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墜入水面被凍結封禁的冰洋裡──有人拿到了藝莉的護照?然後擅自擄走了藝莉?
 
  到底會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

  先別說知道藝莉身處這所醫院,連藝莉回來日本這件事。除了我們以外,也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

  是藝莉的家人……?藝莉說過她每兩三天就會跟父母聯絡,她肯定父母不知道她在京都。
 
  「小果!」戀音的手滿是冷汗「如果,只是剛才﹑才接走,那麼應該追得上去。」
 


  我訝異地望看戀音,對!我怎麼會想不到。
 
  藝莉說到底是病人,要把她搬走不可能那麼簡單,我對絲明與戀音說:
 
  「對!我們快追!」
  
  我們跑向樓梯,衝向醫院的地下一樓。
 
  由於這是公共市立醫院,所以接待處﹑侯症室﹑急症室都人滿為患。我跟絲明環顧一圈,沒有發現,也看不見類似是藝莉的身影。
 


  「會不會是用車……」戀音思度說。
 
  「停車場!」

  我領會過來,便根據指示牌跑向同樣位於地下的室內停車場。
 
  我用身體撞向一道又一道的大門,奔跑的腳步聲劃破了醫院的寧靜。我推開出口的逃生門,來到黯暗的停車場裡,到處都是各種安靜停泊的車輛,沒有任何異樣。
 
  唯有遠處突然傳來了引擎聲。
 


  「那邊!」
 
  我跟絲明追過去,便看見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駛出了停車場的出口,雖然我看不見藝莉是否在那轎車上,但還是盲目地追了上去。

  「哎丫!!!」

  穿著浴衣不利跑動的戀音摔了一跤,我想扶起。戀音卻制止說:「你們快去!我再追上!」

  我喘著氣,奮不顧身與絲明追向黑色房車遁逃的方向,沒命狂奔。
 
  但儘管我是(退役)長跑運動員,又怎麼靠雙腿可能追得上車輛的速度。
 
  我跑到停車場外的大街上,氣喘如牛的我,只能不甘地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我抹走額上的汗水,望向同樣喘不過氣的絲明。我見她握起了手機,心念一轉大叫:
 
  「不要!不要跟小璇她們說……!先不要!」


 
  她們還在比賽,如果她們知道藝莉出事了,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丫!!!!!」

  這時侯,又是一聲尖叫,令我與絲明猛然回頭。
 
  巫女?

  十數個上身穿著淨白留袖,下身緋袴的女性,掛成一列,站在我們的後方。當中有的是年青的少女,也是上了年紀的老婆婆。
  
  其中一個似是領頭的中年婦人,一手挾起了戀音的身軀。

  另一手則拿著一把短刀,架在戀音的頸上。



  「戀音醬!?」我感到血管裡血液奔竄,眼前眩光點點。
 
  「你就是藝莉小姐那體操隊的負責人嗎?」
  
  中年巫女出奇地說著漢語,雖然不標準,但至少能夠聽懂。髮髻斑白的她,從臉上的皺眉看去,至少有半百的年紀了。

  她掩住了戀音的嘴巴,閃亮的刀刃拈在戀音白嫩的頸上,稍一用力便會割破戀音的頸脈。

  「放開戀音醬!妳們﹑妳們是誰?!是妳們捉走了藝莉醬嗎!?」我咆哮道。
  
  「請你們別再尋找藝莉小姐了。」
 
  然後,中年巫女說了。

  語氣聽似非常恭敬,但這句命令似的話,卻像敲響了我的耳膜,刺耳的幻聽激起我心裡的怒火,我像失控般的大叫:


 
  「別說笑了!妳們是誰!把藝莉醬還給我!」
 
  我感到有人用力抱緊我的腰間,拉住我的手,阻止我衝出去,是絲明嗎?
 
  「我要你親口答應,不可再纏著藝莉小姐。不然,我就割下去,這女孩就沒命。」
 
  她又說了,同樣的語氣,彷彿在宣告鐵一般的事實。戀音被挾持著,全身戰抖,無助的雙眼滿是淚水。
   
  「再說一次,想這女孩沒事,答應我不再糾纏藝莉小姐。」
 
  我怒火中燒的看著這群巫女﹑要正面突破嗎?

  不﹑不可能,戀音危在旦夕。



  要先救戀音?要說出口嗎──

  『我不會去找藝莉』
  『我不會再糾纏藝莉』
  『藝莉就給你們帶走吧』

  他媽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我望向戀音,她嚇得流出兩行清淚,對我投以求救的眼神。

  「不,我不會……」我極為痛苦的吐出音節。

  「嗯?」那女人想要確認我說的話。

  我深呼吸,讓冰冷的空氣灌入我乾涸的喉間。然後大吼:

  「我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放棄藝莉醬!絕對不會!別他媽的說笑了!我不管妳們是誰!我不管妳們把她收在哪裡!我就算要翻轉整個京都,整個日本!我也要找到藝莉醬!她不是什麼『藝莉小姐』,而是『藝莉醬』!!!」

  眼前的空間似乎因為我的狂號而震盪,景物浮沉搖晃。我望向淚流滿面的戀音,她哀求似的搖著頭,對不起,戀音醬……
  
  「哎喲~哎喲~哎喲~哎喲~哎喲~哎喲~」

  出現了。
 
  穿著粉紅色浴衣的醉酒女。


Ω

  我沒看錯。

  一個穿著粉紅色浴衣的女生,拿著一大瓶燒酒,醉得東歪西倒。

  她腳步跌跌撞撞,在我與巫女之間橫過,一頭髮淡啡色的頭髮散亂得像流浪漢,遮掩了她的臉孔。
 
  她不但無視了被挾持的戀音,簡直是無視了我們的存在。
 
  巫女之後,是大白天的醉酒女?
 
  「嘔~~~~~~~~~~~~~~!!!!!咳咳咳咳咳!」
 
  她突然停步,捧腹嘔吐,可是卻什麼也沒有吐出來,只是乾咳。
 
  這幅奇異的景象令所有人都茫然失措,又不敢輕舉妄動。
 
  「な───!なんじゃ!お前たち!!!馬鹿か!?」
  (幹﹑幹什麼啦!你們這群人!?白痴嗎!?)
 
  那醉女乾吐完了,背向著我,對巫女們莫名奇妙地發起酒瘋,但又好像沒看見戀音被挾持的險象。
 
  她怒極將燒酒瓶丟向地上,啪咧!玻璃碎裂,酒液流滿一地。
 
  中年巫女臉上初次出現了不耐煩的神情。

  「あほ!!!たわけもの!ぶす!」
  (蠢蛋!垃圾!醜女!)
  
  醉女看來終於罵夠了,搖搖晃晃地摸出一根煙,用火機點燃抽起來了。
 
  咦,慢著,這個牌子的煙,不就是──
 
  一直背向我的醉女,呼了一口濃煙之後,回頭一望,向我展露毫無醉意的微笑:
 
  「ダーリン~お久しぶり~」(親愛的~好久不見~)
 
  雨薇。

  竟然是雨薇。為什麼會是雨薇?
 
  雨薇帶著無畏的微笑,指頭一剔,手掌一私,煙蒂及火機躍向地上的酒液。火舌猛然燃動,巫女們尖叫走避。

  同一時間,有人在醫院的二樓,掉下大量已點燃的線香花火與鞭炮。

  火屑﹑硝煙﹑爆響。

  「老公!上呀!」

  真的是雨薇,是她那誘人得像妖精的口音。
 
  「明明,你先躲起來!」
 
  場面一片混亂,我奮身衝進四起的火花與煙霧裡,用身子撞向那個中年巫女。她低吼一聲,短刃脫手,我捉起戀音的手,將她往我這邊搶過來。

  「妳們!!妳們到底把藝莉醬怎麼──!!」

  我盯向那中女巫女大喝。地上火焰蔓延,炎煙飛散,大量的鞭炮與煙火繼續從天而降。巫女們看形勢不對,開始鳥獸散往一邊的街頭逃逸。

  「戀音醬?沒事吧?」

  我成功將戀音搶回來,死命把她抱緊,她發抖地縮在我的胸前。
 
  雨薇卻冷靜地走到我身邊,踩熄了一部分的火種,然後拿出髮圈綁好了凌亂的頭髮。
 
  「薇薇、呼,妳怎麼會、這個時候……薇薇──」
 
  我相信再多的語言也無法形容我此刻的驚詫。我有太多問題想問,太多的疑慮,太多的訝異,反而只懂得叫著她的名字。她呼了口氣笑說:
 
  「老公別急!我先要趕回去準備比賽!小絲明,幫我拿著!」
 
  雨薇俐落地解開下了粉紅色的浴衣,丟向早縮在一旁的絲明。雨薇浴衣裡面,竟是以梅花為主調的台灣國家隊隊服。
 
  「鞋子!」

  雨薇再朝醫院的二樓大叫,剛才丟出煙火與鞭炮的窗戶,這次卻丟出了一對粉紅色的球鞋。
 
  雨薇接過,脫掉浴衣的草履,穿起球鞋,踢踢腳尖說:

  「老公剛才超帥滴!一定要把藝莉醬搶回來喔!」
 
  說完,她往大街飛奔,一溜煙就不見了。

  我﹑戀音﹑絲明,三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向醫院二樓的那個窗戶。

  穿著淡橘色浴衣的她站在窗邊,手中拿著火機與沒用完的鞭炮,無奈地說:

  「我是真的想來散散心呀,怎麼又搞成這樣,你們也太愛惹麻煩了吧?」
 
  鹿儀煩厭地將鞭炮丟向我,正中我的頭頂。


Ω
 
  「為什麼我也要跟你一起回去呀?」
 
  計程車的車廂裡,鹿儀不耐煩的支著臉龐說。
 
  絲明先陪戀音到警視廳報案,而我跟與鹿儀先回體育館。
 
  我握起鹿儀豐軟的手掌,她皺起眉頭看著,卻沒有掙脫。
 
  鹿儀不但穿起了橘色的浴衣,還綁了側辮,一副祭典女孩的打扮,與以往總是穿得性感帥氣的她大異其趣,但這應該是雨薇賴著她穿的吧。
 
  「對不起,鹿儀,妳要罵我笑我,怎麼也好……」我對鹿儀說「我現在實在是……沒有辦法,呼、我……」
 
  鹿儀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但也許是我的錯覺,她的手心稍稍握緊了。她眼珠一轉,有點無辜地說:

  「我、那個……也沒有說什麼吧。」

  我在深吸一口氣,稍為平靜混亂的思緒。我問鹿儀:
 
  「妳為什麼會來日本?是薇薇要妳來的嗎?」
 
  「對呀,的確是她,」鹿儀嘆了口氣回答「是雨薇硬要我來的呀,每天都用短訊轟炸我的手機。唉也算了,我也當散散心吧。但依目前看,虧了你們,我的京都之旅,似乎要泡湯了?」
 
  鹿儀說,她是前天晚上到埗,而雨薇則是昨天晚上到埗。台灣國家隊因行政編排出了差錯,所以變成了預賽前一天才抵達,錯失了熟場的機會,難怪我一直聯絡不到雨薇,這幾天在體育館裡,也沒看到台灣國家隊的隊員。
 
  「那妳們……剛才為什麼也會在醫院,還出手相助?」
 
  「這個嘛……」鹿儀沉吟著,似乎思考該如何解釋「因為雨薇昨晚喝太多了。」
 
  「啊?」這個解釋讓我滿腦困惑。
 
  「總之,是這樣的──」
 
  昨晚到酒店之後,久被關在國家隊集訓的雨薇,第一時間當然來找鹿儀,溜去大肆吃喝玩樂。結果今天早上卻宿醉著,雨薇是B組的選手,A組不用出賽,台灣隊的教練便先到體育館登記,讓雨薇調用上午時間調整身體以後,才到體育館去作賽。
 
  「宿醉了還能比賽嗎?」我問。
 
  「她是雨薇嘛。」鹿儀說出了標準答案。
 
  當雨薇抵達體育館以後,A組的賽事已經進行一半,即是藝莉剛出事以後。

  雨薇拉著鹿儀來觀賽,兩人連昨天晚上穿著的浴衣也來不及換,便趕著到體育館。卻在體育館門外,兩人看見昏迷了的藝莉被推上救護車,也看見伴同上車的絲明。
 
  雨薇吃了一驚,跑到體育館裡去,卻又被她隊伍的教練纏著說教,一時找不到正因藝莉的護照失竊而正到處查詢的我。情急之下,她決定也前往離場館不遠的醫院去。
 
  「我有說過,要不要讓我去看,她留下來比賽。」鹿儀解釋「然後雨薇會怎樣回答,我想你也猜得到。」
 
  「說的也是。」我想象著雨薇那熱血最強的衝勁。
 
  B組的自由體操比賽尚有一個多小時就舉行,時間緊逼,雨薇臨時想到先在浴衣裡裡穿好隊服,再立刻召了計程車,直奔向市立病院。
 
  而計程車下車的位置,當然就是地下停車場外。
 
  「我們就看見了,你跟娃娃裝女生,還有那群巫女在對峙。大白天竟然會出現挾持人質事件呀,這位小果先生,你到底還要荼毒多少女生才甘心?」
 
  鹿儀的調侃多少牽起了我內心對戀音的悔疚。的確是我們連累了戀音。
 
  雨薇見對方人多勢眾,當機立斷,到附近的便利商品買了燒酒與大量煙火,準備執行她的火計。
 
  「就是這樣。」鹿儀解釋完畢「接下來換你了,到底藝莉醬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連巫女都跑出來了,你終於因為亂開後宮而遭神罰了嗎?」
 
  聽見鹿儀又再譏諷,我脫口回答:「那受懲罰的應該是我,而不是藝莉醬,或是戀音醬。」

  鹿儀聽著我的回答,嘴角微動,定晴看著我,倨倔的神氣消失了,變得像被責備的小孩。
 
  我回想短短一個早上發生的一切,完全理不出任何頭緒,巫女是食物中毒與護照失竊的元兇嗎?

  而且,那中年巫女稱呼藝莉是「藝莉小姐」,藝莉的家族是舊公家貴族,難不成……
 
  但無論隱含了怎樣的事實,現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藝莉被劫走了。藝莉從我的身邊被奪去了。
 
  「喂喂喂喂~手不要握那麼緊,會痛啦!」鹿儀卻突然驚叫。
 
  我呼了口氣,原來我想著想著,不覺捏緊了鹿儀的手掌。她探起頭,窺看著我的神情,我看著她杏桃似的雙眼,她卻噗地冷笑了,然後說:
 
  「唉~果然我還是會妒忌藝莉醬呀,人漂亮身材好,是公主又有好男友,一出事就全世界都出動去救她,妒忌死了。」
 
  我心頭一緊,雙手握好鹿儀的手心:

  「因為……藝莉醬真的與我們經歷了很多。小鹿儀,我絕對不是說妳比不上她,但換了妳是我,我肯定妳也一定會這麼做。她也是妳的隊員,而妳也是她的隊長,不是嗎?」

  鹿儀皺起眼簾,凝神看著我,她也像有千頭無緒,無法言語,任由我握住她的手心。
 
  市立病院與體育館之間的路程不算很遠,難怪雨薇也有把握能在短時間之間來回。我和鹿儀轉眼便到了,我們下了車,步進體育館。
 
  我望向入口的直播屏幕,自由體操B組的賽事完結了,正準備開始平衡木的賽事。
 
  鹿儀逕自步向選手區,我卻拉住了她的手。
 
  「嗯……?」鹿儀問「你不去找你的後宮嗎?」
 
  「不,先等一下,」我看著屏幕上的場內賽況「鹿儀,妳有薇薇在京都的電話號碼吧?」
 
  「有是有,所以?」鹿儀為我沉重的臉色而感到奇怪。

  「麻煩妳幫我告訴雨薇,」我看著鹿儀說「先不要說出藝莉醬的事情,麻煩避開小璇她們。」
 
  我望向準備顯示版上的出賽名單,上面有樂璇的名字。

  鹿儀思量著我的要求,說著:「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我閉起眼,覺得連呼吸都變得無比難受「等到所有比賽結束後,再告訴她們這一切。」
 
  藝莉醬,我的小公主殿下──
 
  妳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了。
 
  妳要我如何向所有人宣告這殘酷的事實。


叄叄︱Περσεφόνη︱珀耳塞福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