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柳晓溪说:“你忘了大管、武军、梁满怀等人经常在大会小会上都是怎么说的了吗:‘咱们国家地儿大底子薄,年年儿都有灾荒,咱们老得无偿支援灾区。咱们又是社会主义国家,还要常常承担着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义务,无私的支援世界革命。现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劳苦大众正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平时咱们国家七亿人民每人每顿都坚持少吃一口就够他们吃的了。’”苗春雨说:“咱国的灾荒是没法子的事儿,怎么着也是自己同胞呀。为了他们,甭说少吃一口白面了,就是多挨上几顿饿也得管呀。这水深火热的三分之二以上的劳苦大众得有多少国家多少人呀?要老是这么没完没了的白给,得给到多趱算一站?!得给到多少才到头儿呀?可别叫咱这儿还有好些穷人的中国成了洋人的大仓库呀?!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我又是生在农家,长在乡村,自幼双目失明,本人身无常技。懂得的大事儿更少。但是有一个理儿我还是知道的:少数人供养多数人,就是没完没了的倾其所有的白给着,对方也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要叫我看:支援别人可以,但是首先要让自己国家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然自己百姓过不好,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那儿你也给不够,这不是两头儿都永远过不好吗?那不是更耽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最后胜利的时间了吗?”柳晓溪听了苗春雨的话一阵儿大笑:“你怎么那么会想,又那么会说呀,简直逗死人了。”她笑后仔细一想:“不对呀?这春雨今儿个是怎么了?本来是随便说着玩儿的话,她怎么就认真起来了?是不是她心底长期压抑着的事儿太多,太深,又太重了呢?!这春雨也真够叫人心疼的!”正想着心事的柳晓溪听见苗春雨又说:“你没在农村长期待过,不知道农村苦成什么样儿。我们家那儿有好地,能打粮,可是就是落不住,都叫公社跟县里给调走了。上头在干着这些事儿的时候还有个口号儿,叫什么:‘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互相支援一平二调’。我虽然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但是我再糊涂,平日里吃不着白面的现状我还是一清二楚的。应明儿是富裕地儿,可是地理长出的粮食跟别的庄稼,落在我们那儿人们手儿的又都是少少着呢!至于花钱就更没指望了。我们家那儿虽说吃饭上还算凑合,但是在好些别的事儿上也差差着呢。我们那儿的人老说:‘上头要的简直太多、太厉害了。多劳不多得,多收不多落,这活儿还有什么干头儿呀?!’我听我们在山区的远房亲戚说过,农村里还有好些吃不上、穿不上的穷人呢。他们也是七亿人里的呀,叫这些本来就长期吃不饱的人每人每顿可怎么坚持少吃一口呀?!这些人可都是咱的国内同胞呀!怎么就许咱们老给别人,就不许别人也给咱点儿呢?!无产阶级世界革命不是互相支援的吗?这世界革命可快点儿成功吧,要么咱国内的好些同胞的长期温饱困境不但没法儿解决,就连咱这辈子要多吃口白面这点可怜的想头儿也是个永远都醒不了的长梦了。”柳晓溪轻轻地夹了夹正挎着的苗春雨的胳膊,压低了嗓音儿说:“你小声点儿,少说两句吧。留神隔墙有耳呀!万一要是叫人听了去,再告诉老师,说你散布右派言论可怎么着呀?”苗春雨问:“什么叫右派言论呀?”柳晓溪一听苗春雨问这个,就想:‘苗春雨怎么连右派都不知道呀?怄,是不是当年农村没搞反右运动呀?那就难怪她不知道这个了。我是怕吓着她,才没把她的话说成反革命言论而说是右派言论的。谁知这苗春雨又不懂右派为何物。’想到这儿她说:“右派是我很小的时候听我爸妈的好友在我们加小声儿说的。好像是反对右派的一次政治运动,听说是抓了好些右派。我也不太懂,我觉着大概跟反革命差不多吧。甭管是什么,你可别再说这些话了。”二人沉默一阵儿后,苗春雨笑着小声儿说:“我听咱校远郊县的同学说,他们家那儿吃的棒子面儿还没有咱们吃的白面的比例大呢。就是到了五月节、麦收、八月节、过年、来且、有红白喜事儿的时候,也做不到全吃白面。平常日子都是吃白薯面儿跟东拼西凑起来的各种小杂粮什么的。就是这么着,也还是老都吃不饱,那儿可还是归咱北京市管着的地儿呢。要是全国的农村甚至山区,不知道还得苦成什么样儿呢?!”柳晓溪探口气,低沉的说:“这可真够惨的!他们到底都怎么了,又是吃不饱,又是吃不好的?”苗春雨说:“那你要跟我似得生在农村可怎么办呀?”柳晓溪说:“这我倒是没想过,那也就只能到哪儿说哪儿了。反正别人能活我也能活,再差应该也不至于饿死吧。”苗春雨说:“要是赶上大灾荒那也备不住。像你这样儿有好的生活条件,又有老过好日子的希望,所以老对现在不知足,老对将来有盼头儿。像我们农民,你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生活在那样儿的条件里,永远没有指望。对以后的日子也就没什么盼头儿了。人吗,有想不了的福儿,没有受不了的罪,再怎么不好也得咬着牙苦熬下去不是,要么能怎么着呀?!”第50章2俩人一阵儿沉默。柳晓溪问:“春雨,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批驳胡为文时说到了贴饼子,它比窝头好吃吗?”苗春雨说:“比窝头好吃多了。首先,它是用当年的新粮食做的,不像咱们常吃的陈粮食口味儿那么寡淡,口感那么发死;其次,它是用大柴锅做的,锅大火旺水汽足,整个儿饼子里里外外蜂窝儿又大又多,嚼起来就别提有多喧腾了;再次,它是一边儿在锅帮上烙着一边儿在熬破面糁儿粥的蒸汽中熏着才做好的,口感外焦里嫩不粘牙,口味儿清香甜淡又耐尝。你想啊,有这么老些好处,能不比窝头好吃吗?”柳晓溪又问:“既然贴饼子那么好吃,你怎么就不觉得窝头难吃呀?”苗春雨说:“都是一样的人,你不爱吃的我自然也不爱吃了,不是没一丁点儿法子吗?说起来,从我记事儿以来,一共有过两次吃蛋最好的时候。第一次是一九五八年。那会儿,每天每顿,全村儿家家儿户户儿都在一个大食堂里吃饭。不但每顿饭都能吃的饱饱儿的,就连白面也不缺,比现在吃的都好多了。可惜那会儿我刚三岁,吃的多好多赖也记不了太清楚。还有就是吃大食堂的时间太短了。第二次就是现在。要说起来跟我们家那儿比,我已经挺不错的了。我刚上学时,按照咱校的要求把户口迁了过来,暂时变成了城镇户口的人。跟你们城里人一样吃上了商品粮。粗粮、大米跟白面也按照城里人的规定比例吃。你们城里人吃着这个比例的米面还嫌少,可我就很知足了。因为我比我们那儿的人们每年要能多吃上好些大米跟白面。可是我上完学,户口跟人还不是都得回到农村吗?国家又不管我们农村盲生分配工作。我一丁点儿都瞅不见,根本没法儿下地。将来的生活也不知道能难成什么样儿?”苗春雨停了一会儿问:“晓溪,你说人跟人怎就差别那么大呢?我作为人来到世上按理说是件好事儿,可是我又是双目不明,又是生在农村,又是个女人,这叫人可怎么着是好呀?!看不见,乡下生活,农村女人,这些不好的事儿怎么一下子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我从来都没做过坏事儿,就是连想都从来没想过这个,可是为什么老天老地对我一个农村的小瞎丫头就这么不公平呀?!”柳晓溪、苗春雨都无声儿的流下了眼泪,她们都怕惊动对方,两个人就咬牙屏气、忍性咽类的不敢出声儿。沉默了一会儿,缓过点儿劲儿的苗春雨说:“我不是个笨人,也知道要强。只要不用眼睛的活儿我都要学着干。在我刚知道自己看不见时,我就跟着我妈学干活儿。我妈也老跟我说:‘你眼睛瞅不见,爹妈又跟不了你一辈子,你也没个依靠,将来就得靠你自己养活自己了。唉!我生养了你一场,可又叫你瞅不见,真不知道我是给你造了福还是造了孽?!你别怕麻烦,也别嫌妈妈心狠,你就别跟人家的孩子比了。往后少玩儿点儿,跟着我多淆着干点儿活儿吧。你会干活儿,能自己伺候你自己,往后谁都难不住你。’我妈一边儿说一边儿直哭,我也跟着我妈一块儿直哭。”苗春雨说到这儿哽咽了起来,止不住的往下直流泪。她怕柳晓溪听见,就使劲的合着眼、咬着牙、屏住呼吸。就这样儿,她强忍了一会儿才算好了一些。柳晓溪听着苗春雨的话,也无声的流着泪,她怕苗春雨听见,一点儿也不敢初生儿。她右手挎着苗春雨,左手拎着两个暖壶,也不敢擦泪。反正现在天也黑了,这儿又没旁人,她索性也就任凭眼泪肆意流淌了。她的眼泪由眼眶儿流到脸颊,又由脸颊流到鼻洼儿,又由鼻洼儿流到嘴角儿。苗春雨稳定了一下情绪又说:“虽然我那么要强,虽然我能干好些活儿,可那都是屋儿里炕上地下跟院里儿的活儿,要是下地我就一丁点儿都不成了。”苗春雨说到这儿,柳晓溪才装作不经意间,抬起挎着苗春雨的右手,用衣袖儿轻巧的抹去泪水。她听见苗春雨接着说:“乡村儿的农活儿我又干不了,工厂国家又不叫我去,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可是要这么着就死了,我实在不甘心呀!……不是我悲观,要照这么着,甭管我多要强、多坚强,将来能不能活下去我心里都没底儿,就算我能管得了自己,可我怎么能管的了天地,怎么能管的了农村的艰苦环境,又怎么能管得了我的双眼呀?!……吃窝头这点儿小苦儿都不愿吃,将来一辈子的苦难可怎么熬下去呀?!”柳晓溪听了苗春雨这些话心里非常难受,她差点儿哭出了声儿,他怕苗春雨听见,就使劲咬着牙,才把眼泪憋回去。她想:“这么好又是这么聪明的春雨,怎么命运就那么不济呢?双眼看不见就够可怜的了,凭什么又托生在农村呢?!将来毕业以后,连个工作都没有,这叫她这辈子可怎么活呀?!……”柳晓溪想到这儿,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又差点儿流下眼泪!她急忙使劲眨了眨眼,又晃了晃头,才把刚才的感觉强压了下去。此时,苗春雨也在默默的流着眼泪,她怕柳晓溪听见,就使劲合着眼、咬着牙不敢出声儿。她听见柳晓溪说:“你也别那么悲观,到时候就有办法了。再怎么着你们家里人也不能干看着你挨饿不管吧。你不是还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呢吗?等你爹妈百年之后,你就在他们四家里轮流着吃住,他们还真不管你不成吗?!”第50章3苗春雨听见柳晓溪的问话,稳定了一下情绪。她悄悄儿用右手快速擦去泪水后装作轻快的语气说:“你真行啊,脑子够活泛。都把我一辈子的生存大事儿给安排好了,真难为你了。我三兄一弟自然没话说,可是我三嫂、一弟妹能不说什么吗?谁家愿意老白白的养着个光吃饭的活废物呀?再说他们几家儿连孩子带大人的人口儿也少不了呀。我大哥家俩大人,仨孩子。我二哥家俩大人,俩孩子。我三哥虽然是小两口儿,可是我三嫂也怀孕了,听说五月份就能报上孩子了。这刚哪儿到哪儿呀?我大哥属羊,今年刚二十八岁。我二哥属鸡,今年刚二十六岁。我三哥属虎,今年刚二十一岁。往后他们三家儿天人进口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们现在家家儿都这样儿,将来还有我待的份儿呀?!现在就是我弟弟单人儿一身轻,可是他今年也十三了,也差不多是个半劳力了。等我毕业了,他也差不多成人了。我弟弟他们这茬儿人不是说长也就长起来了吗,这还不快呀?人家是盼长,可我却是怕长。唉,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啊?!”二人沉默无语。柳晓溪问:“怎么农村人都那么爱要孩子呀?就拿你们家来说吧,你上有三兄,下有一弟,再加上你,一下子就是五个孩子,也算不少了吧?今天在小新庄儿又听说了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呀?”苗春雨说:“我知道的不多,也说不了多好。在我们农村,一家儿甭管男女老少多少口儿人,也不管家里有多少儿子结了婚,能不分家就不分。这样儿,一有事儿显着人多势众。平常过日子也觉着热气腾腾。更重要的是:父母老想着不让家人有个人收入,把一大家子一年到头儿挣的财富都攥在他们自己手里。这样儿,第一,可以严格管住子女。第二,全家财富能供其支配。如此一来,家里多一个孩子,将来成人后就多一个为这个大家庭挣公分儿的好劳力,那谁不愿意多生呀?家家儿户户儿都愿意多生孩子,特别是愿意多生男孩儿,男孩儿可是家里的好劳力、整劳力呀。因为这个,没男孩儿的家里盼着生男孩儿。有了男孩儿的家里还想生更多的男孩儿,这可是个没完没了的事儿呀。尤其是老生女孩儿的家里,为了要男孩儿更想多生孩子了。生了男孩儿是家里一辈子的指望。生了女孩儿将来都是人家的人。十几年里又花钱又费事儿的,到头来都是给人家养活人,谁家甘愿吃这个亏呀?因此就出现了两种现象:一是不见男孩儿不罢休,生了男孩儿也没够。还有就是:聘闺女时玩儿命的要彩礼,恨不能把小二十年里养活这个闺女的所有花费一下子都狼虎回来。特别是穷家小户儿,还得指着这笔钱取儿媳妇儿。要彩礼的事儿就先不说了。光是没完没了生孩子的事儿,麻烦就越来越大。一个生产大队的土地总数儿是增加不了的,这些土地打下的粮食也是有限的。然而人们多生孩子的想法儿是谁也挡不住的。人口儿越多,平均下来的田地面积就越少,粮食就越不够吃。上头除了叫人们下地,别的什么挣钱的事儿也不许干,谁敢干就整谁。要是照这么着,恶性延伸下去那可怎么得了呀?!一边儿是人均耕地面积越来越少,另一边儿是上头老是没完没了的多要粮食。长此以往,农村可怎么着,农民可怎么着呀?!难道非得出现饿死人的事儿才有人问问不成吗?今年寒假里,我就跟我正当着大队长的大哥说过这事儿。一开始他还跟我半真半假、连贫带闹的说着,到后来,我问的话越来越深,也问到了刚才恶性延伸的问题。他一听这个就大声儿说:‘你问这个干嘛呀?你现在不是还没挨饿呢吗?等你真挨饿的时候,就凭咱家这么多人还能眼瞧着你挨饿不成吗?你以为队里,公社里,咱县里,就你懂这个吗?你一个在家白吃饭的瞎丫头都知道的事儿,那么老些瞅得见的,整天价在外头忙活大事儿的人还能不知道吗?你刚才问的话可是犯逮的话呀?一个瞎了巴叽的小黄毛丫头子别整天价吃饱了就穷琢磨,你懂什么呀?’说完,他把我往那儿一蹲抬腿就走了。”柳晓溪问:“你大哥干嘛呀?”苗春雨说:“谁知道他干嘛呀?他这个人就是爱当个官儿,自己又没那个能耐,脸皮儿还挺薄。甭管在哪儿,一说不过对方就跟人急眼。派活儿时,谁要是不愿意干,他也跟人翻脸。我跟我妈也劝过他。有时候他也嬉皮笑脸的答应改,可一遇上事儿就不是他了。要照这么着,他这队长不是当不好就是当不长。我妈听说我跟我大哥的事儿后,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就都跟我妈说了。我妈说:‘你瞅不见,甭管在家喽外头,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把人得罪了还不知道。有我跟你爸爸在一天,没人敢怎么着你。将来我们都不在了,你不指着你哥们儿弟兄又靠谁呀?往后你用人的地儿多着呢,还是嘴乖点儿好。村儿里的事儿你又不全知道又管不了的,老说它干吗呀?咱这儿干吗老吃不够、吃不好呀?要说凭着咱这儿的地,咱的日子比现在要好的多。可是打老早,咱村儿的头头儿就往上多交粮食,老百姓吃的爱好不好,爱饱不饱,谁管你这个呀?!现在又赶上你大哥他们这茬人当村头儿了,不是还这么干着呢吗?干吗老这样儿呢,还不是都为了上头多要粮食,给红旗、给奖状跟叫人们升官儿什么的吗?你不是也听说过,公社书记就是咱村儿的人吗?县里的革委会副主任就是咱邻村儿上去的人吗?错来也怪不着这些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吗。任谁起五经爬半夜的也不能白忙活。但愿这些人在往高处走的时候,为咱老百姓留点儿良心就行了。甭管谁当村头儿,上头为了多要粮食跟白使唤劳力,给红旗、给奖状、叫升官儿的规矩要是不改,咱就永远甭想过上好日子。其实早民间,咱村儿也有过好干部儿。他们不要红旗跟奖状,也不想往上爬。他们当家的时候,咱村儿老百姓都吃的好好着呢。可惜也就两年的时候儿,就叫上头把他们当白旗给拔了。公社里还来人叫咱全村儿开大会批判他们。会也没开好,上头就再也不叫他们当干部儿了。这么一来,后来的村头儿谁还敢这么干呀?反正谁吃不饱,他们当头儿的也能吃饱。谁吃不好,他们当头儿的也能吃好。人家忙乎半天图个什么呀?这事儿你一个瞅不见旿不见,又不怎么出门儿的孩子都知道,还有谁不知道呀?打今儿个起,你就别在说这个了。人家知道的事儿比你还多,怎么都忍得住呀?别老叫人觉着你什么都懂,最好叫人都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才好呢。你还是个孩子,又瞅不见,又是个丫头,别老那么贫嘴呱舌爱说爱道的,要么往后谁爱管你的事儿呀?我跟你爸爸最怕的事儿就是你往后长大了可靠谁呀?为了这个,我跟你爸爸在地下可怎么合得上眼呀?!’”第50章4苗春雨说到这儿,声音又哽咽了。柳晓溪的眼泪又差点儿流下来。她忙使劲咬了咬牙才把泪水咽了下去,然后说:“咱们国家也是的,凭什么农村比起城市就差别那么大呀?照这么着,全国农民不是都成了二等国民了吗?!”说到这儿,她听见苗春雨重重的叹了口长气。心里很压抑的柳晓溪强换了话题笑着说:“春雨你行呀,刚才不经意间,你居然说出个大哲理来:对未来,有希望才有动力,要是老也让人看不见希望,人们对前程就老是灰心丧气甚至是彻底绝望的了。要是那么着,人还活个什么劲儿呀?!”苗春雨说:“希望也好,绝望也好,那都是咱们管不了的事儿,操那份儿闲心吗呀,乎累人的。你还是好好儿想想怎么能多消灭点儿粗粮票儿是正经吧。”俩人都笑了。苗春雨问:“上午咱们队伍碰上拉粪的马车,李小村说‘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的时候,你怎么偷偷儿的直乐呀?当时我小声儿问你,你没言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柳晓溪笑着说:“你行呀,这么点儿事儿你居然能记一天。说这话就远了。那还是一九六一年的事儿呢。一天晚上,我爸正为技术革新上的事儿发愁呢,我妈看着我爸面沉似水紧锁双眉的难受样儿,就给他出了个谜语:‘老柳,我们学校数学老师给我出了一个数字谜,我当时没答上来。我就说:“我是教高三语文的,你干吗给我出数字谜呀?”那老师说:“这有什么呀?你也拿语文题难我呀。”那道题是:到现在为止,本世纪里有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年号儿,正念反念都一样,你说是哪一年?’我爸真不愧是工程师,没打磕巴儿就说:‘这还用想,不就是今年吗。’说完,我爸脸一沉又想他的技术难题去了。我妈不死心,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儿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没看多会儿,她忽然放声大笑。我爸问:‘看见什么了,让你这么乐?’我妈没理我爸,我爸就过去一把抢过了书:‘这上头也没什么呀?’我妈就只给我爸看。我爸看完也笑了半天。我问我妈怎么回事儿,我妈没理我。我又问我爸,我爸笑够了之后就给我念了一首诗:‘“焚香列鼎奉君王,馔玉炊金饱即妨。直到饥时闻饭过,龙涎不极粪渣香。”这是汤显祖的《牡丹亭》里的诗。’我爸说完又看了一会儿那本书,才把书放在写字台的台灯边儿上。我当时太小,没听懂这首诗,但是我可听懂了‘粪渣香’三个字儿了。我听了以后直觉得一阵儿恶心。到现在我也不懂这首诗。”苗春雨问:“这汤老头儿写的怎么这么阿子呀!”柳晓溪说:“就是。我妈也是的,要取悦我爸,用什么法子不行呀?虽然用不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法子,用用撕扇子做须眉一笑也行吗。再怎么着也不该用这么恶心的法子呀?”苗春雨说:“知夫莫过妻吗,你妈准知道你爸一见粪渣香就得开怀大笑。”柳晓溪瞪了苗春雨一眼,同时又用胳膊肘儿拱了苗春雨一下儿说:“去一边儿去,不会说话就住嘴。”俩人哈哈大笑。柳晓溪说:“事后我问我妈:‘您怎么一拿就是那本儿《牡丹亭》呀?’我妈说:‘有备而拿,岂能拿错呀?我是教高三语文的,是文学书都要尽可能多看,不论古今中外,不论题材体裁。一则是丰富自己,不能让人轻易难住。二则是要教好学生们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本领。虽然在课堂上有些书不让教,但是我们私下里也要看。‘你要给学生一杯水,你先要有一缸水。’这句话是当年我在北京师范学院念书时,好些老师经常告诫我们的至理名言。多少年来,我一直以此自勉,未敢松懈。我教的是高三语文课,但是我可一直按照能给大学声讲语文课的能力严格要求自己的。为了让你爸爸开心,我就诚心拿了那本我看过多次的《牡丹亭》故意引他看那首诗。后来你爸爸跟我说,当时他所以那么开怀大笑,就是看了那首诗以后,突然间悟到了逆向思维的方法,解决了他日思夜想都没能想出办法的难题。’”苗春雨说:“原来文科儿也能开启工科儿人的思路呀?”柳晓溪说:“我也这么跟我爸说过。我爸还说:‘这就叫“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怎么样,我爸还能活学活用辛弃疾的词呢,够厉害的吧!”苗春雨说:“你爸妈都挺厉害的。特别是你爸,简直就是工、文双修了。有了你爸妈这样儿的父母,你们做儿女得感觉得多好,学习环境跟条件得多好呀!真叫人羡慕!”第50章5柳晓溪说:“我们家也不老是风和日丽、大好春光。你别瞧我爸我妈都是大人了,还是知识分子,有时候他们也跟孩子似得互相争竞。有一次我爸跟我妈显白他又做了一项技术革新时,我妈一听就说:‘你是工程师,搞技术革新是本分,有什么可炫耀的?要照你这么说,我去年带的高三班里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考上了大学,里头还有上北大、清华、北师大和人大的呢。到了将来,这就是桃李满天下呀!你好好儿想想,咱俩对国家、对单位的贡献究竟谁更大?!咱俩为家里出的力究竟谁更多?咱俩把自己现在的能力跟将来的远景声望提的究竟谁更高呀?!你别净拿工程师跟我这儿说事儿,大概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工程师。’我爸惊讶的问:‘你能是什么工程师呀?’我妈说:‘本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妈的这句话气的我爸半天没说上来话。我跟我姐在旁一阵儿哈哈大笑。说实在的,我真挺佩服我妈的!真不愧是教毕业班的语文老师。真有本事,真能说,又真那么会说、那么敢说的。虽然我觉着我也还算得上比较能说的,但是跟我妈比还是相差的太远。不过这话我也只能憋在心里,可不能跟我爸说,不然不但使我们家会失去安定团结的局面,我在我爸那儿要点儿零花儿钱的秘密小特权也会被无情的取消。那次要不是我跟我姐情理并施苦口相劝,他们准得大吵一场。人们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可他们俩才人到中年呀?你说好玩儿不好玩儿呀?”说完柳晓溪放生大笑。苗春雨也跟着笑了半天。笑后,苗春雨说:“你爸你妈真好,知识分子真好。两口子争竞起来,都是比谁对工作贡献大。虽然是争竞,让人听着都觉着那么有意思,都觉着那么甜。我真羡慕你们家的环境!不过现在,你在这儿常年住校,你姐姐又是远在山西插队,要是他们再争竞起来,可就只有你十岁的弟弟劝解了。”柳晓溪说:“现在谁也不用劝了。文革以后,全国学校都停了课,我爸这个工程师也因‘爱走白专道路’的罪名儿靠边儿战了。没有了争竞内容他们还争什么呀?更何况我妈前两年下了干校,去年冬天刚刚回来。上礼拜我爸又奉命下了干校呢?他老人家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苗春雨说:“这可真是的,说了归齐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呀?!”二人无语。过了一会儿,苗春雨说:“甭管怎么说,我就是喜欢你们家这样儿的环境。我要是有你这样儿的条件,我也能像你那么能说会道的了。”柳晓溪歉疚的说:“真不好意思,刚才我不是炫耀自己。虽然你没有我们家那样的条件,可是你也挺能说的呀,从这上头看,你不是比我更厉害吗?”苗春雨说:“瞧咱们俩你夸我我赞你的像干吗的呀?”俩人都笑了。晚饭以后,在一连二排的男生宿舍里,有的人躺在床上休息;有的人规整着东西;有的人和别人说着闲话;还有的人坐在床边儿上沉思着什么。冀艺强躺在床上小声嘟囔着:“妈的真倒霉,你们怎么都没事儿呀,怎么就偏偏是我崴了脚呢。”樊小无说:“谁让你平时跟我们都不一样的?”冀艺强问:“我怎么跟你们不一样了?”樊小无说:“你动不动就给人家长当众点名儿,这是不是跟我们不一样啊?”冀艺强说:“照你这么说,我的脚是樊世林给崴的了。”大家哄到:“沤沤!寒碜樊世林一炮沤!”这时,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胡为文开了门:“常老师,您怎么来了?”常老师说:“我来看看冀艺强。”常老师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走到了冀艺强的床前。正躺着的冀艺强,往里挪了挪身子:“常老师,您做这儿。”常老师坐在冀艺强的床边儿上:“今天拉练我没去,我刚听说你崴了脚。你的脚好些了吗?”冀艺强说:“疼的好些了,不过还肿的厉害。”常老师说:“我给你拿来了张老酒。现在我用张老酒给你揉搓揉搓,会好的快一些。”说着,常老师把冀艺强的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又往冀艺强的脚上倒了些张老酒,然后就轻轻的揉搓起来。揉搓了一会儿,常老师把冀艺强的脚轻轻的擩进被窝儿里,又帮他盖严被子说:“这瓶张老酒就先搁你这儿吧。你每天早中晚倒上点儿,轻轻的揉搓揉搓。要是不出意外,最多三天就能好了。每次用完以后,一定要塞紧瓶塞儿,不然张老酒就都飞了。”常老师又和同学们说了会儿闲话,来到了宿舍门前,他又冲着冀艺强说:“别忘了一天上药揉三遍。”说完,常老师出了宿舍门,把门拉严就走了。宿舍门猛地被人推开,周路平闯了进来,他反手一把推紧了门,来到樊小无跟前儿:“樊小无,你快躲躲吧,贺立群要找你算账呢。”樊小无问:“他贺立群想干吗呀?我没招他、没惹他的,他找我算什么账呀。我就不躲,看他到底能把我怎么着喽?”樊小无的话音刚落,宿舍门“砰”的一声就被撞开了,贺立群和刘冲一闯了进来。贺立群厉声喝问:“樊小无呢?”樊小无说:“干吗呀,我在这儿呢。”贺立群说:“今天上午,你在拉练队伍里出的谜语,你还记得吗?”樊小无说:“记得记不得又怎么样呀?”贺立群说:“那个谜语我不懂,你给我说说谜底是什么?”樊小无问:“看你来的架势,不像是不懂谜语,而是另有来头儿吧?!”贺立群说:“你说说,那个谜底到底是什么。”樊小无愤怒的问:“你干嘛跟凶神恶煞似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就说。第一句是:一年睡了两年的觉,指的是两眼全盲的人。因为他们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儿都合着俩眼,老也睁不开。让人看着就跟白天黑夜老睡着觉一样。所以说他们是:一年睡了两年的觉。第二句是:两年看了一年的灯。指的是有一只好眼的人。明眼人两只好眼一年看完的灯,一只眼的人得用两年看完。这个谜语怎么了?碍着你哪根儿神经了?让你这么气势汹汹的?就跟立了天大的不世之功似的?咱这八十三亩大院儿还搁得下你呀?!我老人家到底有什么贼脏赚在你手儿了,让你就跟御驾亲征似的那么不可一世?!”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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