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打土改到眼下,我们都是一直紧跟毛主席、紧跟党的。现在我们村儿的工作在公社、在县里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管毛主席和党中央发布什么指示,我们都是紧跟照办从不落后。就拿阶级教育、忆苦思甜工作来说吧,我们也是一直走在公社和县里的前头。我们村儿的老雇农陈二更就是一个突出的典型人物。他是个苦大仇深的老雇农,不但受过地主阶级的欺压,还遭过小日本儿的迫害。他身上又有阶级仇,又有民族恨。像陈二更这样的人我们村儿里多的是,可是能把遭受的苦难说的特别清楚的,就只有陈二更一人儿了。他小时候念过四年私塾,所以能把自个儿的苦难生活说的有条有理、清楚明白的。为了这个,这么多年里,一直有好些地方请他做忆苦报告,听过他忆苦报告的人,少说也得有十来万人了。通过这些年里陈二更到处做忆苦报告,深深的教育了一大批新社会成长起来的革命后生们,陈二更自个儿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也为我们公社、为我们大队、为我们这个小小的陈家村儿赢得了好些革命荣誉。我们这个村子不大,地方也很穷,可是我们一直紧跟毛主席、紧跟党中央、紧跟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紧跟县里、公社里的忠心工作,一丁点儿也没落后过。这就是我们这个小穷村儿的长处,也是我们这个小穷村儿的特点。陈二更的忆苦报告做的怎么样,不用我吹,等下午你们一听就知道了,等你们听完了陈二更的忆苦报告,就知道我说的这些话的真假虚实了。打土改那当儿起到如今,我们村儿里已经整整换了三茬儿干部儿了,甭管我们村儿里怎么换干部儿,我们都是一直坚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天下有千条理儿、万条理儿,永远跟着毛主席、永远跟着党就是最大的理儿,我们贫下中农世世代代就是认准了这个理儿了。眼下我们还很穷,可是只要我们永远跟着毛主席、永远跟着党,早早晚晚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前几天,你们领导来联系拉练事儿的时候,我们实在不敢让你们来,就是因为我们这儿眼下太穷,招待不了你们这些没眼没户的淆生们。你们领导说:‘拉练是向解放军淆习,是向贫下中农淆习,是革命教育,是阶级教育。我们就是要去穷村儿。要让淆生们在穷村儿里听听忆苦报告,好好儿的受受阶级教育。’我们才勉强答应下来。当时没觉着怎么着,可是现在一看见你们这些没眼没户的淆生再眼前坐着,还真叫人心疼的难受。你们看不见旿不见的,一下子走了那么远的道儿来到我们这个穷村儿,还叫你们渴着饿着,我的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得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后晌儿我陪着我们村儿里的老雇农陈二更一块堆儿过来,让他好好儿给你们说说旧社会的苦,好好儿讲讲新社会的甜,就算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了。好了,我就不多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最后,我代表我们陈家村儿党支部儿、革委会、生产大队和全体贫下中农,对你们的到来再次表示热烈欢迎。”说着,他把长杆儿烟袋夹在左腋下,向大家拱了拱手,又跟大管握了握手。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走出了大庙,管双全也陪着张长水走了出去。李吉祥老师对外招呼了一声:“现在开饭。”一些老师抬进了几个蒙着棉被的大竹筐。老师们从竹筐里拿出了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子分给学生们。有人问:“这饭怎么说来就来了呀?”有人说:“伙房的范师傅等人一直登着三轮儿跟在咱们队后呢,饭来的能不快吗?三轮儿上还有水呢,一会儿老师们就得把瓷罐抬来,不信你们就等着吧。”大家打开纸袋子,纷纷说:“哦,有素虾腿儿。”“怄,有咸鸭蛋。”“嚯,有糖三角儿。”两个男老师抬来了一个大水罐,又有两个女老师抬着蒙着棉被的一竹筐饭碗走了进来。李吉祥老师说:“大家谁要喝水,就叫老师们给你们倒。”糊为文问:“怎么都是素食啊?”吴运时说:“你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能开荤吗?”樊小无说:“咱们学校真有高人,为了省钱又不让咱们抱怨净是素食,就挑了这么个地方共进午餐,真乃高明之举,也算用心良苦了。”周路平说:“如此良苦的用心,不是也没能堵住某人的嘴吗。”大家一阵哄笑。侯继生一边儿“嘎嘣嘎嘣”的嚼着素虾腿儿一边儿说:“但愿咱们排今生今世常在一块儿,永不分离。”商无悲问:“为什么呀?”侯技生说:“常能听见相声儿呀。平时听了多少就甭说了,光是今天一路走来,咱们就听了多少相声儿呀。”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樊小无说:“今生今世的说法太不实际。能像今儿似的:一路行进一路说,一路欢笑一路歌的再来他一两回的,就算咱校头儿对得起咱这些成年累月老圈在八十三亩大院儿里的瞎学生了。”商无悲说:“你别老在这儿做梦娶媳妇儿——净想美事儿了。还什么再来它一两回了,有这一回也就算对得起你小子了。我敢保证,就是光冲你小子,咱毕业前也就这么一回了,不信你们就走着瞧吧。”大家哄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第42章2跟着大家起完哄的糊为文笑着问:“小村,你今天吃的又是素虾腿儿,又是咸鸭蛋,又是糖三角儿的,就跟过年差不多了吧?”李小村说:“我们那儿过年不吃这些。这些东西在你们城里人眼里是平常物,在我们家那儿还真是稀罕物、好东西。我们那儿甭说一年到头儿了,就是多少年都见不着、吃不着这些东西。可是我们那儿也有的是你永远也吃不着的东西,你就是有钱,在别处也没地儿买去。就像燎蚂蚱、烧棒子、烤马吱鸟儿、在灶膛热灰里焐熟的白薯什么的,口味儿都很香。附近的苗春雨也说:“胡为文,你还别老觉着你这个城里人比我们农村人吃的好东西多?刚才李小村说的那些我们农村的好东西你不但没吃过,而且我要是随便说几样儿我们常吃的好东西,你也照样儿从来都没吃过,说不定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呢!比如刚揭锅时,满锅帮上一圈儿的长形儿贴饼子里,就那么一个的小圆贴饼子儿,破面糁儿粥上的粥皮儿,特别是溅在一圈儿锅帮上的粥黏儿烤干后的,又薄又透亮儿的那层嚼起来脆脆儿的粥皮儿和焖小米儿干饭下的饭嘎吱儿,还有磂白薯时锅底里的白薯油儿什么的。这些东西在我们看来,不但都很好吃,而且吃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互相争抢,可好玩儿了。又有好吃的,又那么好玩儿,而且还天天儿这样儿。比你神气活现的问的那些干巴巴、孤零零的,你不定攒了多少日子的钱才敢吃上一次的东西强多了吧?!”人们听罢苗春雨的话不由哄堂大笑。有些男生哄到:“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苗春雨再大家的哄笑声中得到了鼓励,更大声儿的说:“还别说这些了,就是我们那儿的气味儿、口感和口味儿都特别好的捻转儿也是看着倍儿好看,吃着倍儿好吃。这么好的东西,还别说你姓胡的没吃过,我敢保证,管保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周路平看见胡为文要说话,一下儿踩住了胡为文的脚尖儿。苗春雨接着说:“我是大兴线青云店公社的人。我们那儿大麦熟了的时候,用大麦做的捻转儿,气味儿香,口感好,口味儿美,用好眼好户人的话说就是:‘肉肉儿头头儿的,瞧着就那么爱人儿’,就连我每次吃的时候用手摸着它,都觉着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好感觉。你就是花多少钱,在别处也甭想买到。我问过咱们学校别的地方的农村学生,他们都说:‘不知道,从没听说过这东西。’可惜,每年大麦熟了的时候,我还在咱学校上课呢。我已经有好些年没吃过现做的捻转儿了,真想得慌啊!”樊小吴凑到李小村耳边儿笑着说:“怎么样小村,苗春雨这几句话够痛快、够解气吧?也算给你出了口恶气吧?把个爱谝事儿的胡为文呲儿的连个蔫儿屁都不敢放了吧。”一句话说的李小村“噗嗤儿”的一下儿笑出了声儿。周路平笑着一把推开了樊小无。樊小无又转向苗春雨问:“我说苗春雨,你干吗把撵转儿说的这么笼统呀?你给我们仔仔细细的好好儿说说撵转儿具体的色香味儿形和口感什么的,也让我们这些没吃过、没见过、没听说过撵转儿的人有些具体感觉多好呀?比如有撵转儿快凑到嘴边儿时鼻子先闻见的好气味儿,还有正嚼着撵转儿的好口感和好口味儿什么的。这样一来,既让我们分享了你的美好气味儿、美好口感和美好口味儿,又展现了你能说会道的绝佳口才,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何乐不为呢?”苗春雨身边儿的好些女生都说:“春雨,你这一句话招出来性樊的多少烦人的废话呀?”众人欢笑。男生们大声儿哄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糊为文也说:“苗春雨,电影儿《列宁在十月》里的小彼得没来信吗?他没让你回信给他把撵转儿好好儿的形容形容吗?”有的男生喊到:“糊为文,没人轰你,你怎么就转到瓦西理那儿去了?”周路平说:“他不但转到瓦西理那儿去了,他还转回到五十多年前去了呢,而且还把信的形容对象给改了呢。”这时,一排的顾小山大声说:“那不是成了罐儿里养王八——越活越抽抽儿了吗。”庙里众人轰然大笑。一二连的男生一起哄到:“怄怄!又寒碜糊为文一炮怄!”男生们的起哄声儿震的庙里“嗡嗡”的直起回声。一些女生笑着说:“可知道你们都吃饱喝足了,真是有劲儿没处使去了。”苗春雨、宋雅诗、陶李节异口同声的说:“什么有劲儿没处使去了?都是吃饱了撑的。”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吃完饭的冀艺强慢慢的凑到周路平身边儿,小声儿问:“路平,你懂的比较多,你说今天咱们防空演习时,咱们学校要事跟空军联系一下,要一架军用飞机,还假装儿带俯冲扫射的,跟真的似得,那该多过瘾呀?”冀艺强这一问,把周路平气的直乐。周围一些人也偷儿偷儿直乐。李小村心想:“这冀艺强是装傻还是真傻呀,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来呀?”吴运时想:“这些偷偷儿乐的人可别让冀艺强听见,不然,他不定又得当众给多少家长点名儿呢。”樊小无问:“冀艺强,你吃完鸭蛋了吗?”吴运时想:“这樊小无,明明知道冀艺强爱叫他爹的名子,没事儿还老要贱招,大概他都让冀艺强叫家长名儿给叫疲沓了。”冀艺强说:“吃完了,怎么啦?”樊小无说:“那就难怪你问周路平这话了。”冀艺强问:“你什么意思呀?”第42章3樊小无说:“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们这些人吃完了鸭蛋都想不到的问题你能想起来,说明你的鸭蛋没白吃,比我们聪明。”冀艺强说:“那是了,鸭蛋补脑子吗。樊小无,别人我不管,我得替我儿樊世林管着点儿你,省的让你再外头到处胡说八道,给我儿樊世林丢人现眼。你吃完鸭蛋脑子还那么不够用,那不是成了笨蛋了吗?”听了这话,有些人又是一阵偷儿偷儿的乐。更多的人喷出了大声儿爆笑。有好些男生大声儿哄到:“樊小无,笨鸭蛋。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周路平见樊小无要回击冀艺强,就踢了樊小无一脚。樊小无大叫了一声:“哎呦,牲口踢了我一脚。”周路平还要踢,樊小无看见后赶紧跑开了。这时,正往大庙这边儿走来的李吉祥老师,听见庙里人声鼎沸的热闹声,就想紧走几步进庙看看。当他快要走进大庙时,听见庙里的喧闹声有所缓和,就放慢了脚步。他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老太太一边儿往庙里张望着,一边儿说着话。一个矮个儿老太太跟高个儿老太太说:“大嫂子,你听听,庙里多热闹呀。”高个儿老太太指点着庙里说:“可不是,我就纳闷儿,这些孩子没眼没户的,怎么不知道发愁,还那么欢实呀?孩子就是孩子,甭看他们现在都跟乐鸽子似得那么欢实,吃着爹妈呢吗。等他们自个儿奔吃喝儿的时候就欢实不起来了。”矮个儿老太太说:“感情!你说说,这些孩子个个儿瞧上去都那么捘,让人瞧着又是那么心疼。唉!他们招谁惹谁了,怎么就都眼神儿不济呢?!往后可都怎么着是好呀?唉,真是造孽呀!”李吉祥冲两个老太太微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大庙。他朝同学们说:“十分钟以后咱们开始听忆苦报告。大家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把该做的杂事儿都打扫干净了,别一到时候什么事儿都来了。咱们有残余视力的男女同学,看看全盲的同学谁要上厕所,帮助带带,赶快抓紧时间。”众人哄笑。李吉祥老师说完又走了出去。傅饶问:“秦谱悦,你带了几块手绢儿?”秦谱悦说:“带了三块。我想应该够了,因为我听忆苦报告,最多只哭透了三块手绢儿。而且只有一次。”李小村问:“冀艺强,这次是咱们学校听的第多少次忆苦报告啊?”冀艺强说:“从一九六八年三月十八号,也就是‘巴黎公社’起义九十七周年那天,第一次听忆苦报告算起,到这次,已经是第十次了。”李小村问:“最后一次听忆苦报告是什么时候呀?”冀艺强说:“是一九七零年四月十六号,那天既是毛主席发表《支持美国黑人抗暴斗争的声明》发表两周年纪念日,又是差六天列宁诞辰百年纪念日。”樊小无问:“冀艺强,你怎么把这些记得那么清楚呀?”冀艺强说:“废话。第一,当年可不是光听忆苦报告就完事儿了,还得叫咱们吃忆苦饭呢。又是生豆腐渣窝头,又是凉水,又是老咸菜的,这还叫忆苦饭吗?第二,不是刚吃完咸鸭蛋补过脑子吗?”大家哄到:“樊小无,笨鸭蛋。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胡为文凑到冀艺强跟前儿,趴在他的耳边儿小声儿问:“你说不叫忆苦饭,那该叫什么呀?”冀艺强也趴在胡为文耳边儿小声儿说:“那简直就是喂牲口呢。”俩人的小声儿对话引得他们周围的几个人放声爆笑。远处有人问:“你们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也笑笑。”还有人说:“背人没好话,好话不背人。”人们哄到:“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李小村小声儿问:“路平,不是胡为文跟冀艺强俩人说的话吗,人们怎么光哄胡为文呀?”周路平趴在李小村耳边儿小声儿说:“谁不怕冀艺强当众点家长名儿呀?”李小村憋不住“嗤”的一下儿蔫儿笑了。他想:“原来当众叫家长名儿还能管这么大用呢,怪不得冀艺强爱干这个呢。看来人还真是各走一经呀!”李小村笑着又问:“忆苦报告里最惨的说的是什么事儿呀?”冀艺强说:“最惨的一件事儿就是,一个老地主用锥子把敢于反抗他的一个长工的双眼给扎瞎了,然后又把他赶出了地主家门。”吴运时说:“你们别说了,我听的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樊小吴说:“吴运时,你现在不让人们说当然可以。要是待会儿忆苦报告里有让你立起头发根儿的内容你怎么办呀?”吴运时说:“你就是爱抬杠,咱们都没听呢,你怎么知道一定得有这个内容呀?”男生们喊到:“怄怄!寒碜樊小吴一炮怄!”人们静下来后,陶李节说:“你们说的不对,我觉着一个被老地主强奸后的使唤丫头生下的女人做的忆苦报告最惨。从她说出她是私生子以后,一直到听完她的忆苦报告,我一直都是心里发麻、头发根儿直树、一身一身的直起鸡皮疙瘩。在咱校的所有忆苦报告里,这个忆苦报告绝对是最惨的,哪次忆苦报告都比不了。那些不好的感觉简直是生生儿的往人心里硬钻呀!甭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叫人心里身上特别难受。这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心里身上还都难受的特别受不了呢!我可是硬撑着跟你们说这事儿的呀。”宋雅诗说:“你们双方说的都对。前者是叫人身上难受,后者是叫人心里难受。总之,这两个忆苦报告算是叫人们从身心两方面都感受到阶级压迫的深重灾难了。这才是真正的阶级仇恨呢。”第42章4柳晓溪说:“你们说的都挺对的,快别再说这事儿了,我心里身上难受的都受不了了!”苗春雨说:“你们都麻利儿的住嘴吧,我心里麻应的厉害。”傅饶、芮雪莹、冷若霜、琴谱悦等好些女生异口同声的大声儿说:“就是就是,柳晓溪、苗春雨说的就是对,都别再说这事儿了。”尽管柳苗二人不让再说这个话题了,可是有些人还是依旧故我的说着。李小村小声儿问周路平:“人们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呀?”周路平也小声儿说:“做忆苦报告的女的是个老地主的私生女,所以人们听了都受不了。不瞒你说,我心里也挺别扭的。”李小村想:“私生女?不就是没办订婚酒席,没扯结婚证儿就抱的孩子吗?办没办手续养下的孩子还不都一样吗?这事儿要再我们家那儿顶多叫人戳戳脊宁骨也就拉倒了,怎么跟心里身上难受也扯上瓜葛了?……城里人还真有意思,也真叫人不明白。”李吉祥老师迎着人们的话音儿走进来说:“大家现在都各就各位,忆苦报告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在听忆苦报告时,要保持纪律,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说笑打闹。我现在就请给咱们做忆苦报告的老雇农去。本来这位老雇农应该由上午给咱们讲话的革委会张主任陪同过来,可是张主任临时接到通知,到公社开春耕会去了。所以就由我和本村儿的贫协主席一块儿去请这位老雇农去了。”李吉祥老师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手表:“好,我现在就请老人家去。小张老师,你先带着大家唱首忆苦歌儿吧。”说完,李吉祥老师走了出去。上午带着大家唱歌儿的小张老师站了起来:“大家安静,我们一块儿唱《不忘阶级苦》:‘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预备……唱。”大家跟着小张老师的节拍缓慢低沉的唱了起来:“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大家刚唱完歌儿,李吉祥老师就和当村儿的中年贫协主席陪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贫协主席朝着大家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管双全上前跟老人握了握手,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把老人扶到了座位上,转身走出了大庙。李吉祥老师说:“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们盲人学校拉练来到陈家村,请来这位陈老伯给咱们做忆苦报告。对我们来说,这又是一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提高阶级觉悟的大好机会。我们大家要珍惜这次机会,上好这堂阶级教育课。张老师,请你主持吧。”张龙老师来到前面宣布:“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野营拉练忆苦思甜阶级教育大会现在开始。请全体起立。”陈二更也随着大家熟练而灵活的站了起来,同时麻利的掏出了红塑料皮儿的《毛主席语录》,面向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像,表情庄重严肃,站的笔管儿调直。张龙老师高声说:“首先让我们忠心祝愿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陈二更认真的有节奏的窑洞着语录本儿也跟着大家欢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张龙老师高声说:“让我们忠心祝愿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陈二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也跟着大家欢呼:“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张龙老师说:“全体请坐。”陈二更揣起了语录本儿也随着大家坐了下去。张龙老师说:“下面我们共同学习毛主席语录‘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最高指示。”陈二更也随着大家齐声背诵:“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拚死的斗争 ,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如果我们现在不是这样地提出问题和认识问题,我们就要犯极大的错误。”大家背诵完了毛主席语录,张龙老师把一碗水放在老人身旁的凳子上,对老人说:“老伯,您请吧。”陈二更朝张龙老师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慢悠悠的说了起来:“老师们,淆生们,我叫陈二更,按现在的说法儿,我是一九一一年十月十号生人,到了生日,今年就整整六十岁了,六十岁,整整过了一个花甲子了。我出生的时间正好儿是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的那一天。今年又是辛亥年了,再这六十年里,咱中国发生了多少大事儿?又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不用我说,等你们回去以后,问问身边儿的老人儿就全明白了。今天我要跟大家说的不光是我们家跟我个人的事儿,还要说说跟我们家和我个人有关的一些大事儿。从这些事儿里都能听出什么来,不用我说,请大家自个儿好好儿琢磨琢磨就清楚了。刚才我说过,我是一九一一年十月十号出生的。这是阳历时间,按照阴历说我出生于辛亥年。按照朝代说,我出生于清宣统三年。按照历史事件说,我出生于辛亥革命武昌起义那天。武昌起义是辛亥革命的最初开始时间,它本身不是辛亥革命的全部。打个比方说,武昌起义就是辛亥革命刚刚滑着的第一根儿洋火。打这儿算起,我这辈子经历过晚清时代,北洋政府时代,蒋介石政府时代,小日本鬼子统治时代,后来的蒋介石政府时代跟新中国时代,先后一共经过六个时代。我的少年、青年跟壮年时期都是再旧时代度过的,脑子里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等四旧一定不少,尽管经过新中国这么多年的政治运动的淆习,有了好些改变跟提高,但是还没去跟儿。说话办事儿的时候还常不知不觉的往外蹦。待会儿我忆苦的时候也在所难免,希望老师们跟淆生们发现后及时批评指正。”第42章5“我有个老朋友知道我在旧社会受过苦,一九六七年冬天,一家工厂要实现两派大联合,这个朋友就请我给他们做了忆苦报告,那是我做的第一场忆苦报告。事后,人们说我做的忆苦报告很好。不知道他们跟谁说了,打那儿以后,就老有人请我做忆苦报告了。我先后做忆苦报告的地方有学校、工厂、军营、农场、公社和一些专门的会议等等。做忆苦报告的次数越来越多,有的时候天天儿连着做,有的时候一天还要做两场。虽然我的思想水平和政治觉悟都不如大家高,毛主席著作淆的也不如大家好,但是我知道做什么事儿都要注意不断总结经验。因此,每次做完一场忆苦报告,我都要做一次总结,感受有大有小,经验有多有少。总结一次,就提高一点儿。提高一点儿,对我、对大家就有意义一点儿。我不能说我的忆苦报告说的有多好,至少是一次比一次要好一些。这既是对我个人负责,也是对听我忆苦报告的人们负责,更是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中的阶级教育工作负责。这么多年里,我一直都是要求自个儿这样儿做的。不管我怎么样修改我的忆苦报告,里头说的事儿都是真的,一丁点儿也没变。这些内容就是说不好,我也永远不能变,因为变了就对不起后人,更对不起死了的跟活着的,当年遭到小日本鬼子坑害和被地主阶级剥削的无数阶级弟兄姊妹了。那就是犯罪,我陈二更就再也没脸做这个忆苦报告了!我今天给你们做的这次忆苦报告,已经是我的第二百五十场忆苦报告了。”全场大笑。陈二更也笑了:“哈哈哈哈,赶巧了是吧。虽然我做了这么多场忆苦报告,但是给你们这些没眼没户的盲淆生做忆苦报告还是头一回。你们要是有听不明白的地方就请大家提出来,我在想办法给你们说清楚。我是大前儿个后晌儿知道要给你们做这场忆苦报告的,我就按照我对盲人的了解作了一些准备。作的什么准备,我最后再说。我在正式做忆苦报告以前,咱们先共同淆习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毛主席又教导我们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老师们,淆生们,这个村儿叫陈家村儿。我也姓陈,可是我不是这村儿里的老人儿。我是密云人。我在老家的时候,家里有父亲、母亲,我、我老伴儿和两个孩子,一共六口儿人。家里有两头牛,一大一小。十亩地,不薄不厚。这些地有我们全家自个儿种。我们既没租种过别人的土地,又没出租过自个儿的土地,始终都是自食其力。我们没受过别人的剥削,也没剥削过别人,跟全村儿的乡亲们从来都没红过脸。那个年头儿没听说过有肥田粉、气儿肥、农药什么的,就是听说了也使不起。再加上虫吃鸟儿叼、干旱水涝的,一年到头儿的也打不下多少粮食。逢到好年景儿,还能多打一些粮食,可碰上坏年景儿时还得填回去,等于两下里又扯平了。不好不赖的年景儿倒是常事儿。全家上下六口儿人,撑不着也饿不着,日子过的吃穿不愁,马马虎虎。本来我跟我们当村儿的几家儿都商量好了,等再遇上好年景儿我们几家儿就栓一亮大车,趁着冬闲好一块儿干点儿拉脚的活计。谁也没想到,正当老百姓平平安安的过着日子的时候,小日本鬼子突然发动了卢沟桥事变,这下而可全完了,甭说栓大车,就是攒一架独轮儿手推车也甭想了。卢沟桥事变以后,小日本鬼子就成批成批的闯进了咱们大好的中国。小日本鬼子一闯进咱大好的中国就开始到处烧杀抢掠、糟践妇女。无恶不作的小日本鬼子的一般罪恶不用多说,光是他们造的大孽、做的大恶就有:南京兽性大屠杀,各种恶魔细菌战。狂造千里无人区,把咱地方儿强霸占。当年,小日本鬼子还没去我们那儿,第二年我们那儿也来了小日本鬼子。跟尾儿我们那儿也有了游击队。我们村儿里也有参加游击队的,我不是游击队里的。游击队到处打小日本鬼子,小日本鬼子也到处抓游击队。抓不着游击队,这帮狼心狗肺的小日本鬼子就跟我们老百姓要人。我们也没别的法子,跑得动的就变着法儿的跟小日本鬼子到处转起了摸摸儿。动不了的就只好干受着小日本鬼子的兽性折磨了。小日本鬼子越来越狠,游击队也越来越多,两下李较上了劲。小日本鬼子打不散游击队,游击队也赶不远小日本鬼子。两下里就跟拉大锯似得,一阵儿小日本鬼子来,一阵儿游击队来。这下,老百姓可就倒了血霉了。小日本鬼子来的时候,逮着什么就抢什么,要是不给就‘死啦死啦地’。游击队来了也要东西。为了打小日本鬼子,说心里话,给游击队东西我们倒是愿意。架不住东西少呀,就是多愿意又能给多少呀?老百姓手里究竟有多少东西经得住这么又抢又要的呀?小日本鬼子为了抓游击队,到处杀人、放火、抢东西、糟践妇女。我们那个一千多口人的村子,光是被小日本鬼子为了找游击队,杀了的、抓走的、被糟践的就有一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赵钱孙李皆灾!杀了的不能再生,抓走的也下落不明。少人的人家儿越来越多,害的老百姓常年里又怕又恨。小日本鬼子逼得走投无路的老百姓投奔游击队的人越来越多,小日本鬼子为了抓游击队也越来越狠。到了一九四一年,小日本鬼子出了毒招儿。小日本鬼子为了不让老百姓管游击队的事儿,就在长城一带开始大肆强迫老百姓并村儿、盖人圈,大片大片的制造无人区的野蛮活动。小日本鬼子屡着长城见村儿就并,老百姓反抗,小日本鬼子就烧村儿杀人。小日本鬼子管并成的村儿叫部落,老百姓管这玩意儿叫人圈。我的老家密云县大玉村就在小日本鬼子盖人圈的地方儿里。当时我们都清楚,要是进了人圈,那一准儿就成了牲口了,不,是连牲口都不如了,宁可死在野地里也不能进小日本鬼子的人圈。小日本鬼子把房子烧了,我们就搭草窝鹏。小日本鬼子又给烧了,我们就钻山洞。到后来,小日本鬼子也找到了老百姓常钻的一些山洞,这全是少数汉奸和地痞告的密。一堆儿人里,要是多几个好人,大概显不出来什么。要是有一两个坏种,那可就要了命了。就这么着,一些钻了山洞的老百姓还是让小日本鬼子给赶进了人圈。没让小日本鬼子抓着的老百姓,接着生着法儿跟小日本鬼子饶世界没完没了的转悠。”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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