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間奏曲》: 序．命運的一天

　　眼前曾經是一望無際的森林，芭特妮西亞比誰都清楚，因為她親眼看著這片森林被燒毀的。那時候來的就只是十來個強盜，但就足以令村民屈服，眼見他們把辛苦種出來的食物一一搶去，故然氣憤難當，但真正令約翰叔憤怒的是那班混蛋竟意圖染指自己的女兒。憤怒令約翰反抗，結果當然是……，畢竟那些強盜可是騎士來的，打仗時是騎士，沒仗打時就只能當強盜。

　　也許是對有人竟然敢反抗而不滿；也許單純只是因為好玩；更可能是為了立威，叫你們這班蟻民們最好別亂來，所以他們放火燒掉約翰叔的家，連同約翰叔的屍體和被淫慾過、還不是屍體的妻女。在強盜的監視下，村民們就只能眼白白看著火起，直到燃燒完畢為止。然而，不知怎地，火勢蔓延到村外的森林，一發不可收拾。就這樣大片森林，連同森林內的教堂都燒毀了。

　　今天和往日一樣，雪拉和艾蜜莉都在村裡幫忙，瑪麗哥爾德則是一個人在村中教堂的藏書室。每天到差不多午餐時間，就由芭特進森林叫貞德。才出村莊，芭特看到一對少男少女在森林邊緣，正要離開。少女有著一頭金髮，肌膚白晢，俊美的臉龐透露出一絲的冷艷，那身高貴的衣裝和舉止，大概是那裡的貴族吧；至於少年，或許應該說是小男孩才對，膚色比較黑一點，樣子清秀，感覺上很討人歡喜，沒意外應該是僕人之類。芭特記得東尼也在當僕人，上次見他不就這個樣子？舉子總帶著一絲戰戰兢兢的樣子。

　　芭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算美女：矮小細瘦的身材，過長的手腳，樣貌看上去毫不起眼，黝黑的肌膚加上沒有絲毫光澤的金髮，臉上有長期在太陽下工作所留下來的雀斑。所以芭特很喜歡看美的東西，就像眼前兩人，美不勝收；這樣美的兩人走在一起，還真令人羨慕啊！芭特一邊向森林走去一邊想，不單大小姐是個美女，連僕人也一樣英俊……唯一不太討喜的是眼神，尤其是少女的眼中，總帶著一股不滿、一股怒氣，或者說，是一股天真──就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族初次見到世間險惡的天真──依照芭特的經驗，這種天真才是最危險的。

　　穿過僅餘的林木，中間的空地可以看到只燒剩一塊半的牆壁的教堂。這座教堂據說以前曾是隱世的修士所興建的，他們厭倦了世俗的權力鬥爭，也為了躲避迫害而來到森林深處隱居──這裡，連同村莊那邊很久以前都是森林，一大片的森林，現在森林越來越少了。至於教堂，隨著隱世修士們的過身，漸漸荒廢。貞德就喜歡到這邊祈禱，除了因為和村裡的教堂比起來，這邊比較寧靜之外，也因為這是她們最重要的地方。芭特也很喜歡這裡，早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就已經喜歡了，她總愛幻想那些修士是怎樣生活呢，每天就是在祈禱和耕種？也許連閒暇時也在祈禱吧，就像貞德一樣虔誠。





　　陽光穿過的樹丫和破爛的木天花，在層層光圈照耀之下，貞德一個人跪在裡頭，誠心禱告著，為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祈禱。和四周的頹桓敗瓦相比，光線照在貞德的臉上，讓她聖潔而堅定的臉龐有如聖女一般，降臨為這個苦難的世界帶來救贖。但芭特知道，相信貞德也一樣知道，她們想做的事根本不是救贖，甚至可能令戰火擴大，令更多生靈塗炭，這才是令她們猶豫的原因。

　　突然間，貞德站起來，左顧右盼。一看到芭特，立刻跑過來，緊捉著她的手說：

　　「我聽到了！妳知道嘛，芭特，我聽到了！是天父的聲音！是『神的啟示』！」

　　「天……天父？」

　　「對，祂安慰我，祂知道我們想做的事，還給予我們信心，一定是這樣，沒錯。」





　　「妳真的確定嗎？」芭特加重語氣問。

　　「當然，現在上帝給予我們更堅定的信心，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成功的。」芭特苦笑起來，因為貞德好像誤會了她的意思，她其實是想問貞德是不是確定那是神的聲音，畢竟芭特自己什麼也聽不到。但也可能只是因為芭特不太相信神而已。如果這個世界有神，為什麼祂可以親眼看著芭特的父母被殺？不只芭特，還有雪拉、瑪麗哥爾德和艾蜜莉的父母，還有約翰叔叔，還有很多很多其他村民。

　　貞德的聲音把芭特拉回現實：

　　「雪拉在那裡？村裡面？是村長家嗎？那我找她！」

　　貞德一縷煙般跑走了。望著她的背影，芭特不禁嘆了口氣，抬頭望天。這是一個很平凡的晴天，沒有烏雲密佈，也沒有雷雨交加，就只是一如往常的平凡日子，一點也不像傳說故事聖經預言中，那種命運之日來臨時的氣勢。但這天卻真的是命運的一天，因為這天是貞德決定要去找那個軟弱的皇太子查理七世的一天，就因為那個『神的啟示』，堅定了她的意志。





　　一直到無數天之後回望這一天，依然覺得很不真實，彷如置身於霧中，妄圖看清花畫美景一般。不過，話又說回來，難道站在霧外，就能看得到全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