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壹︱Ἡδυλογος︱希杜諾各斯


  三月初的京都氣溫很飄忽,日間沒有太陽的話,可以維持只有5~10度的低溫,但相比我們城市那種悶翳的濕冷,京都的空氣更為清新乾燥,臉上的寒意也更為舒適。我幫樂璇穿好深綠色的毛織手套。她看著廣闊卻密雲的天空說,呼了口白氣說:「這樣會不會下雪呀?」
 
  站著販賣機前的藝莉卻回答了:「不好意思呢小璇,京都很少會下雪,即使對日本人來說,雪裡京都也是難得才有的勝景呀。」
 
  「咧~~~四月才有櫻花。」樂璇噘著嘴道「那我們豈不是什麼也看不到嗎!!為什麼世青賽要定在三月呀!!!」
 
  「因為體操總會可沒預想你要看雪看櫻花呀……」我對樂璇說。


 
  「唔~~~呼,老公,幫我開。」
 
  藝莉把罐裝熱咖啡交給我,我隨手便拔開拉環,然後遞還給藝莉。藝莉也說什麼便接過喝起來,然後走到公車站前看著時刻表。
 
  「喂……」樂璇然後貼向我的身邊,冷眼說「我怎麼覺得你跟藝莉醬感情變好了?」
 
  我警戒地看著樂璇說:「怎麼會呢,我們一直都很好呀。」
 
  「是嗎?我總覺得愈來愈有夫妻相了……」


 
  「那也不是這兩天的事情呀。」
 
  昨天晚上,我跟藝莉進行在日本的「初夜」後,為免引起各種可能的騷動(例如半夜樂璇發現我不見了),我們沒在小房間裡共度春宵,我也偷偷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抱著森琪一覺到天明了。

  我看著藝莉的側影,其實我真的不如此覺得。不話給樂璇這麼一說,藝莉回到日本以後,又好像真的自在不少,始終,不用再困在那異鄉的小和室公寓裡。
 
  「嗚~」樂璇一呶嘴便揮打著我的手臂「老公不要小璇了呀!!老公要拋棄正室了呀!嗚嗚嗚嗚嗚要跟藝莉醬雙棲雙宿要把小璇丟回去自己留在日本了呀呀呀呀呀呀!!!」
 
  「看來你今早精神不錯。」我抱住樂璇的肩頭,讓她埋在我的胸前撒嬌撤個夠。



  「各位車來了~」藝莉招了招手說。
 
  在京都的第二天,按照我姐的指示,我們一大早便坐公車去視察比賽場地。據藝莉所說,京都市體育館位於京都市右京區,從我們下榻的祗園過去,最快速方法是巴士。我望向站在一旁穿著歌德式Lolita的絲明,她專注看著手中的京都市地圖,上面有錯綜複雜的馬路﹑鐵路﹑地鐵路線圖。
 
  「看得懂嗎?」我問她。
 
  「看不懂。」絲明很誠實地搖了搖頭「鐵路很簡單……可是巴士好像有點太複雜了。」
 
  巴士到了,我挽起裝著眾人體操服的大提袋,在藝莉帶領上了車,前往車程約需三十分鐘的京都市體育館。
 
  離開了深具古典美的東山區,回到現代的生活化城市,京都市體育館看來比我們想像中樸實,就只是一個有著簷頂的大型方塊空間,周圍都已經貼起了「世界體操青年錦標賽」的海報與幡旗。

  沚澄進去前跟我說:「總算有點大戰前夕的氣氛了。」
 


  我對她說:「那你緊張嗎?」
 
  沚澄沒有回答,只是了然於心的微笑。
 
  我姐與藝莉登記後,我們便步入體育館,雖然外表看起來其貌不揚,但場內的設備還是非常精良,即使只是市級的體育館,比我們大學那老舊又鳥不生蛋的比賽場地好多了。站在那耀目的射燈之下,看著二千多個座位,幻想到大賽那一天,場上或許坐無虛席,我們也感受到了戰前的緊張。
 
  我姐也板起了教練臉,她拍了拍手說:
 
  「剛才我跟大會確認過了,直到預賽之前,只有場地沒其他人使用,我們每天都可以在開放時間來練習!離預賽還有五天,時間緊逼,各位馬上去換衣服吧!小果,去幫忙設立設備。」
 
 
Ω
 
  「琪琪!好了嗎?」我姐在場中心催促道。
 


  森琪穿著體操服,我從後推壓拉起她的雙手,令她彊緊肩膀的筋骨得以放鬆。我問她說:「可以了嗎?」
 
  森琪無言點了點頭,眉間卻像不太情願。我知道森琪的壓力是所有人當中最沉重的,我不忍摸了摸她的小臉,我姐嚴厲的目光卻令我如芒在背。
 
  練習時不能親熱,我當然知道。
 
  我拉起了森琪,拍了拍她的頭,對她親切地笑說:「加油。」
 
  森琪也知道現在不是撤嬌的時侯,便也像離開父親上學去的小女孩,乖乖的回到場中心。
 
  「該吃飯了,幫我們買一下便當好嗎?一共六人份。」我姐走過來說。
 
  不覺間便到午後。一整個上午,我姐都在催逼著她們在體育館裡訓練,令她們儘快熟習場地,發揮應有的水準。相距了幾百公里,我們又好像回到日常的訓練模式,作為人事經理的我無事可做,便充當起茶水以及醫療兵。
 
  「好吧,那我跟明明去……」我拿起外套說。


 
  「給我自己去!」我姐卻喝道。
 
  「明明又不是隊員──」我反駁說。
 
  「總之給我自己去!」我姐大喊,然後又壓低聲線說「她們昨天玩了一整天,今天難得有了比賽的認真,你要別搞亂氣氛,談情說愛等晚上好嗎。」

  我嘆了口氣,雖然這個滿肚子京都小吃的女人沒資格教訓別人,但也說得有理。

  「那我到底要去哪裡去買……」

  「就給我自己去google好嗎!」

  我姐不耐煩地說,然後被把我趕出了體育館。
  


  要我這來自異國的陌生人去買便當,到底該到哪裡去買?我拿出手機,還好昨天一下飛機,藝莉就幫我們申請了短期網路。我開啟google,先輸入最最簡單的「7-11」,咦,太好了,有一家店就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セブンイレブン-西京極運動公園分店」,路程只有4分鐘。

  日本的7-11生活功能極之齊全,是時侯給她們見識見識了。

  我身處西五条通大道,朝向左方出發。京都的街道很是安靜,雲層比昨天厚了,日光像是飄浮在空氣的稀薄水份,街道的兩旁種了不少樹木,但枝葉都已落盡,並列的枯幹更增添了幾份寂寥,除了微弱的風聲以外,就只有來自疏落的車聲。
 
  右京區是很日常的住宅區,房子分佈疏落,以公寓為主,造型不一,有的非常古典﹑有的偏近洋式﹑有的極具現代感。即使沒有古蹟名聖,寬闊的天空與寧靜清新的空氣,也足夠令人心曠神怡。我們那狹小的城市與之相比,簡直就是鋼筋水泥地獄。
 
  我再次想起藝莉總是掛在嘴邊的提議,如果我不是拖了一整個後宮,我或許真的早就答應了。

  如果藝莉是下定決心,我當然非常願意從此以後也跟她一起生活,無論任何形式。

  不管我去哪裡,樂璇也會跟著我,絲明說不定也是,但森琪就很難說了,其實很愛冒險好動的沚澄也是。如果把雨薇﹑鹿儀﹑伶馨也納入考慮範圍的話,情況就更複雜了。
 
  正當我思前想後,我卻看見了某個身影,令我停下腳步。
 
  她站在十字路口的另一邊,等著綠燈。
 
  深紫色的高級和服,藍白花色的束腰,暗珠紅色的圍巾,插著櫻桃色髮簪的髮髻。
 
  怎麼可能……太巧了吧。
 
  但真的是她。
 
  她手裡拿著跟昨天同樣的巾袋,站在馬路旁邊,轉綠燈了,她邁出穿著草履的腳步,橫過了班馬線,向我身處的方向靠近。
 
  她似乎沒有發現我,不過這也對,又有誰想到,只有一面之緣的旅客,隔天又會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巧遇?
 
  應該裝作沒看見嗎?她低垂著眼眸,凝神漫步,與我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我握了握褲袋裡的護身符,就讓她走過去吧,就讓我們的緣份僅止於擦肩而過──
 
  「こんにちは。」(你好。)
 
  但我打招呼了。
 
  她像昨天被我搭話時那樣,腳步一震嚇了一跳,圓滾滾的雙眼望向我,綻放出訝異的神色,然後舉起衣袖掩住了失笑的嘴角。
  
  回神過來以後,她雙手在膝前交疊,向我禮貌地深躬,一貫起伏抑揚的京都口音。

  「こんにちは。」
 
  我們在無人的冬日街頭相視而笑,然後呢,我應該說什麼?問她的名字嗎?直接要她的電話?

  還是說,問一下附近還有什麼能吃的?除了7-11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