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第三十二章

2018年8月27日，我留在布拉迪斯拉發。當初被人趕離旅舍時，內心對於去向實在迷糊，一時生氣已極，想隔天一早憤而離開這個國家，但忽然想到，趟大的一個國家，就因為吵了一架就去拒絕它，不願再去認識它，其實是自己的損失。更何況自己千里迢迢難得來一趟，不把這地方仔仔細細地看一遍，也不知道日後是否有此機會。於是憤而離開的念頭壓抑下來，對此地便更殷切期望了。

好好睡到隔天快中午才起來，那對情侶仍在睡夢中，我便靜悄悄地梳洗整裝，趕在退房時間前把東西收拾妥當，然後吃點早餐。到了差不多時候便依著黑板上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讓他來辦理退房手續。一通電話後不久聽見後門有車聲，便知道是旅舍主人到了。他打開了門，我便迎了上去。

「早安。」我略作試探。

「早安。」他面上並無表情。

「鑰匙在這裡，還給你。」我便把鑰匙遞了給他。





「這是原本今天的房錢，原封不動還給你。」他收了鑰匙，便把錢還了給我。

「好，謝謝你，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你也一樣。」他面上依然是面無表情。

原本我以為雙方又大鬧一場，沒想到如此平淡結束，反而把我嚇了一跳。於是離開公寓大廈，拖著行李向著臨時新訂的旅舍走去。新旅舍鄰近火車總站，便利交通，只是離市區較遠，這是當初即使房價更便宜，我也傾向選擇上一間旅舍的緣故。很多時候旅舍未到訂房上的入住時間是不願放行的，當然早到沒有問題，但最多是寄存行李，而不會讓你提前入住。我雖然刻意延遲時間，但去到新旅舍，仍然比入住時間早了數小時。

「哦？沒有問題，我們準備好了，你沒問題現在可以入住了！」旅舍接待員確定了我的預訂無誤後，便提早讓我入住。





「噢！謝謝你，幫了個大忙。」我喜出望外。

原來旅舍無其他客人，房內的床位都是空蕩蕩的，我在自己的床位上放好了行李後，便參觀了自己的住處。沒有樓上，都是地面一層，打開窗戶便是行人街道。屋內房間很多，房內放滿了雙層床。可能旅舍經營已久，整體都非常殘舊，牆上佈滿污垢，幸而地面打掃還算乾淨。我住過很多旅舍，這實在不算是差，沒了室友少了一份熱鬧，但也少了一份提防失竊。

走在布拉迪斯拉發市內，除了聖馬丁主教座堂，另一個顯然易見的建築便是山丘上的布拉迪斯拉發城堡，四四方方，四角有角塔，牆身為白，屋頂棕紅。沿著小徑上山，小徑路短易行，但途中可見的遊人卻不多。不費多時便已上山，便是城堡前的一片廣場，也有一部分在城牆下拍照留念，大多數遊客在觀景台上看風景。從觀景台望去可以看見多惱河，河水仍作灰綠，而不是施特勞斯筆下的藍色。

布拉迪斯拉發城堡建於十世紀，作為一座防禦據點。混雜的建築風格，有著歌德式與文藝復興式的味道，可見經過多次改造甚至重建，幸而數百年間仍屹立不倒，見證著斯洛伐克的改朝換代。當時匈牙利王國國力強盛，如今的斯洛伐克都是匈牙利的一部份，城堡便是匈牙利人所建。後來奧地利、匈牙利合併成奧匈帝國，斯洛伐克亦帶入其中。一戰結束後奧匈帝國解體，斯洛伐克與捷克組成捷克斯洛伐克。二戰時期為納粹德國操控，斯洛伐克第一次獨立，是納粹德國的尾巴國，後來蘇聯推進擊敗德軍，戰後重組，斯洛伐克與捷克重新合併成捷克斯洛伐克，是蘇聯的一部份。後來蘇聯解體，捷克斯洛伐克回復資本主義，不久斯洛伐克又以公投決定，宣佈獨立，自成一國，便是如今地圖上的斯洛伐克，而該分離活動為天鵝絨分離。天鵝絨分離是一場和平理性的運動，兩國國內沒有流血衝突，完全是非暴力手法解決事件。

俄國人是斯拉夫人，俄國人鬧革命往往見血，斯洛伐克人也是斯拉夫人，但竟然在一片和平聲浪下獨立，可以算是非常出乎預料了。有人說：「所有的社會動蕩問題，都是政治問題，所有政治問題，都是財政問題。」按這套理論，由經濟入手研究便可以窺探端倪。其實捷克、斯洛伐克兩地本身存在著經濟差距，在奧匈帝國時期，捷克依附奧地利，有更多實際援助，市場經濟發展較多；相反斯洛伐克在歷史因素下依附匈牙利，結果發展遲緩。捷克與斯洛伐克合併後經濟差距明顯浮現，為挽救斯洛伐克的經濟問題，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的經濟政策明顯對斯洛伐克傾斜，引起捷克人民不滿，而斯洛伐克雖然經濟得到改善，但引入的工業所產生的環境污染卻引起斯洛伐克人不滿。最後在兩地的分歧下達成共識，捷克斯洛伐克解體成兩國，捷克獲得了資源力量，而斯洛伐克解決了環境問題，一家願走，另一家願放，互相得益，最終雙贏。





下山後穿過聖米哈爾門重回市內，聖米哈爾門是中世紀的防禦工事，一條乾涸的護城河旁是高聳的城牆，都是石頭砌成，又糊上泥漿黏合，所以呈現成泥土色，走道可通向聖馬丁主教座堂，在走道上行走，古樸氣氛襲來，瀰漫着中世紀的感覺。我繞道重回劇院前廣場，想再去看手工市集，到步卻不見人影，只剩下一條長長的大道，訪問路邊攤檔才得知，市集只在週六啟業，週日當地人一貫休息。

週日應否工作在歐洲人群中存在很多爭議，他們強調作息定時，生活與工作間的平衡。其中最突出的是德國人，去年在德國的時候，經驗不多，也不了解別國文化，結果星期六日，市面上除了食肆之外，一律休息，無人營業。霎時間平日熱鬧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把我嚇得手足無措。當然星期六日的休息文化在歐洲隨地域不一而不一樣，西班牙、葡萄牙在星期六日工作如舊，並無市面蕭條的現象，英國人如是，但休息的時候最不容別人打擾。我那時在倫敦實習工作的時候，我的那位上司非常紳士文雅，談吐得體，不苟言笑，平時有問必答。那時有一位西班牙人實習生勤奮工作，往往連午餐時間都投入工作，一次他在我上司低頭進餐的時候連連發問，我上司便面帶怒氣，直盯著那西班牙人，然後慢吞吞地說：「請不要打擾我的午餐時間，讓我享受好午餐後，才回答你的問題。」嚇得那西班牙人連忙致歉。

布拉迪斯拉發其實並不算什麼大城市，市內隨意逛逛，便很快繞了一圈，把街頭都走了一遍。舊城區內的街道普遍都是石砌的路，還有古樸的建築，一路上走過多個城市，也是如此，很快便有點兒審美疲勞，由當初的驚訝讚美到漸漸麻木。不過此城內亦有一點兒不同之處，在街頭巷尾甚至一些不顯眼的轉角位處，偶爾會碰上一座有趣的古銅人雕像，造型獨特，富幽默感。例如一座人像彎腰俯前，手倚著路邊一張長椅背上，藝術家脾氣，把路邊的一張長椅都變成了藝術品；也有一座身穿燕尾禮服的紳士，左手脫掉頭上的高禮帽，身材較高的人恰好頭可以頂著禮帽，就成了銅像替人戴帽的樣子；還有一座最著名的雕像，便是街角的一座，只見地上的地下管道井口鐵蓋被打開，從中探出一個維修工人的半個身子，然後工人便趴在地上微笑看著街道風光（一說在偷窺女行人的裙下風光）。雕像最著名之處在於它矮小之故，曾兩次被駛過的車輾壞，所以市政府重修後便在雕像一旁豎立一個警告牌，牌上寫著「Man At Work」，該男子在工作，以防範雕像再次被破壞。

舊城區內頗為冷清，街頭表演者也不多，只見舊市政大樓前廣場有一位表演者，在用吉他彈琴，也沒有甚麼人靠攏，我閒著無事便走近聽聽。他低著頭彈奏著音樂，也不太看人，我樂理學得不好，也不知道他彈得怎樣。聽著聽著猛然想起褲袋裡還有一些匈牙利福林沒有用光，便把錢投在他面前的兜裡，他便一邊彈奏，一邊向我點了點頭，以示感謝。但我投進去的貨幣並不適用於當地，估計他收錢的時候一定把我罵翻天了。

歐洲各大城市都有很多街頭表演，主要都是演奏吉他、電吉他、手風琴，表演的通常是卡農、Kiss The Rain、The River Flows In You。當然也有唱歌的，表演者來自世界各地，除了通俗的幾首流行歌曲外，也有自己國家的民歌，可惜語言不通，實在聽不明白。一路走來只有在馬德里時的街頭表演者最有印象，那人坐在廣場地上，彈奏豎琴，輕撥弦線，樂音清脆綿密，引起了不少人圍觀。在英國倫敦時，一些文藝區往往有很多表演，其中默劇表演最為有趣，演員做一些肢體動作，或利用一些道具搞笑。演員身邊一切都可以為表演一部份，原本停在表演者旁的一輛車在表演途中駛離，演員立即在褲袋掏出一個電子遙控器，示意他在遙控車子，眾人都笑了起來；也有一個行人經過演員附近時演員止住了他打算一同表演，不料那人把演員的帽子都拿走了自己戴上走了，演員馬上吹響哨子，並出示黃牌以示警告，眾人立即哄堂大笑。當然默劇表演也要承受風險，有時招式重覆用多了，便讓人卻步，雖然仍吸引到觀眾，但都只是遠遠觀看，也沒甚麼反應，最後表演結束演員沒收到一分錢時，竟開口向觀眾破口大罵。但如今回想，那時在倫敦看的街頭表演，都是最好的街頭表演。而在德國的時候科隆的表演者較突出，一位音樂人在鬧市推著鋼琴在人多處表演，除了即場路人打賞的錢外，還會出售自己錄製的音樂光碟。某部分街頭藝人都會有出售個人光碟的習慣，兩年過去，走過不同國家，都是10歐元一張。在慕尼黑的表演也使人驚艷，或許因為慕尼黑廣場很多，所以街頭表演也很多，往往一個廣場會有一到兩個表演者在用吉他彈奏音樂，引起一大堆人圍觀。那時最誇張的表演是一小隊交響樂樂隊表演，小、中、大提琴師各一個，還有一位鋼琴家，他的鋼琴竟是大會堂的演奏式鋼琴，廣場成了他們的表演臺，奏起一首又一首名曲，引來大量人潮圍觀。而他們亦定有規矩，可以拍照，但不可以攝影。一次下午慕尼黑下雨，表演者都在屋簷下、橋底下聚在一起表演，遊人避雨入內，便看他們表演，室內回音較強，人潮越來越多，氣氛非常熱鬧，表演者與觀眾互動，一同唱歌跳舞，把室外的雨聲都蓋過了。後來雨過天晴，眾人才漸漸散去，天空的水珠在陽光折射下出現了一道彩虹。從那次開始，我便喜歡上了一個人到處走。

離開舊城區後見天色未暗，便繞路到較遠處的民區去看藍色教堂。初到時覺得太遠，只把教堂作後備方案，並未有打算一探究竟，但舊城區的路已基本逛熟，便出市區走走。走到教堂前已稍微疲倦，但眼前一座藍白的教堂，用色搶眼，又讓人精神一振。而且教堂未如一般大教堂般宏偉，反而小巧玲瓏，像童話書上畫的插圖一般，非常可愛。進入教堂仍是藍白混搭，甚至連椅子、燭臺都塗上藍色，基本教堂配置齊全，但就是說不出是甚麼建築風格。

在教堂長椅上休息片刻後便尋路回去旅舍。到達旅舍後不久天色便昏暗起來，住房內沒有搬進新客人，我便一個人佔了整間客房，好好洗澡後便把一日前未吃完的食物吃了，便作晚餐。晚餐過後忽然覺得太靜，百無聊賴起來，閒坐無事，於是早點休息，進入夢鄉。
2020-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