抛弃了这个倒了霉的门路以后,没准儿机缘凑巧,还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工作呢。甭管怎么说,人要想办法把自己放到尽量大的背景下和尽量复杂的环境里,只有这样儿,你的机会才能多。反正我不能没完没了的白吃我老家儿。”第51章4乔百工、侯继生、冀艺强、岳事明等人纷纷说:“性樊的,你有骨头,有气魄。”“有胆略,有本事。如果你真走通了这条路,我们就是辞了职也甘愿步你的后尘。”“对,今生今世,甭管在哪儿,我们时时事事都为你的马首是瞻也行啊!”樊小无一边儿笑着一边儿怪腔儿怪掉儿的问:“是吗?!别价呀,你们这些根儿红苗儿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最可靠的接班人,怎么能跟一个现行反革命份子同流合污呀?你们的革命立场、革命思想和革命理想都跑哪儿去了?这可是关系到你们这些人的气节和前程的大问题呀,一丁点儿也马虎不得呀!听听你们刚才肆无忌惮大放厥词的时候胡吣的都是什么呀?先污蔑我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后又是步我后尘,又是为我的马首是瞻的,怎么翻脸翻得那么快呀?我老人家都无法适应了。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说起话来怎么还是当年的两派论战遗风呢?张口闭口恶语相向,说事儿论理无不极端。如今你们可逮着用我的机会了吧?现在就是让我当你们爷爷都行了吧?”人们一听樊小无这话都纷纷嚷了起来:“你小子狂什么狂呀?拿你当个人儿,你还臭来劲了?”“说你咳嗽你还就喘上了?”“你小子要是一口气儿上不来,一下子葛儿了屁,我们就得全都饿死了吧?”“我还告诉你:还甭说是你这样儿的除了耍贫百无一能、百无一用的小干巴豆子了,古往今来,全人类死了多少有着经天纬地之功,巧夺天工之才的伟大能人了?地球不是还照样儿转吗?”“就是,全人类几十亿人里,甭管死了谁,地球都得照样儿转。”“瞧着你刚有点儿人模狗样儿赏你点儿脸,你还真就端起来了?”“就是,怎么那么没见识,怎么那么不懂好歹呀?”“瞧把你小子狂的?!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你还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吗?”冀艺强冲着人们吼:“你们干吗呀?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可还在这儿呢。”人们一阵儿哄笑。樊小无说:“冀艺强,你小子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吧?”冀艺强说:“我是想叫他们少说你几句,可是说别的都没用,他们就爱听这个,我也就来了个投其所好管住他们了。你怎么连这个都听不出来呀?”人们哄到:“怄怄!樊小无大笨蛋!”“樊小无有俩爹喽!”“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人们哄声过后,李小村问:“你们刚说的‘葛儿屁’就是死的意思吧?说的还挺逗、挺好玩儿也挺有意思的。我们家那儿管这叫嘎悲儿,臭嘎悲儿的,嘎了悲儿的。往最狠处儿骂,也不过就是挨千刀儿的。错来,我们家那儿也是北京地区,也归北京市管,离这儿也没多远儿。怎么俩地儿说起话来就有那么大的不同呢?”周路平说:“老北京城的说法儿跟你们家那儿一样。说到老北京城里往死里骂人,还有一句绝话呢:‘忙他妈什么呀?急着上鹤年堂抢刀伤药去呀?!’还有一句往死里损人的歇后语:‘鹤年堂前讨刀伤药——死到临头’。鹤年堂药店就在菜市口儿。大清朝廷每次要在北京处斩人犯时,都在鹤年堂前搭建监斩台,人犯就在此问斩。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也遇难于此。所以在民间才有此说。这两句话说的可够狠,也够损,狠的能叫你琢磨一大会儿才能喘上一口气儿。损的叫非常了解老北京的人才能体会出它的深意。老北京话就是叫你觉着你刚听见时,它是一个意思,你要是仔细琢磨一大阵儿后,你一准儿会觉着它有另外一层深意。当你琢磨出这层深意时,你不但能情不自禁的会心一笑,你还得由衷的敬佩骂你的主儿够绝、够哏儿。老北京话就是这么有琢磨头儿,有回味劲儿。刚才他们说的是北京街头近年来一些小孩子创新的文革童言。你听着自然感觉很新鲜了。”樊小无笑着说:“你们也算够精的了。脚踏双船,进退两便。不管别人,成败不亏。也罢,我樊某人不与你们多所计较,就给你们来个‘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燃烧自己,照亮和温暖别人吧。”商无悲说:“我说姓樊的,你小子怎么在什么时候、什么事儿上都不吃亏呀?逮着机会就挤下别人,自己坐在最高处儿。本来你腹中就是无知无识空空如也,还老爱端着一副傲视一切指点江山的臭架子。我可告诉你,人要是太要足了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小子就留点儿神吧。”胡为文说:“没错儿,真理在多走一步就是谬误,这可是放之四海儿皆准的普遍真理,也是极为普通的哲学常识。你怎么一犯性就知道胡吣,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前些年全国大学毛主席五篇哲学著作运动的时候,你小子都干吗去了?”樊小无说:“姓胡的,你可真对得起你这个姓儿,只要一逮着显白的机会,也不管干里有你、湿里有你的就敢上来胡吣一通儿,你还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不要脸吗?商无悲,你行了吧,我樊某人自知进退,用不着你多操心。”胡为文大声儿嚷到:“疯狗咬人喽!”大家哄到:“怄怄!寒碜疯狗樊小无一炮怄!”第51章5樊小无说:“你们别光穷起哄。你们都好好儿想想,提起咱将来工作的时候,差不多都说过自己的想法儿了,到现在为止,咱宿舍里可还有人没表态呢。在关系到咱们每个人的现实与未来的重大问题上,谁要是保持沉默,那一准儿不是早有后路就是暗藏阴险。”胡为文说:“没表态的就是老蔫儿常思业、我跟小村了。老蔫儿从不掺和咱们的臭贫,你也就别没茬儿找茬儿、无事生非了。至于我跟小村,也用不着你在这儿旁敲侧击指桑骂槐的。你白话的这事儿非但跟小村无关,而且还触碰了咱校不管农村盲生分配工作这一小村心底的忧愁伤痛了。你他娘倒是痛快了嘴了,可是叫小村何以自处,叫小村的这些朝夕相处的铁哥们儿面子往哪儿搁呀?大家管教不管教你呀?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胡某人多年同窗好友的情分上,就是众人放过你,我老人家也绝不与你善罢甘休。”李小村说:“行了胡为文,你还是歇歇儿吧,我没那么多事儿,人家樊小无也没说我什么,你的好意我也领情了。你就别往里扯我了。”人们哄到:“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胡为文说:“要凭我的个性我早就不甘沉默了,我只是怕说出我不在乎咱校分配工作的好赖而对不起诸位才保持沉默的。既然你姓樊的甘愿出头儿代表大家问我的看法儿,那大家是什么感受,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我的将来很简单,就是一切都交由我老爹全权负责了。”樊小无等人听罢无语。胡为文又说:“我说姓樊的,你也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又是拿我跟小村说事儿,又是怨天尤人,又是瘦狗拉硬屎——愣撑、又是甩咧子的了。要是真怪,就得怪你爹妈没本事当上能托你一辈子的大官儿,或者没把你揍成女儿身了。你要是跟我老人家似得,有个硬邦邦的老爹给你当后戳儿,还用得着你在这儿没完没了的穷德吧呀?你爹妈要是把你揍成女儿身,找个有权有钱有地位的上等人家把你早早儿的嫁过去,到别人家做个锦衣玉食的富贵闲人,还用得着你在这儿没完没了的穷叨逼工作的事儿呀?真要是到了那时候,不但能改善你一辈子的生活,你要是用尽浑身解数,把人全家男女老少、上下左右的都哄的整天价围着你团团乱转,说不定还能把人家的万贯家财都蒙到你手里呢。要是果真如此,还用得着你在这儿穷磨烦呀?要是那么着不就全结了吗。”樊小无说:“今儿个你胡某人嘴里怎么也吐出象牙了?还锦衣玉食、富贵闲人的了又!您在说这些绝妙好辞儿之前,漱口、刷牙、刮舌头了吗?我看您就别糟践这么好的词儿了!还是保持您那‘口儿里口儿外,刀子板儿带’的本色多实在呀!”人们哄到:“怄怄!又寒碜胡为文一炮怄!”胡为文接着说:“怄,对了。路平,说到女儿身,我记的唐朝的老白头儿有两句诗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学问那么好,给咱说说老白头儿是怎么说的?我也借此良机跟你学点儿本事,也叫姓樊的就此长长见识。怎么样?”周路平问:“这会儿有得罪人的事儿想起我的好学问来啦?又不是你在返校路上当众嫉妒我,胡吣我‘谝’的时候了?”胡为文说:“没关系,你就撒开儿了谝吧,姓樊的要是敢跟你炸刺儿,我老胡挺身而出给你挡横儿,保证不叫你吃半点儿亏。怎么样?”周路平说:“算了吧你,我是做了不怕,怕就不做,用不着你在这儿又是显勤儿、又是逞能的貌似主持公道仗义勇维。我能告诉你那两句诗,但是我不参与你们的臭贫。樊小无要是有什么咽不下的气儿、放不下的事儿也是你惹出来的,跟我无关。那两句诗是:‘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醉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怎么样,是不是这两句?”周路平话音儿还没落净,胡为文就急不可耐的夸张的笑着说:“我操,还是你有学问,简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商无悲笑着问胡为文:“怎么样,比你爹都厉害吧?”人们一边儿大笑一边儿哄到:“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胡为文笑着问:“怎么样,姓樊的,老白头儿这话早就给你小子说下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服的?”樊小无刚要反唇相讥,就听商无悲说:“樊小无,你小子就是不甘寂寞爱生闲事儿。甭管在哪儿,也甭管在什么时候,你小子老是唯恐天下不乱。周路平虽然是个爱谝学问的大贫蛋,可是他现在也没想显白自己,你非得拉着人家糟践学问不可。胡为文本来没想说话,你非挤的人说话不可。怎么样?周路平的不咸不淡的态度,胡为文等人给你来这么一顿冷的热的、软的硬的、夹枪带棒的酸言辣语,你也就认头了吧?你也就痛快了吧?贱招的滋味儿不错吧?”人们哄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樊小无问:“我说姓商的,你又是打趣儿揶揄周路平,又是恶意歪曲我的良心美意,又是冷嘲热讽胡为文的,你小子到底是哪头儿的呀?这不是穷搅和吗?我们可是说正事儿呢。”人们哄嚷:“怄怄!寒碜商无悲一炮怄!”人们静下来后,常思业说:“刚才你们几个的这番话算是说道点子上了。平时你们说话,我老常很少插嘴,可是今天我也得说两句了。到现在为止,咱们在这儿都待了多少年了?当年咱们还是小盲孩儿的时候,就心里空空,两首空空的来到这儿了。那可是为求学而来的呀!到将来,总不能再叫咱们在这儿空耗了九年光阴,跟咱们要足了九年的各种费用以后,还让咱们这些已经都是成年人的小伙子、大姑娘,在心里空空,两手空空,前途空空,一生空空四大皆空的情况下都去了‘老四届’那种地方,挣那吃饭都不够的每月十一块钱去吧?那可怎么活着呀?!”冀艺强问:“什么四大皆空?早就是五大皆空了。”樊小无问:“什么叫五大皆空呀?”冀艺强说:“一破四旧,所有庙里的尼姑和尚不是都被红卫兵跟造反派给轰跑了吗。庙里一空,再加上四大皆空,不就是五大皆空了吗。”大家一阵儿哄笑。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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