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第二十五章

2018年8月19日，我順著當初在Lisboa的侍應的建議前往Coimbra，原來Óbidos沒有車直接去Coimbra，所以必須要到附近城市的車站轉車，而Caldas da Rainha便是其中一個交通要處，當初我乘坐由Lisboa到Óbidos的巴士的總站正正是往Caldas da Rainha。於是第二天早餐後便原站上車，離開了圍城的捆綁。

一小時不到的車程便到達Caldas da Rainha。下車處不是巴士總站交匯處，司機很有耐性地指明了車站的方向。Caldas da Rainha是一個小小的現代化城市，樓宇整齊，街道平坦，人煙稀少，更不必說有遊客出現了。我推著行李在市內略略一逛後便順著司機的指示找到巴士總站。總站雖然沒有大車站的熙來攘往，但總算整整齊齊，指引清晰，設備良好。購票後呆呆地在候車室等了二小時後上車，在巴士上放鬆心情，徐徐睡去。

也不知道是三或四小時，眾人下車聲把我吵醒，我便打著呵欠下車。總車站在Coimbra的新城區，新城區人不多，店舖十有七關，冷冷清清，幸而地面平坦，不至於像Óbidos般曳著行李箱走的慘況。正當抱著深感幸運的心態走進舊城區，才驚覺舊城區建在高處，傾斜度高，主要以樓梯上落，而且路面不平，都以大塊石鋪成，我深知大難臨頭，苦笑一番，然後提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走著停著，登時大汗淋漓，而且舊城遊客漸多，又要讓路予人，內心叫罵不休。終於走到旅館接待處，早已氣喘如牛，連話也說不出來。

「第一次到Coimbra吧，先生。」接待員好像𣊬間明白了我這麼狼狽的原因。

我點點頭，苦笑了一下，然後遞出我的護照。





接待員接過文件後飛快地完成登記程序，「可以了先生，請取回證件，這是門房鎖匙，快到房間休息吧！你要一杯水嗎？」

我搖了搖頭。

「離開的時候請用斜坡吧，雖然走遠些，但總比走樓梯好。」她笑了一笑。

我皺了皺眉頭，並揮手表示謝意，便到房間去了。

房內空間頗大，即使放了四張雙層床仍不覺擠迫，只是住客不多罷了。雖然有同住室友，可惜話不投機，問好之後便不復言語，我也聽之任之，加之走上山的一程大傷元氣，我實在不願多說甚麼。





休憩了大半天總算走出旅館，天已半黑。遊人多已由山上走到山下，我卻逆流而上。Coimbra舊城小巷很多，幸而不算複雜，往上爬的只要隨便找一條向上的樓梯順著路爬便可到達，反之亦言，絕不迷路。我順著小巷樓梯慢慢向上走著，或許地勢稍高，或許四處的建築都是石造，又或許只是天色已晚天氣轉涼，我覺得Coimbra的天氣比之前去過的葡萄牙城市（除了Sintra）都略微涼快。當初進城時對此地沒什麼好感，但走著走著便有了舒適的感覺。

半晌，走進一大片平地後便沒了樓梯，我便知道走到了最高處。平地上建滿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建築物，方方正正，別具典雅。Coimbra是一座大學城市，正如英國的Oxford或Cambridge，分別在於Oxford與Cambridge是校園佔了一大片城市，而Coimbra只佔了一個山頭。當初去Oxford的時候與一個人去，因為她不喜歡參觀校園的緣故，所以Oxford印象不深，後來Cambridge一個人去，走進文化重鎮，康河、撐船、三一書院、牛頓的蘋果樹...... 但我不以去Cambridge為喜，以Oxford為悲。有時一個人到一個地方之所以留下回憶，並不是因為那個地方，而是陪在他身邊的那一個人。一個人的旅行快樂之處就是自由自在，但可悲之處是默默地感受孤獨，一個人感受喜，一個人感受悲，一個人的不安，一個人的期盼，沒法表達，沒法分享。但我已經沒法再一次兩個人的旅行了，我已經沒有勇氣了。

明明走在葡萄牙的Coimbra，卻不斷想起英國的Oxford與Cambridge，而兩個城市裡又以Oxford記得最多，Cambridge想起的都是事物，但Oxford想來想去都離不開一個人。頭頂上的天空已是藍黑色的漆黑一片，只剩下遠處天際的人一點兒橙紅，我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兩邊已關上門的典雅建築，四處無一點人氣，只剩下遠處的飛鳥盤旋不去。

早上起來因為旅館附贈早餐而省下了一餐的支出，狼吞虎嚥後便精神奕奕地再次往山上走，重回到山上的大學區。University of Coimbra是葡萄牙最歷史悠久的大學，也是世界文化遺產。大學最有名的是科學、工程，是葡萄牙唯一培養出諾貝爾獎的大學。沿著大路向上走，將會看見一座天主教教堂，這意味著走進了大學區，山頂上供遊客參觀的大學區主要是老校區，除了校園廣場外，還有圖書館，各學系學院，都是收費入場，但既然都到了，不入場走走，便不算是到過Coimbra。

憑票入場，走進科學學院。或許是歷史悠久的緣故，室內設施雖然有翻新跡象，但無掩古舊。穿過走廊可以經過課室，課室內一張大木講臺，講臺一旁是一大塊可移動的黑板，另一旁放置一個銅制望遠鏡，外型古樸，講臺面向著學生座位，驟眼看可坐五、六十人，座位以講臺為中心圍成扇型，越後越高，方便學生聽課。離開課室後沿著參觀路線繼續前進，可以參觀物理器材室，發電機、磁圈、音叉、氣壓計、天秤、地球儀等，都是古董，不像我們現今的電子測量工具，不過展室單純陳列，並沒有任何介紹，更不必說演示，行內人未必能一一道來，更不必說行外一般人了。較為顯淺易懂的是生物學的標本室，亦是最大。物理室有兩間大房，生物室卻是五間大房陳列，由植物標本、昆蟲標本、貝類標本、魚類標本、爬行類標本、鳥類標本、哺乳類標本，或放進液體保存、或制乾、或純粹展示骨骼，最另人驚訝的是收藏的古生物標本，頭骨、肋骨、亦有一副副完整骨骼，而最引人入勝的是一條約五米長的魚骨骼，可惜沒有標記標明品種名字，也只有驚歎而已。





走出科學學院，穿過典雅的石雕拱牆後便走進校園廣場，廣場地上鋪的不是地磚或石砌，而是一片黃沙地，在正午的艷陽下顯得特別黃澄。一進廣場最顯眼的必定是教學大樓，半圓的拱券，整齊的墩柱，白色外牆，棕紅色屋頂，還有一旁巨大的塔樓，可以判斷是羅曼式建築。雖然建築開放可惜室內沒什麼特別，我便隨便一溜便走了出來。塔樓另外收費沒有入內，卻見一旁的建築大排長龍，走到隊頭知道是參觀圖書館，因為館內珍貴無比，所以每次只能一批一批遊客放行，而且不能喧嘩，不能拍攝。圖書館叫Biblioteca Joanina，藏書量約二十萬本，於十八世紀興建的巴洛克建築，巴洛克風格以豪華壯麗為主，所以走進室內，除了書牆林立之外，便是滿目黃金裝飾，在牆上，拱上，桌角邊，無不光彩奪目。過往在此就學的學生，坐在如此金碧輝煌的環境下學習，也不知道能不能夠集中精神學習。

在宿舍暫休，也避酷熱，再次外出已是黃昏，便往山下走走。Coimbra遊客本就不多，我卻在下山途中看見一小群遊客聚在一家小店的門外，店面看不出所以然來，幸而放著宣傳小冊子，揭開一看才知道是Fado表演。價錢便宜，時間合適，加之好奇心驅使，自然是付錢入場。因為小店的緣故，場內很小，一個只能容下四、五個人的小舞台，所謂觀眾席不過是擺著摺疊椅湊成，一共四行，一行五張。幸而遊客雖少，卻是坐無虛席。Fado源於Lisboa，但傳到Coimbra卻產生了變化，所以分成了Lisboa派與Coimbra派，Coimbra人很希望把自己屬派的Fado向各地宣傳，所以與當地大學合作，最後才有了這一家表演小店。客人坐定後不久先入場的是兩位男樂手，一位是吉他手，一位是葡萄牙吉他手，都是年輕少艾，估計是來自大學的音樂系學生。一如既往，一開始先是一段純音樂彈奏，在我聽來，仍是感到輕快，沒有絲毫傷感。然後走進一位年輕的男歌手，穿著全黑長袍、斗篷、綁腿，我才留意到他身後的同學的衣著打扮亦然。當初在Lisboa聽Fado時表演者的歌手都是身穿西裝或禮服而已，女人穿著禮裙，並無統一衣著打扮，而且歌手男女亦可，甚至刻意一男一女表演。但在Coimbra派下，表演明顯相較嚴謹，指定的衣著，而且歌手必須是男性。但見那男歌手放開喉頭歌唱，樂聲亦隨之輕奏，不像Lisboa歌手的一面嚴肅，Coimbra的歌手表現得較輕鬆，面上偶爾的小小淺笑，讓人從Lisboa派的傷心失意中走開，投入Coimbra派那可愛的希望。我雖然聽不明白葡萄牙語，對音樂也沒有太多認識，但也明顯聽出了兩派之間的分別，沒想到Lisboa的抑鬱，到了Coimbra的大學生手上竟然化成了青春與活力。

2019-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