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沉淪,從二月十四日開始,到三月十二日結束,整整度過了二十七天。

我下定決心要醒來,其實是因為一晚睡不着,而偶然聽見的對話。
 

「喂爸爸,知唔知個衰仔而家點。」
「唔洗講,狀態好差。」
「佢係咪......同女朋友散咗?」
「嗯,睇佢個樣,似係有事發生。」
「其實都差唔多過咗成個月啦,而家我地應該係時候要諗下點樣氹番佢。」
「唉......男人嘢,我嚟啦。」




「就咁話,希望以前嘅佢可以番嚟。」
「嗯。」

我聽到對話之後的一天,也就是三月十二日,以所剩無幾的意志,勉強應付了數學測驗,再吃過晚飯之後,一整個晚上都在海浪聲的陪伴下度過。

晚上,十時三十分。在人煙稀少的青衣海旁裏,一個穿着格仔裇衫牛仔褲的男人,悄然無聲地在我身旁出現。

「嘩老豆,嚇死人咩。」我真的被驚嚇到了,整個人差點彈起來。他沒有說一句,遞了一罐「可能係世界上最滑嘅啤酒」我,開了蓋的,然後自己再開了一罐。

我伸出握着罐子的手,跟他碰杯,沒說話。





隨着父親嗝氣,寧靜的空氣再度出現聲音。

「知唔知你老豆我有幾耐冇飲過酒。」他拿起半滿的啤酒罐,「由你出世嗰日起計,17年。你都算好嘢啦,搞到我破戒。」

「對唔住老豆,搞到您無啦啦要飲酒。」

「唔緊要啦,我都好耐冇飲,間唔中飲下都幾過癮。」

「話時話老豆,我好似未夠秤喎。」我同樣喝了半罐,然後發現問題。





「有老豆照住,驚咩啫?」他笑了笑,「想當年我激嬲你老母嘅時候,得16歲,當時係我老豆你死鬼阿爺教我飲酒。」原來,他在16歲或更早,已經和母親結緣。

「老豆,如果我做錯嘢激到個女仔好嬲,應該點。」我對着那名比我還矮的中年男子,不知為何,自然就能坦白一切。

「跪玻璃,跪keyboard,扮死狗認低威,有幾多次做幾多次,做到佢原諒你為止。」

「老豆啊,認真啲啦,您又唔諗下,煩住人地咁多次,會搞到人地憎咗我嘅。」我沒好氣地回應他的風趣幽默。

「咁個女仔當初夠日日夜夜煩住你啦,你會唔會憎咗佢吖?唔會吖嘛!」

一言驚醒夢中人。

「如果你心入面相信佢仲愛緊你,咁樣佢一定唔會嫌你煩。唔好驚講咗出嚟之後會點,因為個結果你一定唔會100%估中。你可以做嘅,就係揀講定唔講。你係着緊人嘅,就要出聲,唔好收收埋。就算到時佢真係唔要你,你都可以嚟搵我陪你劈酒。有啲嘢,如果唔開口,分分鐘就一世㗎啦。」





「多謝您呀老豆......」在酒精的催化下,我忍不住積壓已久的眼淚,一次過全部爆發出來。

「兩仔爺嚟㗎嘛,講呢啲。」他走過來,熊抱我的身軀。好像自從幼稚園畢業以來,便沒有這樣過。

好溫暖。好似太陽咁溫暖。好似我個女朋友仔咁溫暖。

我好想好想再攬下佢。我好掛住佢喺我身邊嘅日子。


「第時我老咗,靠你養我㗎嘛。如果而家個仔搞成咁,我將來點算好。」父親的話令我破涕為笑。

「放心啦老豆,呢層唔洗您講我都會。」在沉淪二十七天過後,我終於迎來一點點曙光。

對住自己最重視嘅人,就應該要有坦白從寬嘅勇氣。

這是我父親在小時候教導我的。經過多年歲月的沖刷和負面情緒的衝擊,似乎,我忘了這個簡單直白,同時又難以實行的道理。






「唔~原來啤酒真係幾好飲。」父親在我的旁邊繼續喝着啤酒,雙手放在欄杆上。

「您年紀大啦,以後唔好成日飲ok?」

「阿死仔,你老豆我都係四十幾啫,洗唔洗咁講嘢。」

「對唔住老豆,我錯了。」

「我睇死你終有一日會走嚟搵我陪你飲。」他奸笑看着我。

「好啦唔好笑我啦老豆......」

「仔,我明你有幾hurt,因為當年嘅我都一樣。不過你唔痛過,係唔會明,係唔會成長。呢個世界呢,除咗女朋友之外,真係仲有好多嘢。」





「嗯,明㗎喇。」我拿起酒罐,跟他碰杯,然後他一飲而盡,再對着大海盡情嗝氣。

涼風陣陣的海旁,我和父親喝酒談心。

「我番歸先,唔好搞到咁夜。」父親拍了拍我的右肩,然後轉身回家。

「拜拜老豆。」「嗯,拜拜。」

我就看着那離去的背影,第一次由心而發地覺得,原來他也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男人嘛。

當晚,我喝完了剩下的半罐啤酒,然後在海旁待到凌晨兩點,才帶着些微疼痛的頭回家。

我身邊,還有最着緊我的父母,對待我的時候平平淡淡,但比起任何人更愛我。

~





隔天早上,當我打算回校跟阿芷認錯的時候,驚覺自己的頭很想裂開,使我痛不欲生。

我喺海旁,冇着褸......

我舉步維艱地拿起探熱針。38.5度。

幸好他們今天放假。母親給我煮了碗白粥,父親替我向學校請假。

「係咪衰呢?凍親喇。」「病咗要乖乖地食粥食藥,瞓多啲。」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

「得啦得啦,知㗎啦。」我用沙啞的嗓子回答了他們,然後便緩緩地吃着白粥,白粥的溫暖,流進我的心窩,一邊吃,我的眼淚便控制不住。

老豆,阿媽,多謝您地今世人做我父母。

吃過早餐,嗑了幾顆藥,我便睡去了。

到我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的身體好轉了不少。我從床上爬起來,卻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只見枱面有一張紙。

「仔,
爸爸同我呢,已經決定咗今日要嚟一場快閃拍拖外加staycation喇。今晚我地二人世界,就唔番屋企㗎啦。我諗你瞓完之後應該會好番好多,所以今晚就難為你自己搞掂啦。Take care。
媽子」

所以我父母就在我病重的時候出外享樂。

我能收回上述的感動嗎。

曾經不下廚的我輕而易舉地煮了個餐蛋麪,吃飽過後便回到房間。

記得當初也是她,讓我漸漸學會下廚。


我躺在床上,想了想那對快閃拍拖的老夫老妻。

這二十七天,他們應該也辛苦了。

然後,我便在寂靜無人的屋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