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斯之火~體育部的女神們》[18+][fin.]: 叄捌︱Ἰσμήνη︱伊絲墨涅 γ
即使隔了一張桌子,即使她全身用風衣與圍巾包裹得密不透風,但花姐身上,仍然傳來硫磺的礦物味。
她大概也是趁這天的休假,去泡了一趟溫泉。如果是平常的我,一定會立刻吐糟,可是現在的我卻連調侃我姐的成氣也沒有。
她捧起桌上的熱拿鐵咖啡,用凝重的眼神說:
「不會改變決定了嗎?」
我怕再喝咖啡,今天晚上鐵定會失眠,便只是點了一杯熱蜂蜜花茶。我說:
「藝莉醬是這樣想的。」
我姐捧著熱拿鐵,窗外黃昏的天氣照進溫暖的咖啡館,我姐模特兒級數(不說話的時侯)的臉浮現出美麗的輪廓。她說:
「我知道藝莉的身世比較複雜。她被抓走的時侯,你們整團人四出奔波,作為教練的我,就已經非常苦惱。」
我沒有回答。相信這也是藝莉退出的另一個原因:她不想再因為自己,而拖累整個體操隊。
「你沒有什麼想說嗎?」花姐直視著我「你作為她的男友,體操隊的人事總監。」
我舉起杯,喝了一口對我而言太過濃甜的花茶。我皺了皺眉,清著喉嚨說:「正因為我是她的男友,我更知道她非常重視自己的家庭,她這次暪著父母回來比賽,已經是底線了。小戀更是她家族的……可以說是黑歷史吧,以她的性格,一定不會坐視不管。至於作為體操隊的成員,那就更簡單了,我跟妳的想法一樣,無論任何決定,都不可以影響體操隊的比賽。所以……如果藝莉醬不想再糾結下去,那麼……」
我再沒有說下去,然後望看花姐。她再次鼓起嘴嘆了口氣,然後整個上半身靠在椅背後,昂起頭吐了一口氣。
「說真的,這很可惜呀。」
花姐雙手放軟在椅柄上,向咖啡館的天花說著:「藝莉醬的身體質素其實不適合練體操,只是我一直沒有說白,反正體操隊本身就只有樂璇是常駐隊員而已,多一個藝莉醬我就照教吧……首先,藝莉的胸部太大,平衡感天生不好,跳躍力也不算強,就別說樂璇那種神級的身體質素,她就連森琪那深厚的體操基礎也比不上,她的優點只是因為練過美式啦啦,所以肌肉彈性及持久力夠強,對音樂也有不錯的節奏感──這大半年來,她單靠意志克服身體種種缺陷,不斷進步,看到她在資格賽及預賽的表現,我是真的由心而發的感動呀。」
我姐甚少以那麼技術層面的角度,與我說起體操隊的事情。說到底,真正一竅不通的是我。
「姐……」我只能這麼說「對於事情發展成這樣,我也非常抱歉。」
我才剛說出口,便又感覺非常陌生。因為我已想不起再上一次跟我姐道歉,是什麼時候了。這從來不是我們姊弟的溝通方式。
「你也是不用道歉,如果有誰真正要道歉的人,是那位戀音。」
我不覺望向咖啡館的京都遊人,那當中一樣也有不少和服打扮的女生,我不其然想到戀音會否混雜其中。
「我可以保證,」我對她說「我會確保小璇、琪琪與澄澄也會繼續比賽。小璇的情緒,我也會盡力去穩定。」
樂璇在稲荷山哭了老半天,我等她哭累了,便把她背起來下了山,她索性在我背上睡去。後來我把在她送到旅館的床上,她累極就繼續倒頭大睡了。
花姐用無可奈可的表情,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收起手機說:
「這樣說吧。我作為教練,隊員能不能退出,要不要出賽,其實完全由我去決定。所以呢,我不批淮藝莉醬退出比賽。」
「呃……妳的意思是?」
「我不會替藝莉醬遞交退賽申請表,就算決賽當天藝莉醬不來比賽,我也只當她是因故缺席。」
「這樣啊……」
就正如每個參賽者都要由團隊教練簽紙申請參賽,退賽也同樣。如果花姐一直不處理這項手續,那麼藝莉可說是「無法」退賽。
將近黃昏了,這位於烏丸站負近的洋風咖啡店卻甚是熱鬧。宮廷古典風格設計桌子與傢具很是華美,連杯子是精巧的花瓷器,可惜我完全沒有心情去沉浸欣賞。
「就這樣吧,」我姐挽起手袋「接下來,你與藝莉醬要做甚麼也好,也要小心。別說我只有你這個老弟,藝莉醬也只有你這位『老公』了。訓練那邊,你如果沒法過來也沒關係,設備那麼些我們能自行處理。」
我擠出微笑點了點頭:「辛苦妳了。」
「別這樣垂頭喪氣了,」我姐站起來,在坐位前俯看著我說「之前你們亂來過多少次,最後不都是能化為為夷嗎?我等著你們跟我說,決定一把火燒了京都,把戀音直接解決掉呀。」
「妳以為我是明智光秀嗎?」
結果我還是忍不住吐糟著說。花姐咯咯笑起來:
「才不是,你有他那頭柔順的負離子長髮嗎?」
那不知道是哪一集戰國無雙遊戲的超現實人設吧,跟我一樣歷史知識貧乏的大姐。
我用淡然的回應我姐與我日常對話,目送她如常帶著笑容離開咖啡館。
我望向面前空下來的坐位,圍繞著我的是陌生的語言,我獨自身處在這歷史深厚得有如沼澤的古城裡,彷彿正緩慢被地無形的河水所淹沒。
落地破璃窗外已泛起夕照,整個河原町幻化成一片金黃。我放鬆身體靠在椅背裡,想來在過去半年當中,我也幾乎沒有時間這樣真正獨處。
禮拜一至禮拜五都是體操隊的訓練時間,我就自然會到場陪著各位女生;禮拜六日不是單獨跟幾位女友約會,就是跟著樂璇拉著大伙大吵大鬧。
剛才藝莉說自己一個人靜靜,便自己留在旅館裡,我收到我姐要跟我見面的短訊後,便獨自來到這家咖啡館。
我再呷了一口那過甜的花茶,茶已顯得微涼了,茶液的味道頗為甘苦,我不打算把它喝完,可是又沒有離開的打算,窗外往來的人群像與我毫無關係的走馬燈。
「你怎麼不理我呢?」
「咦?是……?」
直到她的坐下來了,我失焦的目光才收窄焦距,在昏黃的光霧下,竟然是鹿儀。
「你怎麼這麼驚呀呢?不想看見我嗎?」
鹿儀坐在花姐原來的位置裡,穿著一件深紅色的運動外套,裡面仍是早上那年淺黃色的印花T恤。
鹿儀的膚色本來就曬成一陣淺淺的蜜糖色,現在身處在夕陽的濾鏡之下,更像是初熟的小麥。
「不,不是……我只是,」我用那索然無味的花茶,來掩飾我的困頓「妳怎麼會在這?」
有侍應走過來把菜單交給鹿儀,鹿儀用簡單的日文婉拒了。她對我說:「路過呀。我見你一個坐著,剛才在窗外試著跟你揮了揮手,你完全沒理我呢。」
「啊,這……很抱歉,」我稍為低頭說「妳剛好在這附近。」
「難道在跟縱你嗎?」鹿儀冷笑道「這本來就是最近旅館的購物區,不是嗎?我來京都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來找找有沒有適合啦啦隊、又可以可以批量訂購的球鞋。反正我都是體育部的成員了,用一點補助不要緊吧。」
「呃,是的……」
鹿儀那深棕色的雙目像顯微著我不穩的心思,我卻只能無力地回答著片字隻語。
「……你看來沒心情跟我說話嘛,算了那我走了。」
「不!鹿儀……妳、妳……」
鹿儀瞬即不耐煩站起,我幾乎是神經反應般伸出手,去拉著她的手腕。鹿儀站住了,用冷冷的雙眼看著我:
「『我』怎麼了?」
我沒想到以下這句話,竟顯得如此沉重。我執起她的手心說:「妳……不要走。」
Ω
我面前是一片深藍色的海域。
數百隻、不、甚至數千隻半透明的水母在我面前蜉遊,那似綿絮又似布匹的奇特形態在水中收放泅泳,在幽微的色燈勾勒出半透明的光軌。人間的重力無法束縛這些幽靈似的生命體,即使牠們是在這有限的水族館空間裡生活著,也看來比我們來得自在。
「你看來倒是喜歡很海洋呀。」
在我身邊的鹿儀這麼說。我們正身處在京都水族館之中。
「我倒沒想到,妳會帶我來這裡……」
「為什麼,」鹿儀觀察著水母的軌跡「你想說水族館這場所跟我很不搭嗎?」
鹿儀瞧了我一眼,在水族館幾近無光的環境下,我無法分辦她的表情。我坦誠地說:
「如果妳這麼說也是……我對妳的印象一直都是陽光草地汗水,水族館……對妳而言好像有點太深沉。」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來水族館。」
鹿儀簡單地回答了,只是沿著孤型的巨型水母水族箱往前,我跟在她的身後,恍如置身於深海之中。
剛才鹿儀說想我陪她去一個地方,我們便在坐上了公車,往JR京都站出發。我原以為鹿儀她是有什麼餐廳想去,可是出乎意料,她卻帶我來到京都水族館。
因為京都水族館位於真正的市中心,面積及佔地有限,與日本其他各地最有名的大型水族館相比,倒像是有點小型。不過作為來自另一個狹小大城市的居民,看見這整幅牆那麼巨型的水母水族島,還是不由得被震攝住了。鹿儀她並沒有解釋並沒有要帶我來,我們就像兩位尋常的旅客,在閉館前的最後兩小時,瀏覽著這人流不多,而氣氛很沉靜的水族館。
我想起我們城市裡也有一座以海洋為題的主題樂園,那裡面也設有一個不怎麼樣出色的水族館。我對鹿儀說:
「妳以前沒有到過那水族館,我們城裡的那一個?不是大家多多少少都會都會去過。」
我隨著鹿儀,穿過兩個不怎麼有趣海洋科學展廳,再次進入另一個大型的水族箱空間。這邊養飼是各種五彩繽粉的魚類,也有看來是深海魚的大型海洋生物,鹿儀抬頭,看著那由海水形成的隧道。她背著我說:「以前我總想跟他去各種地方,包括什麼主題樂園之類的,可是都被他拒絕了。他總說,遇上他公司或是老婆的熟人,那就麻煩了。」
我當然知道鹿儀說的「他」是誰。我稍為趨前,跟在她的身後﹐稍想著說:「那結果妳喜歡嗎?這水族館。」
鹿儀聽著我的問題,卻沒有回答,視線只是追逐著一尾貼近玻璃暢遊的尖細海魚。她帶著緩慢的腳步往前走,來到水族館最深處的水族箱空間。
她在一張長椅子上的坐下來,面前是一整幅如壁畫的水族箱,不同海洋植物與海魚在柔和的燈光下表演著千姿百態。
我也隨之在她身邊坐下,她沒有看我,只是說:「那你呢?」
我與鹿儀並肩坐著,一同定晴看著眼前這似乎有特殊意義的風景:「唔……我總是說,我是城裡長大的孩子,對海洋總是有一份特別的傾慕,不過我已很久沒有去過海邊了。水族館嘛,我是不怎麼討厭,是另一種美感吧。」
我說完望向鹿儀,她仍沒有跟望向我,伸出她修長健美的雙腳,似是在放鬆著肌肉。
「果然跟我想像中一樣無聊呢。」
「啊?」
正當我以為鹿儀不會回答我,她卻說了。然後又道:
「水族館呀,」鹿儀的眼珠上反射著流轉的水色,她說「我早就覺得這種地方很無聊,不過就只是有一堆魚在游走游去而已嘛,而且牠們還被困在這種小空間呢。那麼喜歡看魚,怎麼不去學浮潛,去海裡看真的魚呢。」
「這……可是,妳剛才不是說,妳一直想來水族館的嘛。」
「那時候我想,」鹿儀答道「跟他一起來,會不會就變得不無聊。不過看來這根本無關呀。無聊的就始終是無聊。你說得對,這種地方不適合我。」
鹿儀說著就稍稍低下頭,看來已經看夠眼前的遊魚。我凝視她在這種燈光竟顯得有點內歛的秀氣,我伸手撥起她微曲的髮鬢。她抬起眼望看我,我說:
「我以為妳是帶我來安慰我呢。」
鹿儀聽見我所說的,嘲角便帶起嘴弄的微笑說:「真是荒謬,把自己看得那麼高。你們體操隊出事了,我應該高興呀。之前每一次各種奸計把我打敗。看你身邊的她們一個個土頭土臉,我連開心也來不及。活該呢。」
我伸手捧起鹿儀的臉頰,捏了捏她的耳朵:「妳不是真的這樣想的吧?」
鹿儀擺出你奈我何的表情,回答:「不行嗎?我自問確實不特別小氣,但也未必有那麼大量。」
我懷著告解似的語氣說:「鹿儀……我從來沒有打算要妳成為她們一份子什麼的,不,應該說,也許妳會發笑,但我個人的觀念上,也從沒想過要什麼後宮之類。如果妳真的討厭她們,無法跟她們相處,我也無話可說。」
「我也並沒有想成為你的後宮呀,」鹿儀理所當然的說,然後再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啊,所以你要趕走我了,就因為你的後宮們。你這渣男。」
「當然不是,」我苦笑說「而是……妳也知道,我當然是很喜歡妳,但妳本來條件就很好,就算今天妳找到更好的對像,我也只好接受。不過……如果妳仍然留在我身邊,我總希望妳能夠跟她們成為朋友。可能這有點難度,但妳多幾位朋友,應該不是壞事吧。」
我望向眼前的大型水族箱,那水族箱的魚群愉快地暢遊著。我忽爾想起那古老的寓言,雖然鹿儀說是這些魚類生活在水池裡不能說最自由,但一樣不需要受到大自然的威脅,也有水族館的專業員工及學者照料──你怎麼知道,水族館裡的魚並不快樂呢。
鹿儀抬起鼻頭,發出無奈又自嘲的笑聲:「你到底是覺得我也有多難相處?我也有不少朋友的好嗎?雨薇不就是其中之一了嗎。」
我搭起鹿儀的肩,吻了吻她的頭頂:「是嗎,原來是我們的問題呀。」
鹿儀握起我垂在她肩旁的手,帶起感慨的笑聲:「當然呀,妳那位親愛的沚澄摑了我的一巴,我都還沒有還回去呢。」
「妳都摑了我幾巴掌啦,不是嗎?」我笑說「而且,藝莉醬也狠狠地摑過我了,所以妳就不要那麼放在心上吧。」
「藝莉摑了你?」鹿儀皺起眉頭驚訝說。
我大概把那天晚上藝莉被釋放後,在房間裡發生過的講了一遍。鹿儀聽完就點頭說:
「Very good,我可以跟藝莉醬成為好朋友了。」
「是這樣嗎!?」
「呵呵,反正你身邊的女生嘛,樂璇我真的大概是沒辦法;」鹿儀想著說「森琪嘛,我也覺得她跟我不太能溝通;沚澄我倒是蠻欣賞她的,只是有些過節;那娃娃裝女生……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至於伶馨,我跟她在學生會早有點交情,也頗佩服她的為人,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邊聽邊笑,突然覺得我身邊的女生們也真的千嬌百美。我說道:「那藝莉醬……」
鹿儀拉著住我的手,輕輕靠在我的肩上:「我仍然是她的隊長呀,不是嗎?」
叄捌︱Ἰσμήνη︱伊絲墨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