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故事因劇情需要所使用之京都方言、乃參考若干文法講義、語言範本、方言轉換器,再輔以人手翻譯而成。並非來自真實京都弁使用者或專業言語學者意見。如有錯誤或落差請指正,萬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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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言葉,又稱京都弁,或京都方言。

  但當我們回顧歷史,當京都仍然是日本的政治中心,京都方言並不是「方言」,而是日本的「國語」。直到江戶變成了東京,東京成為了首都,東京方言又取代了京都方言,而成為了標準日語。

  我看著羞澀無語的她,腦裡的日語字典像被搞碎成紙漿了,我勉力打撈出片字隻語:



  「何をしでる?している?ここに?」
  (在做什麼?正在做?在這裡?)

  我逐字推砌我想表達的意思,我尷尬地觀察著她的反應,試圖理解她有否聽懂,她注視著我,圓融的黑色雙眼像寺院裡高雅的佛珠,體貼地笑說:

  「うちは﹑何をしていますか?ちょっと﹑なんやを買うつもりどす……」
  (我在做什麼嗎?我打算去買點什麼……)

  呃……



  我花了好幾秒,才意識到「うち」是「我」,「なんや」是「なにか」,「どす」是「です」。

  不。

  再這樣下去,別說買便當。

  簡直要變成「日本語教室」或是「京言葉教室」了。

  我決定還是用英語跟她說:「我想去買午餐,妳知道哪裡有好吃的午餐嗎。」



  可是她的英語水平似乎不太好,她瞪著雙眼,然後開始浮現焦急的神情。她舉起雙手令人難以理解地輕輕揮舞,才用帶著典型日式口音的簡單英文說:

  「午餐嗎?這邊,這邊。」

  說著她便側過身子,是要我先走的意思嗎?

  而這當我猶疑之際,一襲柔軟的冰冷感,卻擒住我的左手。

  是她的手心。

  她似乎是見我不懂反應,便決定以行動代替言語,直接握起我的手,令我不自覺地跟著她往前走。

  她牽著我的手,我看著她的背影漸漸入神。她身穿的不是浴衣,而真的是正式的和服,也就是在白色的長襦袢之外,加上深紫色的絲質着物,再用藍白相間的腰紐綁起了寬大的背結。她的步法與藝莉同出一轍,穿著白軟襪與黑色草履的小腳踝交錯細步,大腿與臀部在下擺裡像暗湧般聳動,領口後故意展露的雪白後頸詭異地引人注目。

  樂璇沚澄她們穿起浴衣當然也千嬌百美,但就只藝莉與她,會有這種極緻古雅的美態。



  「這裡。」

  然後,我們在一家大型的便利商店前停步,相比7-11,這家便利商店更具規模。

  「啊!」

  她又突然叫了一聲,然後慌忙放開了我的手。

  她雙頰浮現起顯眼的紅暈,看著她的害羞。我胸口的寒意都像融化成暖流,而對女性已經深具經驗的我,以最冷靜的語氣說:

  「我也不知道要買什麼,妳可以進來幫忙挑選嗎?」

  她別開眼晴看著地上,然後便像人偶似的點頭。



  我們步進了便利商店,商品種類多得幾乎是一家小型超市。她教我在哪裡挑選急凍便當,又教我如何向店員要求加熱,如何留意那些商品可能會有優惠。

  等待便當在微波爐裡加熱的時侯,我發現她在零食區前徘徊。

  「你喜歡甜食嗎?」我問。

  她臉上一紅,沒有回答。

  「妳喜歡哪一款?算是謝禮我買給妳吧。」

  她驚訝地看著我,好像我是世上第一個會請她吃零食的人,她用拙劣的英語回答:「不﹑不用﹑這個﹑那個﹑沒有需要……」

  「完全聽不懂。」我笑說「就買嘛,妳喜歡什麼?」

  她伸手忐忑地扣握著手腕,猶疑了一會,便指向了草莓口味的Pocky。



  我俯身一看,卻發現剛好在促售,買兩盒會比較便宜,我便拿去結帳了。

  一連加熱七人份的便當需要點時間,我便買了罐裝橙汁,跟她一起坐在店裡的小茶座處。她感激地接過我給她的草莓口味Pocky,她俐落地拉開紙盒,撕開錫箔包裝,抽出其中一根,將草莓糖漿的那一端哎在齒間──

  啪躂。

  像清脆的心跳。

  雖然她的表情還是那麼內儉,但看得出品嚐草莓味Pocky是她的賞心樂事。

  她眼角一動,發現我窺視著她的動態,她便輕咬著Pocky的斷口,一時沒有動作,然後她拿出手機,典型的日系純白色的長方塊機身,她在屏幕上用指尖書寫,然後在桌面上滑給我。

  我接過一看,是可以手寫輸入的翻譯軟體。



  【ありがとう(感謝)】

  我喝了一口橙汁,然後便抹去她的字句,也開始書寫──

  【不是おおきに嗎?】

  她接過一望,眼晴一眨,竟然惱羞成怒,用手腕推向我的肩膀。我完全始料不及,笑著差點失去平衝,橙色的汁液都濺在罐緣上了。

  她咬著pocky ,又再飛快地書寫了什麼,遞給我一看。

  【在京都長大,說話改不了京都弁(哭)。】

  我注意到,她書寫的倒是標準日語,是因為沒有京都弁翻譯軟件吧。我寫道:

  【不要害羞,非常可愛,聽起來很優雅。】

  她看著我交給她的字句,不敢注視我的她,嘴角泛起了微笑,然後又再書寫。

  【你是哪裡人?是來旅遊的嗎?】

  【不,我不是來旅遊的,我是大學體操隊的工作人員,來日本是為了比賽。】

  然後,我又告訴我出生的城市,我問她知道在哪裡嗎。她回答:

  【知道,很多高樓大廈,夜景很有名。比賽?你要比賽嗎?】

  我搖了搖頭,便寫下:

  【不,不是我,是我的女友們。她們都是選手。】

  她看著屏幕笑了,用奇異的眼神看著我。

  【女友『們』?是指你有很多女友嗎?】

  【是的,其中一個是日漢混血兒,她在日本長大的,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

  到底店員看著我倆,會有怎麼樣的想象?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互傳手機,一個口裡吃著草莓pocky,一個喝著橙汁,其中一人更是穿著正裝的和服女孩。

  【真的嗎?】她眼裡帶著看見了有趣事物的欣喜【那麼為什麼你會有那麼多女友?】

  【因為,我愛她們,她們也愛我(應該)。】

  然後,她便握著我手機,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沒有動作。

  我以為是我寫錯了字,或是翻譯出錯,令她無法理解我的意思。但她還是低下頭,默默寫下:

  【那麼,你還會交更多的女友嗎?】

  當我看見這句話,溢於言表的曖昧,她嬌澀的笑容,也令我不無驚訝。她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並不是日本人,更只是過客。

  還是說,這正是她想要的?

  我思考了片刻便寫下:

  【妳到底是誰,是學生嗎,還是……?】

  她拿著手機,拉了拉和服的衣襟,對著玻璃半透明的倒影整理著髮髻,然後寫下

  【我是藝妓,晚上才工作。】

  藝妓。

  就像在電影﹑電視劇裡,臉上頸間塗滿白色顏料,在高級藝館﹑待間﹑茶間中表演傳統歌舞的女性。

  她臉上初次綻露出自信的微笑,好像肯定了我的想象。

  這一次她沒有把手機交給我,當她確定我讀完她的上一句話,便再次寫下:

  【恋音】

  無法翻譯的漢字,略帶孩子氣的字跡,像名牌一般在她的襟前展示。

  然後她收起手機,雙手疊在膝上,看著我說:

  「れお。」

  她的聲音很動聽,尤其是「れ」這個音,舌尖掂動,嘴腔擴闊,聲帶輕輕震動發出「e」音,簡直像飄落的花瓣那麼輕盈。

  「れお。Re-o-」

  我嘗試用最貼近她的語氣,呼喚她的名字,令她莞爾淺笑,音節終於突破了無聲交流的心意。

  當然,我的發音比她的難聽多了。


Ω

  「好吃!這很好吃!為什麼呀!尤其這急凍雞肉!太美味了!這真的是便當嗎!?」

  體育館的公共休憩空間裡,樂璇用中華一番等級的眼神,狼吞虎嚥地便當盒中的飯菜掃入嘴裡。

  「有需要那麼誇張嗎……?」

  我沾去樂璇唇邊的飯粒放入口中。雖然這便當的確切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吃,不但沒有任何急凍品的劣質防腐味,而食材放進嘴裡也算味美鮮嫩。

  「果然你想去買,就還是會買得到不錯的便當嘛!」

  我姐將吃光了的便當盒交給我,搭著我肩頭說。

  「這不管誰都做得到好嗎!?別在暗示我是連便當也不懂買的弱智!」

  雖然這是托了戀音的福,才買得到塞得住這群女生的便當。

  藝莉吃完了便當,用暖水壺泡起了綠茶,來到我的身邊坐下來歇息。她用尋常的語氣說:

  「我聽說你一個人去買便當,還以為你會去買7-11呢。想不到你會懂得去這別的便利商店呀。」

  「呃……沒有就剛好有經過,其實還算很近的。」

  本來,我打算事不宜遲,立刻跟她們介紹戀音,戀音卻拒絕了,她跟我說:

  『我下禮拜會有劇場演出,到時侯請過來觀賞,再正式拜見你的女友們吧。』

  我想,也許是戀音的性格跟絲明一樣很怕生,要她一口氣認識那麼多外國人,或許很有壓力。

  「對了,」我從塑膠袋裡拿出草莓味的pocky「因為買了七個便當,所以這是贈品,要吃嗎?」

  我買的兩盒草莓味pocky,戀音只要一盒就心滿意足了,剩下的一盒就給了我。

  藝莉順手接過pocky,雙眼透露出始料未及的表情,就像經過海關時才發現護照過期了。

  「藝莉醬?」我奇怪藝莉的反應。

  「沒事。」藝莉稍一搖頭。

  然後我便替她拆開了包裝,拿出沾滿了粉紅色凝固果醬的餅乾條。

  就像情侶之間常有的把戲﹑我將pocky舉到藝莉的嘴邊,然後說:「藝莉醬~嘴巴,啊──」

  藝莉看著我的傻臉,便噗哧一笑,便張嘴含住pocky的尾端。

  她並沒有果斷咬斷,只是像噙住一根探熱針。她拿著包裝盒紙盒,翻來覆來像檢視著什麼,我便說:

  「藝莉醬不喜歡草莓味的pocky嗎?」

  「也不是……只是很久沒吃了。」

  藝莉啪躂啪躂地吃掉了pocky,但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碰過那粉紅色的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