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到底為什麼會打棒球呀?」

  我靠在高級壽司店的椅背裡,望向鹿儀。

  鹿儀望向我,英氣的臉上展現著我像問了「為何1+1會等於2」的眼神,說:「我當然會各種各樣的運動呀?不然你覺得我唯一會的就是美式啦啦嗎?生下來就有那麼好的運動能力了?」

  我再次被鹿儀的言詞輾壓得無言以對。想想看也是對的,美式啦啦隊在我們城裡不是熱門的運動,她不可能是從美式啦啦隊開始的。

  我喝了一口熱茶,鹿儀甘美地品賞完一份高級金槍魚壽魚,也喝了一口茶,又看著我失笑說:「你不要陷入不講話模式了嗎?又要我安慰你了嗎?」



  「唉。我竟然有點認同妳,妳剛才想說的都是真的。」

  鹿儀不以為然是抬了抬眼睛,用優雅的手勢捧著綠茶杯,又呷了一口:「嗯哼,我有說了什麼嗎?」

  「妳說關於藝莉醬的一切呀。」

  在棒球室的激戰過後,已經到了午餐時間,心中有氣難下藝莉似乎故意要宣示某種脾氣,就帶我們來到一家頗為高貴的壽司店,把她戶口的銀行卡丟給我以後,說我們隨便點餐,她就去到廁所去了。鹿儀則倒是老實不客氣,開始對老師傅點起各種高級壽司。

  「啊哈,」鹿儀點了點頭「所以你被我說服了,你終於明白你家的藝莉醬,到底有多公主病。」



  我抱起雙臂,皺起眉頭說:「我不認同妳用『公主病』這個字去形詞她,妳也要知道,不算最近才歸隊的澄澄,藝莉醬已經算是體操隊裡比較接近正常人的一位了。我對她絕對沒有一點挑剔一點不滿,她又溫柔又體貼又愛順著我……只是,妳說她這次的處理方式,至少面對小戀的事情上,確實……她有點太軟弱了,然後又用退縮的方式,逼著我們跟只能跟隨她的軟弱。她的事情……不只是她自己的家事,也是體操隊的事情。唉。你說我自私也好,我的確不希望藝莉退隊,我同意我姐,戀音就算殺人放火,又關我們什麼事呢?」

  我又再次發出一聲深刻的嘆息,鹿儀靜靜的聽著,並沒有回答。恍似沉思過後,才對面前說:

  「うに,ありがどう。」(海膽壽司,麻煩了)

  壽司店老料理師傅面容枯槁,彷彿是世外高人,他中氣十足地回了一句「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便低頭料理起來。

  雖然藝莉將銀行卡交托於我,我已手執無限的金錢,但我卻無甚食慾,只是喝了口暖水,對鹿儀說:「妳不打算表示什麼嗎?」



  「沒有。你要不要吃壽司,海膽很好吃的呀,待會我分你一份。」鹿儀對我說。

  我沒好氣地說:「所以妳約藝莉醬出來,把她罵了一頓,再賺了一頓高級壽司就是了。」

  鹿儀卻抿了抿嘴,露出理所當然地表情:「你認識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很會罵人了吧。那就是我對藝莉真實的想法,我要說的說完了,你之後要怎麼處置你的老婆,甚至你要討厭我,我也沒所謂。」

  我握起鹿儀在吧台桌下的手,說:「我怎麼會討厭妳,小鹿儀,妳需要我的,對吧。」

  鹿儀挽起一抹禮貌似的微笑,回答說:「那我以後可以盡情折磨藝莉醬了喔,你也不會有異議,對吧。」

  我用投降的語氣說:「小鹿儀……」

  「哈哈,我回來了。」藝莉從我身後走後,坐在另一邊的位置裡「你們有點了什麼了嗎?嗚嘩,我也好久沒有吃壽司了,老公你點了什麼?」

  藝莉興致勃勃起拿起面前的菜單。我說:「欸,我還沒有──」



  這時候老師傅向鹿儀呈一份兩件的海膽壽司。鹿儀點頭接過,藝莉卻瞪起眼說:「嘩,鹿儀姐姐你竟然點了那麼貴的海膽壽司!」

  「我可不會分妳喔。」鹿儀用竹筷夾起壽司,示威似的說。

  「呿!還不是用我的錢。」藝莉呶嘴說「老公,我們也來點吧!你要吃什麼都可以呀,多貴都可以!!」

  「哎……」

  我坐在兩位女生中間,用指頭搔了搔眉頭。


Ω

  藝莉站在路旁,抬頭凝望粉藍色的天空。



  我倒發現,我似乎良久沒有這樣端詳過她美麗的側臉。過去這大半年,我們不是忙著訓練,就是忙著體育部的事情,幾乎沒有一刻真正的空閒,就算我跟她在她的和室裡共處,也難免說起體操隊的事情。

  這般百無聊賴,無所事事的日子,能讓細賞藝莉的日子,在我們認識之後,似乎從未有過。

  京都的春日天空渲染著一抹抹雲絮,藝莉巧克力色的長髮編成了優美的側辮,她總有流光的瞳孔染上了晴空的蔚藍。我不其然想,京都天空的顏色,與日本其他地方的天空顏色會有差別嗎?藝莉內歛恬靜的性格深處,又到底隱藏著甚麼樣的想法,或是掙扎?

  「怎麼了嗎?」

  藝莉終於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微笑問道。我牽起她的手,回答說:「沒什麼,就覺得妳很好看而已。」

  藝莉挽起坦然的笑意,她說道:「好可惜呀。我還是在想著小璇她們,甚至薇薇也在努力練習,可是我們……似乎就只是在胡混而已。」

  此時此刻體操隊的眾人應該在練習場裡,經歷著無數次的空翻,無數次的摔倒。



  我們三人剛離開高級的日式餐館,剛才坐京都市巴士回到了河原町,鹿儀經過便利店進去買煙了。

  「好了,走吧。接下來要去哪裡嗎?」

  我與藝莉身旁的便利店自動門打開了,鹿儀走出來,收起剛買好的香煙,雙手插在棒球外套裡。

  剛才鹿儀說沒有煙了,就進到經過的便利店裡去買,我與藝莉便在門外等著。

  「我沒有特別的想法,」我回答鹿儀「就看妳們兩個呀。」

  「欸,你是男生,給一點主見好嗎?」

  「我真的……」我面露困難地說「沒有想法。」

  「真的是,」鹿儀突然對藝莉說「你男友靠不住呢,平常做愛卻那麼積極。」



  藝莉聽著好笑,雖然沒有接話還是掩起嘴來,我不忿在藝莉面前被取笑,回嘴說:

  「好呀,就直接回去做愛呀,要不要3P?」我模仿雨薇舉起三根手指頭。

  「不要。」鹿儀卻不屑的立刻回絕。

  「老公你這樣問,哪有女生會答應啦」藝莉勸著說「好啦,你們別在路邊說奇怪的話了,那我們就先到處逛逛吧?我也先不想回到房間裡去一個人待進……鹿儀姐,妳要先回去嗎?」

  藝莉冷著臉說,我想她心中對於鹿儀還是有氣,只是出於禮貌而問。鹿儀繼續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只是走在最前面:「那就走吧。」  

  河原町馬路上仍然是穿梭往來的車輛,遊人旅客絡繹不絕。我們三人隨意地街旁漫步,鹿儀偶爾就各種事物店鋪提問,而藝莉如導遊般義務性質地回答。我走在藝莉與鹿儀兩位美女中間,本來想說這樣會否太礙眼,但見她們兩人難得也沒有再鬥嘴的跡象,也決定安靜地享享齊人之福。

  「咦……那是,明明~!是我們啦!」

  我們走著走著,藝莉卻突然停步,在購買街的路口揮起手來。

  我順著她的叫喊看去,卻見不遠處有一名帶著淺藍色圓邊禮帽的女生,理著一頭無法掩飾的顯眼鉑金色髮髻,身穿輕便的針織風格黑白雙色短袖長紗裙。

  絲明聽見藝莉的叫喊,卻像在林間被發現的小動物縮起肩頭,彊硬著可愛的圓臉。我們三人走過去,她用驚異的大眼打量著我們,戰戰競競地說:

  「小、小果……藝莉醬、鹿、鹿儀同學……那、你們、你們好。」

  絲明用奇怪的目光投向我,我當然明白她的疑惑。我無法解釋太多,也只好問道:

  「怎麼只有妳一個?妳要去哪裡嗎?」

  絲明平常都總是跟著我,充當我在體操隊練習時的助手的助手。今天我沒有去體育館,也不知道絲明的動向,我以為她是跟著體操隊來著。

  「我、我……我有一個、地、地方、想去……」絲明回答道「小果、你、你們要、要一起來嗎?」

  藝莉看了我一眼,帶著饒有趣味的表情,大概她跟我都想到同一件事。平常深居簡出的絲明,竟然有地方主動想去,還會敢一個人離開異地的旅館?

  「當然有呀,」藝莉朗聲回答「我們正愁著沒事做呢,明明妳要去哪裡?」

  絲明被這麼回著,雙手在裙擺前緊握著,雪白的雙頰卻淡淡泛紅,答道:「那、那個我、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喜歡,那個……因為……」

  鹿儀似乎有點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有時絲明羞澀起來,真的會連話也無法說完整。我決定反客為主,問道:

  「明明妳不用介意啦,我們就去吧。妳要去哪裡?地址呢?」

  我知道這樣問的話,絲明大概會她的手機拿出來──果然,她抽出手機,一邊翻找出定位地圖,一邊似乎忍不住好奇地問:

  「小、小果,你、你們剛才、剛才去了哪裡……嗎?」

  我正視絲明那總是對我無限信任,對我無限依賴的一對圓眸,答道:

  「明明妳待會要不要來4P──呃嗚哦丫!!」

  「就說了你不要這樣問女生,白痴老公!」
  「P你個頭啦!我不才說了不要3P!」

  「嘩、嘩嗚、你們、請不、不要這麼大力打、小、小果──」


Ω

  原來是猫カフェ。貓咪Cafe。

  「妳就放鬆點嘛,牠看來很喜歡妳呀。」

  「……」

  我對鹿儀笑著說,她卻面無表情,端坐在椅子上,一頭有點胖墩墩的三色貓平趟在她併著的雙腿上。鹿儀看了看貓,貓只是打起呵欠,動了動尾巴,並不算離開鹿儀的大腿。

  「妳不喜歡貓嗎?」

  「當然也不是不喜歡,只是……」鹿儀伸起手,小心放在貓的背上「有點不知道該做什麼……喂,你要拍照先說好嗎?」

  我拿起手機,攝影著「鹿儀+貓」這難得一見的場景。我向鹿儀展示我拍下來的畫面:「這很可愛呀,妳要不要來扮一下貓手?喵。」

  「不要。」

  鹿儀果斷地拒絕了。

  「哈哈哈哈,鹿儀姐跟貓粘在一起啦,這畫面很可愛呀。」

  藝莉回來了,在我身邊抱著坐墊說。我向鹿儀打起眼神說:「看吧,藝莉醬的意見也一樣。」

  鹿儀的嘴角似有還無地動了動,又低頭看了看她腿上貓,貓還是沒有打算要離開鹿儀的大腿,而且還是闔起眼看來要睡著了。鹿儀用總結的語氣說:

  「神奇的生物……」

  「明明呢?」我問藝莉。

  「她在那邊跟一堆貓玩得很開心呢。」藝莉回答。

  「明明她……」我望向藝莉說「對貓說話的時候,是正常的吧。妳也聽見了吧。」

  藝莉確實地點頭同意:「對,我也注意到了。說實話,讓我……嚇了一跳。」

  我露出放心的表情:「那就好,我確實沒有幻聽。」

  我們三人在新京極巧遇絲明,便就順理成章跟著她到了貓Cafe。日本的貓cafe非常有規模,不但佔地寬廣,而且陳設燈光也很舒適,貓的數量有數十隻之多,不少也非常親人。絲明一進來開懷得不亦樂乎,這對她來說絕對是天堂吧。

  我與藝莉也不討厭貓,便也跟各種貓咪逗玩起來,反而是鹿儀,似乎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也似乎很久沒有碰到貓了,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噢,牠跑了。」

  鹿儀摸著摸著,她雙腿上的三色貓就突然一躍而來,從她的大腿上跳開去。

  藝莉也摸著路過腳邊的一頭灰貓,對鹿儀說:「貓會跳到妳的大腿上,證明她很喜歡妳呢。」

  「那牠為什麼要跑掉呀?」鹿儀認真地問。

  「貓就是這樣子的呀~」藝莉嬌笑著回答「牠們就是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才這麼有趣呀。對吧,小貓咪?」

  藝莉跟腳邊的灰貓說著話,搔著貓的下巴,貓抬起頭露出像微笑一樣的表情,然後就走開了。

  「這樣呀……」

  鹿儀抱起肩頭,像在思考著什麼,然後就執起旁邊的一根像鹿尾草般的逗貓棒,站起來走到我們身旁不遠處,將逗貓棒伸向那邊趴著的一隻黑貓。

  可是貓並沒有理會鹿儀。

  我與藝莉看著好笑,也來到鹿儀身邊。我打趣說:「這頭黑貓似乎就真的不喜歡妳了。」

  鹿儀皺起眉頭,像不服氣似的,又把逗貓棒伸出去,這次快到碰到黑貓淺紅色的鼻頭了,可是黑貓就是視而不見,彷彿鹿儀跟逗貓棒也不存在。

  「加油喔鹿儀姐,妳一定可以令貓喜歡妳的。」

  藝莉振起雙臂說,鹿儀擺出白眼:「是妳的話就別嘲諷我了。」

  鹿儀又換了另一個角度,嘗試把逗貓棒再伸出去,可是黑貓仍然是不為所動。我見鹿儀似乎有點不甘,便靠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肩,安撫著握起她的手臂說:「來吧,或許妳再輕柔一點……」

  鹿儀貼在我的肩前,碎碎念似的說:「好麻煩的動物呀,讓人完全搞不清楚。」

  「對,所以我們經常說女人跟貓是一樣的。」

  鹿儀在我臉旁冷冷地直視了我一眼:「我可不認同,我就很好懂呀。你不覺得嗎?」

  鹿儀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我無法判斷那是否演技,我只好失笑說:「……虧能妳能說得出來。」

  「那、那個……貓、貓、不是、這樣、這樣……你們、你們要用……好奇心、引誘、引誘牠們……」

  正當我們三名人類都圍攏在一頭黑貓之前,絲明過來了。她逕自接過鹿儀手中的逗貓棒,鹿儀望向絲明的表情就像看見了另一隻貓,挪後身子讓絲明靠前。

  只見絲明把逗貓棒放在黑貓的前方,先是放著沒有動作,大概靜止了一至兩秒後,再突然收起手臂,逗貓棒便瞬地縮後。

  黑貓原來視無睹的臉,開始注意到眼前的異象,圓滾滾的瞳孔望向逗貓棒。

  藝莉「哦~」地輕呼起來。絲明解說般說:

  「貓咪、貓、都都、都有狩獵、的、本性……所以、你要、要用……就是、讓他以為是獵物的……的、的東西,去引、引誘牠跟、跟你玩……」

  絲明再次把逗貓棒放在黑貓前,然後依樣靜止了兩三秒後,再突然抽走。貓的視線開始追蹤起逗貓棒,站起前肢,大概絲明重覆到第四次動作之後──

  「喵嗚~!」

  黑貓突然撲向逗貓棒,開始啃咬起前端的毛絮。絲明把逗貓棒還給鹿儀,怯生生地說:「就、就是這樣……」

  鹿儀接回逗貓棒,仍然是一副不知如何應對絲明的神色,只是微微點頭說:「啊,謝謝……」

  鹿儀按著絲明的教學,把逗貓棒以隨機的頻率靜止及揮動,成功讓黑貓在平台上轉來跳去。

  「我還是覺得鹿儀妳跟貓其實很配呀,明明妳說對吧。」

  我對鹿儀說著,搭起絲明的肩頭。絲明驚惶地緊繃起肩頭,支支吾吾地說。

  「那、那個……我、我……想、也不、不壞?鹿儀同、同學……」

  「所以說,」鹿儀無視了絲明說「這真的又神奇又麻煩的生物,牠們根本就很喜歡這根逗貓棒嘛,怎麼一定要我們先引誘牠們、這──」

  「丫!!!!我想到了!!!」

  突然其來的尖叫令我、鹿儀與絲明都吃了一驚。我們回頭看去,驚叫的竟然是藝莉。

  藝莉從地上站起來了,叫聲甚至引來了貓Cafe場內其他客人的注視。她俏臉飛紅,復又跪下來,抓緊我的雙臂說:「老老老公公!我、我想到了!」

  藝莉的眼珠左右奔動,像被不同的想法所擊盪。我也抓起的手臂說:「おちついて(妳先冷靜點),怎麼了,是小戀的事情嗎?」

  「對、對的!」藝莉連忙點頭道,用抑壓著激動的語氣說「我怎麼之前一直沒有想到,原來是這樣呀。感謝妳了,鹿儀姐!感謝妳了,明明,這都多虧了妳們。」

  「我?」鹿儀難得露出真正困惑的表情。

  「我們……」絲明雙眼瞪大,一樣也是大惑不解。

  「對、因為妳們,因為那頭黑貓,這應該行得通!都是多虧妳們。」

  我們不自覺回頭望向平台的黑貓,只見牠已經抱起鹿儀已放開的逗貓棒,用臉頰快樂地磨蹭著,完全無視了面前這四位即將決定京都命運的人類們。


叄玖︱Ἠγερία|雅妮莉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