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 (二) 渴水的人

夜色漸濃, 飯店內的客人全走了.
卓滿棠和李睦卻依然可以留下來, 不問而知, 這飯店也是行動的據點之一.


卓滿棠沒有作聲, 只是抬頭望了李睦一眼, 兩人目光接觸了一秒便互相散開. 李睦一向不會與陌生人四目交投, 也難怪, 做這種事情的, 一旦被人看穿心事, 性命也得賠上.


卓滿棠也很小直視別人的眼神, 因為他也害怕...但與李睦這種人相反, 他不是怕被人看穿心底, 是怕看穿別人.
人性很醜惡, 內心的惡鬼太恐怖, 如果可以, 卓滿棠實在不願看, 但以他半生的閱歷, 沒可能逃避. 李睦是個怎樣的人, 他一望便知.






『聞名不如見面呢.』李睦坐下來, 那銅鈴般大的眼, 很是嚇人.
當然嚇不到眼前這個曾經的大人物, 卓滿棠還是沒有作聲, 愛計算的他, 不愛說多餘的話. 舉杯繼續渴著清水.


『素聞卓先生無酒不歡, 想不到今天只渴水呢.』李睦有點不知所惜, 卻繼續說開場白.
卓滿棠以往的確無酒不歡, 但自那件事後, 他只渴水.
因為他相信酒令人熱, 而水令人冷.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冷靜, 而他確實很冷靜, 但在這個人性扭曲的亂世, 還未夠.






『誡了.』卓滿棠終於開口回應. 聲音很清晰, 沈厚, 平實, 與那霧一般的眼神有著強烈對比. 『何時動手?』卓滿棠直接提問, 他不願意再聽無謂的話.


『卓先生來香港多少時間了? 自從廣州淪陷, 就再沒有聽過先生的消息.』李睦卻不服氣, 繼續他的開場白, 因為他覺得卓滿棠很虛, 像個活在夢幻的人物, 他至少要知道多一點卓滿棠的底蘊, 找點踏實的感覺.


『廣州淪陷前數月混在難民中逃來, 那想到三年不夠, 楊慕琦也投降了.＊』既然李睦盛情難卻, 卓滿棠也樂於進一步觀察眼前這個將會與他合作的人, 雖然, 他對李睦完全沒有好感.


事實上, 卓滿棠對任何人也沒有好感. 愛計算的他, 很多事也在意料之中.




能準確計算很多事情, 因為他洞悉人的行為, 永遠是利害相權下洐生出來, 包括他自己.


這種性格, 當然與其背景有關.
他是卓家的三少爺, 家族在北平經營運輸生意.






＊楊慕琦是當時的港督, 於1941年12月25日向日本投降, 自該天起香港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