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7日的中午我們一群人到達Pamplona,參加Las fiestas de San Fermín。作為北方一個偏僻小鎮,Pamplona因為Hemingway的小說《The Sun Also Rises》而聞名於世。每年7月6日至14日當地都會舉行狂歡節慶,即Las fiestas de San Fermín,其中San Fermín是Pamplona的守護神,這個節日便是當地人紀念他的日子。

落車後的我借故離隊,一人漫遊。或許是性格使然,或許如前所說,我是不喜歡他們的。走在路上,當時所有人都穿上紅領巾、白衣裳、紅腰束、白褲子。大街小巷、露臺屋頂上全是紅白相間,他們拿著啤酒、紅酒、Sangria,圍在一起喝酒嘻笑。每當路旁奏起音樂,人們便圍著樂隊附和著唱歌跳舞,活潑的氣氛由一條街道漫延到另一條街道。每當我停下細看,必定有人邀請同樂,雖然語言不通,但那刻的感覺是一樣的。

主街在下午約3點會有遊行儀式,當地人會鑽進一個約3米高的木雕人偶,為數6個的人偶排成一列開始遊行,每個人偶身後尾隨著鼓樂與管樂的演奏。喇叭聲不斷吹奏,伴著鼓聲附和,隨著音樂高亢,隊伍便暫停不前,人偶旋轉作起舞狀,轉到最高速時剎時停下,樂聲隨之中斷,接踵而來的是我們的掌聲呼聲。然後隊伍再次前行,如此類推。遊行之後會有人裝扮成約2米高的現代名人人偶,其中我認到的有特朗普。這些人偶分散在主街,手持武器毆打路人,我也不慎被打,但不疼痛,因為武器以棉花布絮所制,或許此舉在諷刺時弊,我可不太清楚。

主廣場一到黃昏是歌舞表演。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舞台上,裝潢華麗,有煙火、飄花的特效。在熟悉的西班牙名曲歌聲中,台下是一片狂熱,認識的與不認識的都互搭肩膀、擊掌、分享美酒,彷彿是無分膚色的烏托邦。有些人甚至會把手上的酒水揮灑拋潑,整個廣場霎時灑了一場酒紅色的雨。酒氣在大氣中彌漫,包裹著廣場上的狂喜樂宴。我在廣場認識了三個來自南美的朋友,我的Español不好,他們的English也不通,一搭沒一搭的玩鬧起來,沒有誰是覺得奇怪的。

表演之後天色已是昏暗,但並不代表一日的結束。人群向視野開闊處聚去,三位朋友也引領我到好望處,所有人抬眼看著同一方向的天空。不久遠處的地上爆出巨響,火花亂竄,直上雲霄,煙花並發,儼如牡丹綻開、猶如白光細雨、仿如流星奔竄、又如銀河傾落。爆聲雷震,蓋一切聲浪,鮮色斑斕,掩星月色光。最後煙花同時爆發,天空登時美得無以復加。





煙花之後部分人向酒店散去,亦有人繼續狂歡。我那三位朋友要回宿處,握手告別後,我便重歸舊隊,我們在夜色下閒逛,大街上是照常的酒與歌舞,廣場上是一夜演唱,人們通宵達旦,樂此不疲

徹夜狂歡確實身心疲累,在大伙喜慶之時,我又悄悄溜了出來,想走到人群僻靜處。沒想到卻遇上另一位跟我一樣溜出來的女孩。其實即使結伴同遊,但人群多了,很難每一個人也有認識的機會,而且我人在國外,也不願太過顯得活躍。對於那個女孩,我們未曾交談,唯一知道的是她來自中國。其實我初見她時印象確實不好,也沒什麼原因,刻薄地說就是不美。但那時相見,確實有一份親切,所以我們便找個地方並肩坐下,一搭沒一搭的攀談起來。

「你來España玩嗎?每次週末也見到你...」她出於好奇地問。

「我在這裡有份工作,但過來這裡是為了玩吧?去年在德國旅遊遇到一群Española,留給我的印象很不錯,所以今年就來當地生活看看。妳呢?妳又為了什麼到這裡來?」其實我不好奇,但出於禮貌,我還是回問。

「我的父母讓我來留學的,所以我在這裡學Español,每天學習很累,見是週末便跟大伙四處走走,沒想到遇到妳。」她盯著我說。





「難得來到嘛!我可不想每天在公寓裡過,到處走走,我喜歡這種生活。」

「你父母不擔心你嗎?」

「他們只知道我出去了,卻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去這麼遠,你不怕嗎?」

「怕呀!但我更不想留在香港,所以我才走出來的。」





「那麼說,來工作其實只是藉口吧?那你真正出走的原因是什麼呢?」她彷似有一雙透徹的眼,每次她盯著我看,我都不禁避開她的眼神。

每次別人問我為什麼要遠走他鄉,我都是含糊其辭。當她問我為什麼要走出來的時候,我的心忽然一酸。我看著人潮笑聲、漫天喜慶,但內心卻高興不起來,我以為自己一直很高興,其實一直沒高興過。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我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對一個陌生的人緩緩吐出心聲。

「我是不開心才出來的。可能我累了,所以想轉一轉環境。曾經有一個女人嫌棄我,因為我沒法腳踏實地,生活輕浮,所以我跟過去的自己鬥氣。其實這件事過去很久了,我早就原諒了她,但我卻沒法原諒自己。如今想想,何必為難自己呢?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所以我一直走,走到一個可以原諒自己的地方,然後我才會回家。」

她再沒有盯著我,但眼神裡流露著一絲憐惜。我也沒再說話,我們都靜靜地看著廣場的狂歡熱鬧。慢慢地她的肩膀輕輕靠在我的肩旁,我知道那剎那我可以伸手抱著她,甚至親吻她,但我就是不願意這樣做。

沒多久我們便又重新走入人潮裡,借助A君他們,我把她甩了開去,繼續在人堆裡喝酒狂歡。或許是偶然,那天晚上我喝酒特別多。

次晨的8點是舉世聞名的奔牛活動。初時原意是把牛棚裡的牛群趕至鬥獸場,作下午的鬥牛表演之用。勇士在牛群前引誘,使牛發怒狂飆,後來演變時至今日連遊客也可參與的活動。不要小看這場在民屋商鋪的小巷間不到兩分鐘的奔跑,摔倒擦傷、人踩人已屬幸運,被牛群踐踏,性命可知。被牛角勾著衣服在地上一拖,地上登時鮮血淋漓。若不幸為500磅的狂牛一撞,會造成嚴重的內出血,牛角鋒利的甚至直接刺穿身體。雖然在過去93年間,死亡個案只有15個,但斷手斷腳的駭事卻仍然常見。

當日7月8日的6點開始在賽道集合奔牛者,以待2小時後的奔跑。6點半左右天空忽然降雨,我因為一晚通宵、而且喝醉著涼而沒法參加奔跑,只好在道旁觀看。兩旁的跑道有兩道高2米多的木柵保護,都是工作人員在凌晨5點搭好的。近跑道的木柵留給奔牛者躲避之用,醫護人員與警察則在兩木柵之間以待接應,最外圍的木柵留予觀眾。在冷雨與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守候兩旁的人群都沒有很大喧嘩,一片沉寂緊張的氣氛瀰漫著這條不足1000米的跑道。

踏入早上8點正,遠處一聲沖天炮響,預示著奔牛的開始,起點的奔牛者開始亡命。死寂的跑道又重生活力,跑道由遠至近地響起一浪又一浪的呼聲,由跑道奔來的人們臉上極度驚恐,尾隨疾奔而來的是黃黑相雜的牛群,人牛無視雨打,在一片濕滑泥濘中亂奔。膽小者見牛遠追其後便避在兩旁,甚至鑽進第一層木柵。有勇氣者走在牛的前方,亦有人摸著牛走,甚至拍打牛頭嘻笑作樂。奔牛者與牛群最終沿著跑道奔進鬥獸場,早就守候在鬥牛場的人一片掌聲歡呼,奔牛者們也大方地接受觀眾的尊重,而奔牛亦在眾人的驚嘆中結束。





隨著奔牛的結束,觀眾亦漸散去,工作人員亦開始忙著清拆木柵予狂歡者。雨不久便停,天空重新放晴。人們又開始狂歡派對,而我則是因爲一夜疲累而選擇離開。至於那個女孩,那晚以後,我再也沒有對她說一句說話。

2018-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