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芊娥的話著實刺耳,亦實在傷人,她顯然將對鄢府所有的憎恨皆發洩於鄢惢晞身上。鄢惢晞乃臣子,無權氣惱,亦無法選擇掩耳不聽,只得任由劉芊娥將她活剝生吞。
 
    將心比己,或許她若是她,亦會對鄢府恨之入骨。她說他與顏姑娘情投意合多年,故過往那些皆是逢場作戲,她左不過是他身於異地尋歡作樂的下賤女子。
 
    「姑娘……」
 
    尹巧倩見鄢惢晞俯首冷笑,連忙上前替她斟酒,又同她擠眉弄眼。鄢惢晞抬眸環顧四周,只見殿內燈火如日,眼前坐滿權貴,而蕭玟與韓忠亮則挺腰跪坐於她的前方。
 
    「臣請大王,王后安。」
 




    熟悉的聲音響起,她扭頭望向殿前跪地朝拜之人,劉鼎揚手,那人便起身。他亦著鳶尾藍袍向她緩步走來,先同韓忠亮夫婦躬身,隨即於她身邊坐下。他見她髻上簪著金蝶步搖,滿意地同她頷首微笑。
 
    嫁入韓府兩季,鄢惢晞還是頭一次見韓玊珧同她笑。
 
    霎時,英氣十足的平峰眉較往日柔和不少,右眼下的淚痣亦似乎帶笑。想必顏姑娘往日時常近賞這般艷陽耀眼,倒教她驟然神往。
 
    「何故一直望著我?」韓玊珧扭頭望著茫然的鄢惢晞,粗糙的手不斷撥弄她腰間的禁步,忽地於她耳邊細語,「夫人莫忘了我們的約定,切勿被為夫的樣貌所惑。」
 
    鄢惢晞聞言失笑,想來他今日心緒甚好,竟同她說笑。夫婦倆的嬉鬧聲使蕭玟與韓忠亮覺著老懷安慰,遂碰杯共飲。
 




    「韓少將軍與少夫人新婚數月,這般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鄢惢晞順聲而抬眸,又與殷樂湄對上眼,眼波流轉,只見她身旁坐了位氣宇軒昂的男子,想來是樊翼天。韓玊珧對樊翼天微微頷首,隨即回頭望了眼鄢惢晞,又向著前幾桌的鄢霆鈞點頭微笑。到底是親家一場,平日如何內鬥,於外人面前亦需團結一致。
 
    「往年鄢大夫總道身子骨欠佳而缺席梅宴,今年倒忍著大雪而來,到底是看得起韓玊珧這小子。」
 
    劉鼎邊言說邊舉杯,摟著陳靜姝同眾人共飲一杯。
 
    劉鼎與陳靜姝相差十載,大王滿臉的胡茬更是將王后襯得愈發嬌嫩,若不小心看走了眼,只怕讓人誤以為父女兩人。陳靜姝剝了顆桂圓與劉鼎,他笑瞇瞇地握著她的玉手,任她掙扎亦要吻上她的手,如此潑皮無奈,倒有幾分少年氣息。
 




    嬿王這般肆無忌憚地當著朝臣面前同王后調情,那貴為他好友的韓少將軍以往對顏姑娘又該如何?
 
    「夫人若信了,可就中了大王的計。」韓玊珧見鄢惢晞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兩人膩乎,故輕聲戲謔道,「皆是演給你父親……」
 
    她從未想過他會同她說這些話,故怔怔地望著今日尤為風流的韓少將軍。驀地,他湊近她耳畔輕聲道:「以及或有或無的細作。」溫熱的酒氣於她頸間環繞,曖昧無限,右耳頃刻嫣紅。
 
    劉芊娥見韓玊珧今日神色異常,還同鄢惢晞打情罵俏,遂瞪著鄢惢晞道:「往年皆是顏姐姐伴著韓哥哥賞梅,不知今夕永安的紅梅可若嬿國這般萬紫千紅?」
 
    尹巧倩望著劉芊娥咬牙切齒,假意替鄢惢晞斟酒,伺機寬慰她。她笑著搖頭,將她手中的酒壺按在案上,隨即將她遣退。她替韓玊珧斟滿酒,得意洋洋地同他對杯飲酒。大王與王后演給細作看,那她便陪他演給鄢樊兩家人看。
 
    「將軍的衣襟……」她放下銅爵,賢良地替他理好衣袖,「皺了。」他一愣,繼而攬上她的細腰,將她往身上攬去。真真放縱,她竟乘機握住他的手。
 
    一旁的殷樂湄望著扭捏作態的鄢惢晞冷笑,她適才方同樊翼天說起白日劉芊娥於彤煒殿中羞辱鄢惢晞一事。未料轉眼她竟同無事人那般,不斷朝韓玊珧搔首弄姿,幸得劉芊娥難看的臉色彌補了她心中的不快。
 
    王室貴胄,韓府,鄢府,當真有趣。




 
    人定,曲終舞止,劉鼎牽著陳靜姝走出靈羽殿,笑語盈盈的殿內隨即鴉雀無聲。
 
    鄢惢晞搖搖頭,瞇著眼自地上起來。她朝韓忠亮及蕭玟躬身,險些跌倒,好在韓玊珧及時扶住了她。他原想同她譜戲,未想她當真喝醉,好在他今日早已命呂山備好馬車於宮門等候。
 
    「珧兒便將惢晞看好,我與你父親先回府了。」蕭玟見鄢惢晞雙頰微紅,緻趣極了,遂揉了揉她的臉離去。
 
    嬿宮清冷,適才殿中溫暖,未覺外頭雪若塵揚。
 
    鄢惢晞與韓玊珧並肩而行,尹巧倩和呂山則跟在他們身後漫步。看客散去,亦無需再偽裝。她想著今日難得可見他展露笑臉,慨歎日後宴會上免不了如此惺惺作態。他倒無遙想日後,眼前只不斷重現她適才的嬌媚含情,那雙鳳眼著實有攝魂勾魄的能力。
 
    「嘶……」
 
    馬車顛簸,她不為意撞上車身,他欲將她扶起,她卻笑著捲縮在窗邊。
 




    「將軍……」她側頭望他,頓了頓道,「有傾心的姑娘。」他未回話。「那姑娘如今不在嬿國……」她忽地趴在他肩上,燦然一笑道,「將軍必定萬分掛念她。」眼眸忽閃,他依舊沉默。「今日華照公主同我說了許多……」她笑著自他肩上起來,望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笑言,「望將軍如願。」
 
    馬車驟停,她欲起身下車,卻聞身後那人沉道:「承夫人貴言。」
 
    鄢惢晞撐著尹巧倩下車,忽地不穩身傾,韓玊珧伸手扶她,她卻連連後退。他遞出去的手懸在半空,略為彆扭。她笑言夜深了,該各自回殿歇息。
 
    尹巧倩扶著鄢惢晞跌跌撞撞回了蘭澤閣,替她脫下外衣,眼看她一聲不吭地鑽進被窩裡。偶然尹巧倩但願她家姑娘脾氣硬些,這般小心翼翼卻總招欺辱與漠視,愣是常人亦無法忍耐。
 
    「姑娘,婢子替你擦臉可好?」
 
    「不必,累了。」
 
    她並無即刻入睡,劉芊娥的話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好似冤魂。弗知歷時多久,她想著適才與他於靈羽殿的假意恩愛而睡。
 
    她做夢了。




 
    身著胡服的披髮少年忽然轉身摟住少女,熱吻若雨,少女紅著臉掙扎,那少年卻越摟越緊。
 
    「還望姑娘幫我這個忙。」額髮與她的額飾相纏,他蹭著她的鼻柔聲道。她正思索著,他又探頭吻她,唯是較適才輕柔得多。他將她往後帶去,撐著牆吻她。途徑的兩名男子嘲諷她浪蕩下賤,笑曰明日亦去酒肆尋個姑娘玩樂。話語之刺耳,有若咒罵人豬狗不如,他亦聽見了,於她耳邊輕語:「我族男兒並非人人如此無禮。」
 
    少女滿臉通紅地點頭,少年亦紅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