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1. 歸來的過客

香港的機場總是給人豪華整潔光鮮的感覺，陽光穿越高透光度的全落地玻璃，把一塵不染的地上旅客的影子拉得很長。剛剛下飛機的程翔一邊沿著通道前往入境櫃台，一邊懷念起這個叫做香港的地方。
過了那麼多年，這機場還是那樣漂亮呢！面向世界的一面當然不能讓它變壞。不過不變的大概也就剩下這些表面的東西了。
通關手續也是挺俐落的，很快程翔便過了關來到車站。本來程翔還怕飛機有機會延遲所以故意買早一點到達的機票，沒想到由起飛到降落不僅準時，甚至還早了點，連通關都十分快捷。限制比起預計的抵達時間早了不少呢。
在程翔面前是一塊巨大的指示牌，寫滿了各巴士路線以及方向，還有指示候車隊伍的位置。程翔正小心掃視每條路線，想要找到往港島方向的路線。不過在他找到之前卻先被另一條路線吸引了目光。
深水埗嗎？程翔凝視著這個名字，腦海裡關於這個地方的回憶也漸漸被喚醒。
程翔看了看手錶，時間還早著呢！太早到酒店也沒法登記入住，倒不如先回去深水埗看看。現在深水埗變成怎樣了呢？程翔還是有點興趣想知道的。畢竟是自己長大的地方啊。
程翔雖然現居英國，可是卻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他的童年都在深水埗度過，直至高中時需要跟著家庭移民才離開。本來離開就不是他願意的事情，這裡有太多回憶是他不想捨棄的。可是他無從選擇。一切都是他父母的決定。在深水埗的房子也賣掉了，他在香港的根都被拔起來了。沒有了根的孩子能怎樣做？只能隨風而去了。
英國也是個不錯的地方，傳統的英倫風建築與新穎的現代化建築完美融合在一個地方。生活也是悠閒愜意。空氣中的恬靜能夠慢慢洗刷掉程翔的思鄉情懷，漸漸地，地球對面那個繁忙而擁擠的城市在記憶裡變得陌生。除了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裡生活過之外，對它的感情幾乎都被磨滅掉。
今天回來也僅僅是工作需求，留一兩個星期就要離開了。只是看到了那個地方的名字，程翔多少還是有點在意。對，就是心裡某些感情被喚起，泛起了一點漣漪的感覺。
反正有時間，去去也無妨。於是程翔下定決心開始尋找巴士站牌。




深水埗是舊區，所以跟機場、東涌這些沿路看到的地方有很明顯的區別。這裡沒有多少高高在上的摩天大樓，只有無數矮而廉價的破落唐樓。沒有在陽光下閃亮得瞎眼睛的落地玻璃，只有滿是鐵鏽的窗框和紅紅綠綠的霓虹燈招牌。每幢樓或多或少總會有點掉了油漆的外牆，露出難看的灰色的混凝土。不知是哪個街頭藝術家看不過眼，用塗鴉掩蓋住醜陋。
在黃竹街下了車，程翔在站牌前站了好一會兒。現在的深水埗相比以前，還是進步了不少。現在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行人，地舖也遍地開花，人客絡繹不絕。長沙灣道車輛往來頻繁，到處都能聽到呠呠的喇叭在響。
程翔開始毫無目的地閒逛。他本來就沒預計會住在香港很久，所以只用旅行袋裝著少量衣物，行李箱都沒帶。不過一身輕裝更適合讓他在人群中顯得沒那麼顯眼。
經過了楓樹街遊樂場，又回頭來到了電腦商場一帶。程翔在台式飲品店買了杯珍珠奶茶，一邊飲著一邊慨嘆這些年來這一區的改變。大體是一樣的，但是香港是什麼時候興起台式飲品的？他也不知道。
對了，不知道原本的家現在怎樣了呢？應該沒拆掉吧，不知是誰在裡面住著？翔開始往本來是家的那個地方走去。
不知當年的鄰居街坊還在不在？不過就算還在，應該都認不出程翔了吧。離開時還是個小子，現在都要踏入中年了，不僅配了眼鏡，還留了點鬍子。跟十年前相比樣子改變這麼大，誰還會認得？程翔覺得對於這個社區，自己無疑已經是一個陌生人了。
喔對了，程翔想起了一個人。
「向心晴⋯⋯」
向心晴是誰？是舊鄰居、是舊同學、是青梅竹馬、是舊情人，愛得很深很重，曾經情定一生的舊情人；不對，現在只是一個陌生人。
但是她是一個就算已經變成了陌生人，程翔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的人。




不，還是不要了吧？都過了這麼多年，突然出現在人家面前算怎樣呢？萬一人家已經有了新伴侶，甚至可能有了小孩⋯⋯不對，可能她根本已經搬走了呢？
程翔一邊給著自己千個萬個理由讓自己別再想著向心晴，但是當他回過神來看看四周，原來自己已經來到了小時候他們的房子樓下。
說不來卻還是忍不住來了，所以當他嘴上說著不要看了，當然地他還是看了一下。
噢！燈亮著！向心晴的家燈亮著！僅管現在是午間可是還是看見單位有燈光，可能是今天雲太多了點。
冷靜點。程翔告訴自己，過了十年，誰知道她是不是還住在那個單位？可能不知道已經易手多少遍了呢，就算亮著燈也許都不是她在那裡了。
看，旁邊自己原來的家，現在不也有掛著衣服嗎？可是住在那裡的人也不是自己了。別再想那麼多啦！緬懷過去也該有限度。看看時間，差不多該啟程到酒店去了吧？還要找車站呢⋯⋯
對了，深水埗到港島該坐什麼巴士路線？
真該死，就怪自己衝動，都沒想到要先查查看回去的路就隨隨便便跑來深水埗，現在怎麼辦？拿手機來看看吧？上網查查路線⋯⋯不對！在機場忘記買本地的電話卡了，現在上不了網！怎麼這麼失敗呢，把事情都弄得一團糟了。
還真是好事多磨，本來天色就夠陰沉的，正當程翔手忙腳亂的時候天竟然下起雨來，可殺了程翔一個措手不及。先趕快找個地方避雨吧，程翔一邊舉高衣袖想擋一下雨，一邊邁開步伐，卻馬上砰地一下撞上了一個人。似乎大家都在趕著避雨，步伐都加快了不少，撞上了衝擊力也自然更大一些。所以結果兩個人都撞得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真是好事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