貮伍︱Τροία︱特洛伊


  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二時零八分。

  「藝莉醬!明明!」

  竟然是伏兵,為什麼我沒有想到──難怪一直看不見赤軍的主力,原來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要摧毀我們的木陣。

  「老公你別擔心,你先──」



  啪嗞。

  耳機裡藝莉的聲音像被剪刀強制切斷了,陰雲密佈的天色下,只見體育場館內外的燈光瞬間全滅,是藝莉主動切斷電源穿的嗎,還是鹿儀她們切斷了電源……媽的!這樣一來,絲明就不能指揮分隊了,藍軍的隊營將會大亂。

  正當我頭腦發熱,想衝向體育館方向,一隻手斷然拉住了我,是沚澄。

  她對我搖了搖頭。體育館周邊的通道衝出大堆女生,是啦啦隊的成員,她們手裡都拿著漆彈槍,少看也有五、六十人,鹿儀抽調了不少兵力。

  「快。」



  沚澄只說了一聲,拉扯住了我緊握的拳頭,我舉起不情願的腳步,隨著她跑入林間小路。

  如果本陣被攻陷,那就等於絲明的電腦不能連接網絡發信器,不但分隊會失去指揮,我們與樂璇也將失去聯絡。

  「澄澄,我們……我們應該先去--」

  「明明本來就不在本陣中心,找到匿藏地後便有機會再發信號。有藝莉醬陪她,沒事的。那邊的分隊,帶其他人離開,食物物資,能帶多少就是多少。不用堅持死守。」

  「知道!!」



  森間傳來分隊們的應答,再隨之傳來各路人馬奔走的腳步聲。

  沚澄緊握住我的手心,為什麼她可以如此冷靜?為什麼即使本陣失陷了,她還是可以那麼沉著指揮──我無法擺脫腦裡的各種想象,像藝莉邊跑邊還擊的尖叫,絲明抱著電腦驚惶失措的畫面。我們太大意了,我們想了那麼久戰術,竟然沒想到鹿儀竟然用單純的突擊本陣。如果絲明與森琪被抓起來……我太大意了,怎麼會如此大意!

  「呀!」

  沚澄突然尖叫,我回過神來,只看見她蹲在小道中央,撫按自己的左腳。

  「妳還好嗎?」我也蹲下來看著她。

  沚澄綁著馬尾,撫著腳踝,她苦笑說:「這是舊患……之前一直沒事,可能這幾天、跑來跑去,怎麼會選在這時發作。真的是。」

  我望向沚澄顯出略微紅腫的關節,抹著她額上的汗水,蹲下來背向她說:「澄澄,我來背你吧。」



  「這怎麼可以,你這樣、啦啦隊搞不好就快要追來……」

  「別小看我,我可經常背著小璇與琪琪到處跑呢。」

  我背後的沚澄猶疑片刻,然後一雙纖細的手臂彎上來,圈著我的肩膀。我抱起她的一雙長腿,沚澄身材是諸位女生當中最高的,但體重卻比我想象中要輕。

  「澄澄,」我揹著她,在林間前方「我們要去哪裡。」

  「先去……圖書館前吧。箭隊應該沒有那麼容易被攻破……」

  「好的。」我回答「妳抱緊了。」

  我背著沚澄,帶著顛簸的腳步跑起來﹐跟隨著記憶中的方向繞向屬於藍軍的圖書館區。

  沚澄緊抱著我的肩頭,把頭埋我臉旁,我的鼻頭聞到洗髮水的清香。我的背項與沚澄的身體隔了披風與兩三重衣物,但沚澄的妙曼身材,仍然令我深感榮幸。



  如果是平常,她們一定又會笑話我想推倒沚澄,只是一想到她們現在四散校園各處,我才突然驚覺,我從未試過無法確定她們的位置。

  我像被流放在戰亂的校園裡。


Ω

  從昨天晚上開始,天色就沒有轉晴過,嚴冬的寒流凝固成天上的密雲,即將要壓垮地上的萬物。
 
  我背著沚澄跑得滿頭大汗,額上只覺一陣熱又一陣冷,沚澄只是緊緊地攬著我一言不發。

  一臉狼狽的我,總算來到圖書館前,負責防守的分隊隊員看見我倆,都頓時打醒了精神。

  我射箭隊的男隊員說:「大本營被攻破了,目前無法得知樂璇她們的狀沉,守住各個要道,就像之前絲明對你們說的樣子。」



  隊員聽令應答,開始佈兵,我將沚澄從背上放下來,她笑著說了感謝:「腳好多了,應該還能跑。」

  我卻憂心地說:「如果又再受傷了可不好,之後還有世青賽。」

  「如果我們輸了,」沚澄笑說「就什麼也沒有了吧。」

  我剎時無言以對,沉著臉來到飄著水藍色旗幟的旗杆前,在木箱上展開學校的大地圖。

  如果大本營失陷了,那麼藝莉﹑森琪﹑絲明應該會朝最近的游泳池區跑去,但那邊非常其實靠近鹿儀的赤色區域,只相隔了兩道石橋而已,如果啦啦隊涉水進攻……樂璇知道大本營失陷了嗎?如果她不知道,那麼她會繼續攻向學生議會的大本營嗎?或許……FUCK,我搖著頭,早知道我就反對『禁止使用電話及短訊,只能以大本營提供無線網絡通訊』的規則──!

  「小果,你不要急。」沚澄將手搭在我的肩上「小璇你們到學生議會區了吧,我們可以先繞過紀念花園,經過登山步徑,應該可以追上小璇,這邊的防守就交給分隊吧。」

  「我們不帶分隊過去嗎?」



  「藝莉醬與明明可能在附近,以藝莉醬的指揮能力,她比我們更需要人手。我們只有兩個人,反而比較容易行動。」

  「說的也是。」我點頭道。

  「沒事的,」沚澄伸手湊向我的臉,溫暖的手心抹著我可能污髒了的臉頰「你要相信,你的後宮們比你更厲害呀。」

  對呀,我不應該急燥,藝莉絲明她們應該比我更焦急。

  48小時的戰鬥,才只是開始半天而已,不能就此放棄。

  「那走吧。」我對沚澄說。


Ω

  關於佔領規則的追加細節--

  1、雙方均以附有智能裝置的旗杆為憑。在分區中插上旗幟,30分鐘後即會劃分予旗幟所屬隊伍。
  2、如旗幟被拔走,則需重新啟動計算,不論插入及拔出均不限次數,最後時限結束後,佔領最多區域者勝。
  3、只有六位主將本人的智能手環,可啟動旗杆的智能計時裝置。
  4、邊方選一區份為「本陣」,本陣可使用指定的網絡發信號,如被佔領不作落敗,但無法再使用通信網絡。
  5、不可以雙手或任何部位直接攻擊他人身體,但除有可能他人身體傷害的物品,如火藥、銳器、鈍器外,可自由使用任何道具。


  我們的旗幟顏色,是海藍色,是為藍軍;而啦啦隊,想當然爾,是赤紅色,是為赤軍。

  我們藍軍的六人主將分別為:小果﹑樂璇﹑沚澄﹑絲明﹑森瑤﹑森琪。

  決鬥開始後,我們按原定計劃,分成三隊,我跟沚澄負責在本陣外圍防守兼奇襲,樂璇、森琪、森瑤負責直接進攻,藝莉負責大本營兼保護操作網絡指揮的絲明。

  藝莉特別說到,她怕直接面對作為敵人的鹿儀會失去冷靜,這次不作擔任主將,只作戰略及後勤支援,特別負責保護專門負責通訊及聯絡的絲明。

  我與沚澄紀念花園的方向急步走去,灰沉的天色下,花園與草地太空曠,反而因為太容易進攻及對陣,使得這片區域反而未被佔領。

  樂璇與森瑤的進攻目標是山腰學生議會區,只要穿過紀念花園,再繞過一段山路就可以追上去。

  「小果,有腳步聲!」沚澄剎停腳步說。

  我將專注力集中在耳朵,在登山步徑方向隱約傳來一輪嘈雜的腳步聲。

  是樂璇她們嗎?不,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如果不是,那就是赤軍的進攻人馬,我們就一定可以往後退,守住圖書館區。

  「這邊!」

  沚澄似是跟我想到同一件事,拉著我竄向一個形狀怪異的紀念雕塑後,我們坐草地上,背靠著雕塑。

  沚澄坐下來後,盡量隱藏自己的位置,便挽住我的手臂,穿著深藍色長風衣的她,完全貼著我的身體。

  我看了她一眼,她笑了笑說:「到了你這種程度,對女生還會害羞嗎?」

  「也不是害不害羞,只是……」

  「不好意思呀,」沚澄柔軟的胸口壓著我的上臂,她說「我不像妳的女友們幾乎都是大胸部,我只是……算不錯而已。」

  我偷笑說:「妳有那無敵長腿呀,就算我不是腳膠,平常看著也賞心悅目呢。」

  「沒有了嗎?除了長腿之外——」

  沚澄的玩笑話戛然而止,腳步聲愈見靠近,聽密集的程度,至少有一隊人馬。

  那齊體剛勁的步伐節奏,就算不用探頭出去,我也知道不會是樂璇,而是啦啦隊與其他大型隊伍的聯合軍。

  我與沚澄相視一眼,似乎我倆面上都沒有什麼好臉色,我們本來的笑意都冷卻了。

  啦啦隊如果能夠來到這邊,那就是樂璇森瑤她們的進攻可能不太成功,而啦啦隊有餘力向藍軍的其他領地突襲,這比我們預期的形勢惡劣得太多。

  再回頭看我與沚澄境況,此刻如果外面的敵軍只是路過就算了,如果她們要佔領這片區域,那就一定會到處搜索,而我們兩人——

  周邊都是空氣,一衝出去就會被發現,而且避無可避,會被捉住吧。

  這個遊戲沒有「死亡」制,只要捉到對方的六名主將,無人可以插上旗幟佔領區份,那就等於勝利了。
  
  啦啦隊的腳步聲沒有離開,而且逐漸靠近,開始傳來各種物資的搬運聲。我深吸了一口氣,糟了,她們不只是路過。

  如果這時候再不嘗試突圍,再下去就更難逃脫。

  我望向沚澄,她冷著臉回看著我。

  沚澄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令我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那位高高在上,在跳水台上金髮閃爍的女神。

  就算此刻的她仍然是她,但我卻能肯定,她已經不再是那麼遙不可及,她嫩白的臉頰更像日出前至柔軟的晨霜。

  「澄澄,待會我——」

  「不,小果。」

  沚澄伸手抱住我的臉,逼視著我,她的鼻頭的呼息像帶著香氣。

  「妳比我冷靜,」我輕聲對她說「妳要逃掉,去找小璇,把信息帶給她們。」

  「我的腳有傷,會不會再發作也不知道,你又要背著我的話,我們兩個也逃不掉。」

  「不對——」

  「我們來猜拳吧。我們還有一回合,沒有分勝負呀。」

  無論多少注視多少次她那略帶灰色的瞳孔,我心裡仍然為之驚嘆。

  如果美女真的有一道標準線,那沚澄無容置疑就是這道標準線的定義。

  「還是不對……我、那——」

  「我會出『包』。」沚澄微笑說,像在模仿我秋天時的語氣「快來吧。」

  愈來愈多腳步聲靠近了,我聽著了她們說要搜索周邊區域的指令。

  我還是對沚澄搖著頭,我急道:「不、不行,不能這時候猜拳,那、那最後一回合,我有別的用途。」

  沚澄靠近的臉前,柔聲說著:「是什麼呢?」

  「就是……我想要、我想要跟妳在一起。」

  我從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說出來,但那是我從她的眼神裡解讀的信息。對啊,主導權從來都在她手裡。

  「我還是會出『包』,」沚澄眼眶泛紅,說著「來吧。三、二、一——」

  我看著她凝在我倆之間的拳頭,聽著她的倒數,然後揮出了拳。

  我出了『包』,她果然出了『包』。

  平手了。

  她帶著淚眼微笑著:「你看,你沒贏我呀,所以決定權在我手上。」

  「不對,不是這樣!」我幾乎要喊出聲來「澄——」

  沚澄的嘴唇涼涼的,像透明柔軟的海洋生物,像深邃沉靜的夏夜海岸。

  我卻抱起她的身體,這是第一次,我正式以如此親密的情感擁抱她的身驅。

  然後,她伸手向我推來,忽爾徑自站起,上半身暴露在雕塑外。

  「澄──唔!?」

  她掩住我的嘴巴,好像要否認我被她親吻過的事實。

  「去找小璇。」

  沚澄掏出她腰間一直沒有用過的漆彈槍,從我身邊到雕像以外往前奔跑,開起轟然的槍聲。

  我雙手戰抖,抓向前方濕軟的草泥地,乘著後方的混亂叫囂,不顧一切朝往學生議會區的山路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