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街頭,橫越紅綠交通燈正常運作的大馬路,兩手叉護著自己的身子,既是為了保暖,也是為求一些額外心靈上的保護效果,反正這樣做的不只有我一個。
 
人源不絕的路上,許多人正匆忙行走,為了各自的目的,有的拿著手機嬉皮笑臉著,有的茫然好奇隨意張望,享受著已發展城市的漫步人生,也有的一臉憂心,或許有點像我,但那些人行走速度時快時慢。
 
我,還有一些人,臉上保持著的是警惕、戒備。
今宵多珍重,這首歌名在我腦海一閃而過。
 
今夜,不平靜。
 
沿著大馬路而行,穿過公園、講埸,還有人來人往的人群,快要到目的地了。




 
戴著寬厚的絨毛帽,身上作用保暖的絨毛效果似乎不足,身體不自覺又打了些冷顫。奇怪為何有些人此時還可以穿著較為夏日的服式?體格強健吧,也許。
 
再嘆一口因感而生的嘆息,溫暖霧化的空氣使我眼前出生一片矇矓感,思緒浮現出與愛人在暖床上相擁共眠的幻想。
 
我伸手暫時打破較為溫暖的保護姿勢,拿出手機查看一下最新事態和朋友的狀況,幸好也沒有甚麼事情發生,已經有朋友抵達了。
 
數線大馬路的十字路口站著不少人,仍然未覺醒的人們還有很多,覺醒了卻漠不關心或不怎麼關心的也有不少,僅餘的要不是膽憂害怕,要不是幸災樂禍,只有伶仃幾人面上盡露憤怒,毫無保留或掩藏之意,但基於甚麼原因卻不能確定,一般示威人士都不會這樣做,一般示威人士都已經在準備著或出發了。
 
在十字路口交匯處,沿著以高牆圍住的公園拐個彎,我開始看見一些熟悉的衣著、臉孔——至少他們的形態舉止看起來熟悉不過。




 
或許再走多半至一分鐘,我就會抵達那地點與他們會合了。
我在想,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呢?
身子被我抱得更要緊了。
加快腳步,急不及待。
 
終於,我到了匯合地點。
不會有人熱情打招呼,大家都清楚明白這是怎麼的一回事,
這不是熱鬧歡聚,一點也不是。
然而,這卻是緊密重要的會合,每一次都是。




有些人給予我關切的眼神意味,更有的露出微笑。這讓我的過度戒備放鬆了許多,一股安心、窩心的感覺湧襲心口,徐徐的暖意源流不絕,身體不再覺得寒冷。
 
看著熟悉的友好背影,我也俐落地拾起地上的一塊紙牌,將寬過自身的示威標牌舉在胸前,靜靜地卻堅定地面對著人行路上另一端走過來的方向。
 
廣埸外,駁入四線大馬路的小車路兩邊塞滿人群,公園廣埸的門口已經發動起無聲抗議。
 
熟悉的身影轉過來,發現好友般將手中仍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從嘴角移開,然後手持著另一塊牌子走過來,像陪伴在朋友身邊友善地緊聚於我,彼此心照不喧卻或許還是想聽見對方熟悉、友好的聲音,閒說一、兩句。
 
「終於來了,其他人也應該快到了。」「應該吧,我比較早出來。」
 
 
手機傳來朋友的消息,他們也快到了。
 
時間,在這晚暫時失去意義,
因為抗爭是不計時間的,




這埸抗爭花再多時間,也會是值得的。也因為必須。
 
即使在出發之前,明明還是和那幾位好友歡聚著,現在卻還是難免得要獨自承受短暫的落單,全因法例限定公眾雖然可以聚集,卻不能連串結伴行走,違反此規定的將受到處罰,
所以,大家都各自想辦法分散前來。
 
朋友們陸續來到,紛紛交托出信賴與鼓勵的眼色神情,一股股暖意、一團團熱情在一顆顆心中彼此傳遞著,心照不喧,一種團結的默契。
 
四位朋友,站到我兩旁,一起雙手舉示著手中的牌,或舉高過頭頂,或偶爾像揮手般揮示著牌子,或微笑、或嚴肅,但漸漸地,五個人都正視著前方,堅定的視線開始凝頂在人行路上的另一端點,不動聲色地穩站著,像是被寒風冷吹成凝結化的冰凍人像,唯獨是心中的熾烈與暖勇不絕。
 
五個人,形成一道並肩緊靠的直線,既沒有違法,也沒有阻塞道路,而是在人行路路口上的一小道人牆,無聲宣示著,沉默發聲。
 
 
漸漸地,大家都開始出現倦意了。或許這也解釋了,為何站著的這數十分鐘期間,右邊那數十人一直坐在地上。不過說真的,不管他們是在低頭滑著手機,或是與旁邊那位夥伴輕鬆閒聊著,只要願意走出來,已經是一種表態。更何況,還要是這種小惡劣的天氣下。
 
一道寒風吹過,身子禁不住又打了個冷顫,察覺到這小舉動的那位剛喝完一杯熱咖啡的男性友人,手裡仍舊抱著應該已不再剩半點餘暖卻還能帶來一陣熟悉安心感的空咖啡紙杯對我說道:




 
「妳冷了嗎?那邊有機器供應熱咖啡。」男性友人指著對路右邊的一座小亭子,一位男職員或義工剛又把一杯冒著熱騰騰水蒸氣的咖啡遞給正表示感激謝意的陌生人。
 
我說:「不了,心中有信念就會溫暖許多,熱咖啡這些稀缺資源就留著,先給較有需要的人吧。」心裡有著依靠,心裡又在想著愛人。
 
朋友聳聳肩,一副隨便、沒所謂的態度對我說:「隨你喜歡。啊對了,你那執法的男朋友現在如何?有在做著甚麼嗎?」語氣中與其說帶著警戒、試探或是不尊重,倒不如說是好奇的關問。
 
對,不知道他現在怎樣呢?
其實他不只是男朋友,或許我倆已經秘密結婚了,至少我是想這樣,而他也給予過一生一世的承諾。或許這樣就夠了,一句深愛一生的話語。
 
暖意湧進心頭,甜意遮蔽心緒,然而……憂懼也襲現心智。
 
不知道他現在怎樣,我趕緊取出手機,連忙去聯絡他,也不多加考慮會否影響他的工作,那股突發的心驚與提醒教我不假思索要去尋求安心:我需要他的安全。
 
 




在通訊軟件上,我帶急且慢地按著鍵,穩住自己的心去發個簡短的問侯,想著或許要過一段時間他才會可以回覆我,然後,他馬上就回覆了。
 
一句,接一句,兩人緊密幾句的短訊,內心的焦躁像在熬煎似的,我留下一句「打給你」,跟朋友交代一聲離去,便撥號致電給他。
 
數了幾聲,幾聲的猶豫,他接起電話。
能聽到他的聲音,其實已經可以讓我安心得酥醉癱瘓。
 
他是我最熟悉的人,最親密的對象,暖床上的戰友、心靈契合的靈魂伴侶,與他有關的事或都不容有失,我絕對不要失去他。
 
 
「妳不用打給我,我沒事,也不會有事!」語氣中透露出的小情緒是在說著另一回事。
 
一些情感話語後,我將問題搬回重點之上:「現在情況如何?」
 
找到那部車後,在車上,我要求他給我看看。




他把手機設置好,讓看見他容貌的我稍微安心些後,把鏡頭對準車前窗,直播著發生的一切。
 
「我也不太知道,他們……」
 
他們要你去... 要你去冒性命危險,你就要去冒嗎?不要失約。
 
雙子男,我愛你,但請你別冒不必要的生命危險,不要離開我,不要太隨意答應別人事情。
 
 
「你辭掉這份職好嗎?」
 
既然那麼危險,既然那麼可惡,那麼為何又要留在那裡……
 
 
「如果我辭了,這座城市怎樣?就不去阻止那些不是人的濫權暴虐者嗎?」
 
不要再當「卧底」好嗎…… 不想你有半點事……
 
雖然我明白,你的天性、心性、本性都會著你那樣去做,你的主義當中,充當「英雄」這一角色……
 
我明白,我默許,但我不想你有事。
 
「我不想……」
 
 
愛人突然爆來髒話,聽聞其聲使我從心緒當中回到眼前所見的畫面,一些穿戴完整裝備的防暴整齊一致地站在半邊馬路上,幸好他不是從事那些工作的。
 
「他們又準備去幹抿滅人性的事了!……」繼是爆發更多憤怒的話語,
 
他剎慢車子轉動著方向盤,把車身向左向右移動,在雨下路面水漬上濺起一片片水花,同時發起一些幸好不太響亮的剎車加速和水花並合的聲音,像是在強烈吭聲宣議著,卻在面臨被質問時不會有體面理由的衝動之事,教人擔憂。
 
我想喝停他,想讓他冷靜,但我明白他的心情,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我只祈盼著,懂克制的他會及時夠冷靜,聰明的他能應該能應付麻煩與危險,希望不會有事。
 
屏息著呼吸,目送著他在靠近時終於穩住車輛速度與路線,
 
「真應該撞向他們!」那激動的尾句,幸好未有實現。
 
 
看著他安全駛過之時,與車內的他對望的濫暴者未有質問他或是逼使他下車,
我只是想到一番執法與執法之間惺惺作態的交話,來自火星的雙子,應該總能應付過關的,但要是他可以再少一點衝動就好了。
 
看到他安全駛過之後,我也把專注力放回到自己路面上,得專注行駛,也加快行駛,我要到他身邊。
 
「你等著我,我現在過來。」
 
「妳?妳過來做甚麼?這裡不適合妳,放心,我能應付,妳不用……」
 
「我不想你有事。」「妳不要……」
 
「我不要讓你有事。我要陪在你身邊。」「妳……」
 
「你別衝動,別貿然行事,等我抵達與你會合後,再一起打算、行事。」我真實的心裡想法很簡單,就是要與你同生同死。
 
「妳來到又有甚麼用?可以做甚麼?」對,你是卧底你很了不起。冒那麼多險,意義何在。我是家屬,你的家屬,『警嫂』,不止是個名義上的支持者,更是有名有份的伴侶,你可以做的潛入行動,我也可以。
 
你硬要搞這套冒生險死的間諜遊戲,我就陪你玩到底。
 
你不顧性命,不顧自己的生命,那你也不要顧及你在意的人了。至少不要管我,因為我更在乎你,而既然我也管不了你,你也別管我。
 
「或許到時候就會知道了。」誰知道呢?「總之,現在你給我乖一點,放精些,別讓我再看不見你。」
 
最後再補上一句;「等我。」
 
 
在或許關上手機前,我差點忘了卻不忘地問道:「你現在在哪裡?」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的性命就是他的。
 
他既然玩這套,那我就陪他玩好了。
 
雖然,剛才,還有之前,一直以來的示威抗議,是露了相,是敗了名,但是……
 
帝國根本不在乎小市民的日常舉動,只要符合那淺顯沒深意的定例所限,就算情感角色上有甚麼危機,這些單調乏味不懂變通的機械主義……根本管不了有靈有性的自由靈魂的自由意志,是可以如何隨心所欲去變化,
 
或許,就純真一點,就說一句:「讓他們好好見識我們多變雙子的厲害!」
 
然後,正式將抗爭演變至更上一層。
 
 
摯愛,等著我,
 
等著我來到你身邊,
 
不離不棄,共歷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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