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爺爺的失憶症日復嚴重,莫駿雲因為平時要上班,只好將爺爺送到醫院暫住治療。

每星期他都會趁著周日假期到醫院去探望爺爺,可是最近公司接收的單子陡然大增,上頭派遣的工作量也相應飆升,變相連安息日都要虧蝕給公司;作為一隻社會的工蟻,莫駿雲算得上是盡心盡責,可是作為人孫來說卻表現的不如理想。不過今天是爺爺的生辰,莫駿雲為了能給爺爺慶祝生辰,提前趕命完成了工作。

下班以後,他匆匆忙忙到美心餅店取走日前預定好的小蛋糕,隨後到大街上截住一輛的士,風風火火地趕往醫院。精神科的病房寬敞明淨,除了衛生間和病床,還有專門設立的娛樂休閒區給病人們打發時間,這個區域有一部大電視,各種的棋類遊戲和一張轉角的意式大沙發,若非到了規定的就寢時間,病人們都捨不得離開這個區域。

自從把爺爺托管給醫院後,莫駿雲已經提前跟病房裡的左鄰右鄰打好關係,希望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們都能多長個心眼照看一下爺爺,所以做好登記手續後,他並不著急先探望爺爺,而是走到休閒區跟病友們逐個問好,噓寒問暖地關心他們的近況。





「身體見怎麼樣啊?婆婆?」

「死不去就已經萬事大吉,還奢求什麼呢?哈哈哈哈…」

「話不能亂講啊,快到新年,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啊!」莫駿雲邊說邊環視一眾病友,引來病友一連串的致謝聲和笑語聲。

「你不是要看你爺爺嗎?他在床上睡覺呢,你快去看吧!」

莫駿雲連聲道謝,提著小蛋糕盒走進病床區域。






(二)


為免吵醒爺爺,莫駿雲輕聲細步地走近,只等他探頭一望,卻看到爺爺正躺坐在床上嘮嘮叨叨,晃動的腦袋伴隨著兩手的比劃,十足一個沈醉於音樂里的樂團指揮家。而床邊此時正坐著一個女孩,她把下巴枕在臂彎里,注視著爺爺的臉容,也傾聽著爺爺的話音,一刻也未曾走神。

「原來你醒了,爺爺!」

爺爺轉頭看向莫駿雲,歡騰的熱氣仍在他臉上氤氳不散,笑著說道:





「我孫子來看我咯!來來來!」

莫駿雲剛想走近,誰知那個女孩看到他,就像是撞見了餓狼猛虎,適才的靜謐一下子變得驚皇,她畏縮地後退幾步,隨後往外奔逃出去。莫駿雲半點摸不著頭腦,向爺爺問道:

「爺爺,這人您認識?」

「她說她是我老婆的孫女兒!」

「奶奶什麼時候有個孫女?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沒問她…」

「肯定是假冒的,醫院真的沒點規矩,像個沒掩雞籠一樣…給這種不三不四的人跑進來!」莫駿雲氣沖沖地說道。

「可是她能說出來你奶奶的相貌特徵,甚至你奶奶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她都說得頭頭是道啊!」





「你沒記錯吧?你是不是又犯病了爺爺?」

莫駿雲上前來摸了摸爺爺的頭額,反被爺爺一手掃開,嫌惡地罵道:

「臭小子,我只是沒記性,還能憑空作故事來糊弄你?」

「可能你太想念奶奶…犯了臆想症也說不定!」莫駿雲說完以後自顧自大笑起來,爺爺見狀掄起手掌,一巴掌朝他臉拍過去,罵道:

「沒大沒小…有你這樣咒罵老人家的嗎?」

「玩笑話而已…不說就是了!」

爺爺的眉頭縮成一團,皺巴巴的臉顯得越加憂愁,說道:





「說實話,我的確很掛念你奶奶,也不知道她現在究竟是死了,還是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你以前不是老說奶奶一早死了嗎?」

「以前是不想跟你們小孩子解釋太多,你奶奶其實只是失蹤了,到底死沒死我也不曉得,但至今我也沒能找到她,唯有當她死了…」

莫駿雲從小就聽爺爺說過,上世紀日本發動起三月亡華的侵略戰爭,中原大地各個城市都相繼淪陷,最後連香港也宣告被佔領,皇軍為了發洩長期戰爭所積壓的繃緊情緒,橫行在大街上到處燒殺搶掠,甚至闖入民居姦淫婦女,普通市民倘若在大街上迎面撞見他們,也需要低頭弓腰以示敬意,可是奶奶生性剛烈,不願意向日軍作諂媚之舉,因此就被日軍捉起來就地槍斃,每每想到此處,他就不禁罵道:

「蘿蔔頭!畜生!」

「畜生都不如!要不是他們,你奶奶也可以在我身邊陪我嘮嘮嗑…」

「過去的事別想了,今天是您生日,吃蛋糕吧!」

莫駿雲小心翼翼地從盒子里端出來一個小蛋糕,平整地擱在床前的一張小桌板上,然後給他唱起一首生日歌,唱畢以後,他陪著爺爺一邊吃蛋糕,一邊閒話家常,可爺爺總是擺起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他深知是因為提起了奶奶的事情。儘管整晚他都在絞盡腦汁想要逗爺爺發笑,無奈爺爺只會笑皮不笑肉,在他的眉梢眼角,終歸能尋覓到一抹哀愁。






(三)


夜裡,醫院規定的探望時間已經過去,病人們早已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莫駿雲幫爺爺蓋好被子後,在他耳畔叮囑了幾句話,也打算抽身離去。當他走出病房,沿著走廊朝大門緩步走去時,卻聽到一個聲音在不知名的方向朝他喊道:

「喂!」

莫駿雲四處張望卻不見人影,心裡突然泛起了恐慌感,他屏住呼吸,只想在這一瞬間抹去自己所有的感官細胞。這時,他感覺到背部涼意侵襲,小小的筆狀物體戳了一下他的肋部,如此敏感的位置和突如其來的襲擊,迫使他急速地閃躲到牆邊,他的身體不經意縮成一團,連微小的汗毛都竪立起來。

「你…是人是鬼?求求你放過我吧…我明天還要上班….」

借著走廊的微弱燈光,莫駿雲這才看清楚,眼前這人身穿一束藍色間條的病人衣服,卻蓬松得極其不稱身,她的細嘴薄唇,眼神清瑩,精緻得儼如小家碧玉,奇怪的是兩頰都分別塗上一條五彩斑斕的顏料,活像兩條淚溝蜿蜒到嘴角邊上。莫駿雲能夠認得出來,這人便是爺爺床畔的那個小聽眾女孩。





「是你?」

女孩抿了抿嘴唇,說道:

「就是我啊,你不要怕!我沒有惡意的!」

「沒惡意你戳我又是什麼意思?」

莫駿雲看向她的手,發現她攥緊的拳頭裡拔出一根細長的手指頭,原來那個筆狀物體只是她的手指,心中頓時如卸磊塊。女孩問他:

「你是那個爺爺的孫子嗎?」

「是啊,你是?」

「我也算是她半個孫女吧!」

「什麼叫半個孫女…你是裂開了一半嗎…」

女孩的眼梢掃過牆上掛著的時鐘,不覺吃了一驚,隨後從褲兜里掏出袖珍一般細小的圓盒子,莫駿雲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化妝用的那種粉底盒。

「幫我個忙唄?」

「什麼忙?苦力活要收錢的!」

「不用,你只要閉上眼睛就好了!」

「這要求好奇怪啊…你別對我圖謀不軌…」

「快點吧!我不會害你的!」

莫駿雲被她催得厲害,不知不覺就閉上雙眼。女孩於是即刻打開圓盒子,把兩根手指併攏在一起往裡面搓兩下,接著在他兩頰邊抹了三下,莫駿雲只覺得臉上粉撲撲的很是舒爽,他睜開眼來,好奇地用手撩下一點,想要看看是個什麼物事,怎知女孩打落他那只手,說道:

「別碰,擦掉了你就麻煩了!」

「我會有麻煩?」

「是啊,你會進不去的!」

「怎麼,幫我喬裝打扮,要帶我去夜店嗎?」

「夜店?夜店是什麼?」

「你不知道夜店是什麼?」

「不知道。」

莫駿雲的思緒被她搞得一塌糊塗,說道:

「我明天還要起早,沒空陪你玩…」說完他就要轉身離開,女孩走上前擋住他的去路,張開雙臂說道:

「你不能走!奶奶肯定想見你的!」

兩人相視凝望對方半分鐘,此時值夜班的姑娘走了過來,說道:

「不好意思,家屬探望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你們該走咯!」

女孩看了看時鐘,滴嗒滴嗒的时針擺動聲在萬籟俱寂中尤为沈重,她把心一橫,拉著莫駿雲的手就往外跑去。莫駿雲莫名其妙被拉著奔跑,心裡十分抗拒,像要掙開她的手,卻像被鐵拷鎖住一樣不能動彈,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看上去弱柳扶風的女孩,力氣竟會如此之大。


(四)

醫院門前是一條盤旋曲折的架橋公路,再往前便是一片壯闊的大海。是夜明月高懸,月色打在海面上,激起粼粼波光,就像一條條小銀魚在跳彈躍動。女孩一路拖曳著他走出醫院大門,直至領到公路架橋的鐵欄桿前才松開手;莫駿雲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摸著腫紅的手臂,嚷嚷道:

「你不知道我們白領跑步,很容易猝死的嗎….」

「到了,跳下去吧!」

莫駿雲圓睜大眼,失聲叫到:

「什麼!?」

「跳下去啊!」

莫駿雲倚著欄桿,探頭探腦地往橋下一看,目測也有幾百來米高,從這裡跳下去不亞於高空落體,他訝異地問到:

「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想我死總得說個理由啊…」

「誰要你死?我只是要你跳下去,你不跳,就到不了那邊見我奶奶!」

「你說的那邊是…地府…嗎?」

莫駿雲起初已經以為她是鬼魂,但交談過後發現她可能純粹只是神經病,然而現在見她舉止行為都很像是冤魂前來索命,不由得心驚肉跳地說道:

「你不要讓我跳,我還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女孩見他害怕得只差跪下去,一臉狐疑地說道:

「你這人好奇怪…」說罷,她便推了一下莫駿雲,這個推勁兒少說也有六百多磅,即使是一頭牛也能夠推得下去;可是莫駿雲的求生慾望高漲,儘管整個身子已經翻跟鬥似的反轉過來,但雙手還是像玩吊槓一樣牢牢抓住鐵欄桿,死活不肯鬆手。而底下茫茫大海,就像一隻深海巨獸張起血盆大口,隨時等待他主動掉下來吞噬他,一想到這裡,他便恨不得把指甲也嵌進欄桿裡頭,這樣他就永遠不會掉下去。

「殺人要償命的!!!快把我拉上去!」

女孩微微一笑,對他說道:

「待會兒你遇到一個穿著宋朝軍裝的老伯伯,記得不要做聲,等我講就好了!」

說完,她便將他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來,莫駿雲終於堅持不住,他在高空中吃盡了海風,隨後迎著漆黑一團的大海撞進去;可是在撞進去的一剎那間,他本料想自己是如同撞到堅石一樣疼痛,誰知竟像一頭陷進去光滑冰涼的絲綢,沒有一絲的不適感,甚至還非常愜意舒適。

下沈頓時變成浮升,水流的運動沒有把他扯下去,反而是承托著他的身軀慢慢將他提起來,他並沒有飲下多少海水就浮出海面,極度的驚恐使他不斷拍打海面,左右扒拉著冰涼透頂的海水,彷彿罹患了深海恐懼症一樣歇斯底里,直到有一隻手臂繞過他的脖子,拉著他的身軀向前游動,大幅度的掙扎動作才漸漸平緩下來。


(五)

女孩把莫駿雲拉到一處堆滿砂石的岸邊上,輕輕把他放下,問到:

「原來你不會游泳啊?」

莫駿雲兀自驚魂未定,忽然聽到這麼一句有意嘲諷的話,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叫罵道:

「這個高度,菲爾普斯也得死啊!」

待他稍微鎮靜下來,摸了摸身體,感覺到體內血液尚存溫熱,頓時便覺這句話簡直是自打嘴巴,他一臉糊塗地呢喃道:

「不可能,我肯定是死了…」

女孩見他愣愣瞌瞌,不禁問道:

「你老說死這個字,你真有這麼想死嗎?」

此時,一個雙頰塗彩且滿臉胡渣子的老人家從遠處走過來,其目光不斷在兩人身上來回遊蕩,莫駿雲被他那如芒尖銳的眼光震懾到,腦袋頹然耷拉下來,但經不住好奇心,還是稍稍抬了一下眼,卻見他胸前系著一件寬袖短衫,衫裡面穿著獅頭豹臉的鎖子甲,鑿鑿一副古代軍人的模樣。老人家壓著喉音,凜然說道:

「什麼人?」

「他剛浮在海面上,是我把他救上來,順便替他摸上彩泥粉的!」女孩說完後,彎身在莫駿雲的臉上擦了幾下,只見彩色的粉屑一時沾滿了她的手心,之後她再用另一隻手擦自己的臉,卻見她臉上的兩條色彩彷彿與皮膚相黏一起,任憑怎麼用力擦拭也絲毫不掉色。

老人家思索片刻,問到:

「年輕人,何故尋死啊?」

莫駿雲剛想否認,女孩就捂住他的嘴,說道:

「伯伯你看,他喝了好多海水,現在暈坨坨的,不如我先把他帶到家裡照顧幾天,再跟他說明情由?」

莫駿雲本想甩開女孩的手,忽然想起她曾經叮囑過自己不要做聲,也就沈默不語。伯伯遲疑片刻,繞著兩人來回踱步,好像在仔細觀察一件珍稀物品,女孩尷尬地笑道:

「我從小就在這生活,伯伯你不是不知道的,我怎麼會讓個來歷不明的人住在這裡呢?」

伯伯咳嗽幾聲,问道:

「小熹,問題是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無聊啊,就想到來找伯伯你聊天啊…」

「小熹!你知道偷跑出去是大罪,而把人帶回來更是罪加一等!」老人家操著殺氣騰騰的腔調把話里的只字只句,渾圓無誤地吐出來,這股氣勢直壓得莫駿雲和小熹不敢輕易抬頭,然後他接著講:

「小熹,你貪玩情有可原,伯伯可以不計較,但這個年輕人必須送回去!」說著便凶神惡煞地望向莫駿雲。

小熹這時的臉容像髹上一道白漆,血色全無,但依然有氣無力地說道:

「伯伯不相信也就罷了…」說罷,她就把莫駿雲從地上拉起身,將他的一隻手掛在自己的頸後,攙扶著他一拐一拐地走開。

伯伯神情凝重,隨後大喊道:

「年輕人,小熹是怎麼把你推下海的?」

莫駿雲聽到後,陡然間像觸發了某種開關一樣,憤憤道:

「凌空幾百米高推下來的啊!」

一語既出,小熹待想要捂住他的嘴巴,已然為時已晚。此時身後傳來一陣急速的腳踏聲,老人家正邁開虎步追趕上來,高聲叫道:

「小熹,給我停住!」


(六)

小熹已經顧不得慢吞吞地扶著莫駿雲走路,她彎腰蹲下,用背脊托起莫駿雲後,如一支穿雲箭般飛奔出去。莫駿雲被這突然其來的逃命舉動嚇得六神無主,他一方面不絕扭頭張望,一方面壓抑著自己過大的動作,生怕會拖慢小熹奔跑的速度。

小熹背著他在道上左穿右插,腦中彷彿置放著一張路線圖,把所有路徑都一一摸透摸熟。莫駿雲順著她奔跑的方向,將沿途的風景盡收眼底,一時之間大開眼界,他發現此處周圍的環境竟與平時生活的香港相差無幾,不僅地勢高低起伏,宛若一座山上之城,連地上黃白相間的斑馬線和水泥方磚也如出一辙。不過,在坦闊的大路上,沒有繁華鬧市裡的車水馬龍,只有各色各樣奇裝異服的行人,還有間中一兩只小貓小狗慵懶地走過。

莫駿雲越看越沈醉,他感覺自己身處在一個慢節奏下的香港,沒有磨人的工作,也沒有喧囂鬧騰的人海和車海,雖然很反常,卻很恬靜。

此時,小熹眼見已經擺脫伯伯,懸吊的心慢慢垂放下來,莫駿雲挨靠在他的耳畔,能聽得到她气息急促,疲态尽显,他於心不忍,故而說道:

「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小熹沒有言語,直至走到一座巨物面前才把他卸下來。莫駿雲站穩後,抬頭一看,只見這座巨物煥然就是香港的舊式唐樓,只是外牆灰白斑駁,窗框搖搖欲墜,看上去特別破敗凋零,他沿路過來已經從種種端倪嗅到一種古怪的氣息,不禁問道:

「這是香港?香港的唐樓?」

小熹緩過一口氣,徐徐說道:

「這裡不是香港,不是你住的地方。」

莫駿雲喃喃自語:「不是我住的地方….」

「這是奶奶和我住的地方!」說著小熹便指向眼前的唐樓。

「你奶奶?」

「也是你的奶奶!」

「我奶奶已經被日軍逼害殺死了,我沒有奶奶。」

「不是的,奶奶沒有死,奶奶還活著!」

莫駿雲聽完以後渾身打冷顫,其實奶奶有沒有去世他也不感興趣,畢竟是數十年前發生的事情,況且他從出娘胎那一刻起,奶奶就已經不在人世,在他的意識當中,奶奶是虛無縹緲的存在,就像秦皇漢武那樣,沒有人曾經親眼目睹過,作為一種形象零散地存活在人的記憶里,他是不真實的;可是,此刻秦皇漢武正在這棟唐樓里呆著,虛妄的形象一下子逆轉成真,很難不讓莫駿雲心生激動。小熹見他面無表情,搖動他的手臂,說道:

「我們快上去吧,我怕那個伯伯會追上來!」

「好…上去就上去…」

莫駿雲跟著小熹的腳後跟,跨過鐵門,沿著一條陡斜的長石階拾級而上,他發現唐樓的外牆雖舊,內籠反而光鮮亮麗,沒有一摞摞如山堆積的垃圾塑料袋,也沒有吃過的口香糖和抽剩的煙蒂,地面潔白得如同鋪上一層大理石。

這棟樓的每一層都有兩個單位,一直爬到五樓後小熹的腳才不再往上抬,顯然奶奶就住在這層的其中一個單位內。莫駿雲問到:

「我們到了?」

「到了!」小熹走到右手邊的單位,拉開大門外的鐵閘,呼喊道:「奶奶!我成功了!」

木門伴隨叫喊聲嘎吱一聲打開,門後一個體態龍鍾的老人家探頭而出,像大鵬展翅般張開雙手把小熹摟入懷中,笑聲中亦夾帶一絲嘶啞,說道:

「我的乖乖孫女,終於回來啦!平安就好!平安是福!」

小熹彷彿在暖爐前捂熱取暖,在奶奶的懷抱中溫存許久,才漸漸松脫開來,隨即把莫駿雲推到身前,靨角生花地說道:

「你看我把誰帶來啦?」

奶奶的視力似乎有點模糊,幾番失焦後才終於移正位置,吞吞吐吐地說道:

「你怎麼把男孩子帶回來啦?」

「爺爺年紀太老了,而且身上患病,我帶不了他過來,只好把爺爺的孫子帶過來。我想奶奶你即使見不著爺爺,見到自己親生寶貝的兒子也會很幸福的!」

「我…我有一個男孫?」奶奶的神情變得呆滯,她上下打量莫駿雲,用那只滿布褶皺的素手撫摸他的胳膊肘子,頓時淚花紛飛。

莫駿雲眼看這個奶奶臉部也畫上兩道彩虹,蒼老之中略帶慈祥,雖則素未謀面,但見她彈然落淚,心裡也油然生起親近感,他捉住奶奶的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說道:

「奶奶…?」

奶奶不住點頭答應:

「乖!乖!告訴奶奶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莫駿雲。」

「駿雲是吧,這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是爺爺。」

「他還好嗎?」

「身子骨不錯,只是腦袋有點糊塗,經常忘東忘西!」

「人一上了年紀,這些變故是不可避免的…」

「好不容易見面,為什麼要站著說話啊,進來我沖茶給你們喝!」小熹一手牽著奶奶,一手牽著莫駿雲進屋,把他們按在一張沙發上坐定後,自己就轉身跑到廚房裡忙活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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