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九時四十八分,金融商業區XX商業大廈三十七樓,YY國際貿易集團物流事務部。 

在穆青松辦公桌上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但每次電話一響起,穆青松已敏捷地提起話筒,熟練地和電話對面的人員交談着。 

「早安廖經理,上週的訂單已經處理好了,貨物本週四就能到達港口,我會一直跟進,到時候跟你再聯絡。不客氣,是我工作本分,好的,到時再聯絡。」 

「你好Miss Chan,是的,有關當局説那份申請的所需文件不夠妥善,要煩請你再提交補充資料,具體的要求就在電郵詳細寫了。是的,我完全理解,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們會再看清楚的。是的,真的非常抱歉。如果能在星期三備妥就最好了,我一收到文件就會和當局洽商,批文可以在星期五準備好,你可以放心。是的。是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謝謝你。是的,星期三。謝謝你。」

「早安Bryan。我認得你的電話號碼了。你説的事情我已經向法律部的同事請教了,他們覺得風險太大了,你還是再考慮清楚吧。我是跟Sophia問的,一直和她有些公務來往,她挺樂意幫忙的。是的,我問清楚了,其實你自己也很了解這種事情的風險吧。是的,你再考慮一下吧。不客氣,舉手之勞。」 





如是者,穆青松一直在辦公桌上處理各項事務,直到午飯時間。看看時鐘,穆青松從辦公桌站起來,略一伸腰,離開了公司。金融商業區的餐廳琳琅滿目,可是穆青松需要的只是一家咖啡店,只是一杯熱咖啡。他匆匆地走進另一座商業大廈裏的連鎖咖啡店,靜靜地在隊伍後等候。十分鐘後,終於輪到他了。 「不加點吃的嗎,先生?我們新推出的碎蛋沙律三文治很受歡迎喔。」咖啡店店員問。 

「——嗯,好。」 

也許店員是對的,穆青松需要的是一杯熱咖啡和一個三文治。 

午飯過後,穆青松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你好George,還記得上次開會時我上司説過需要的資料嗎?希望你能盡快把資料交給我們⋯⋯」「小張,你應該也聽説了,高層説下個月董事會會議的報告要提前準備好,星期五要交出初稿,拜託你提早在星期三中午前處理好季度數據,然後交給我⋯⋯」「打擾你了May,有些事情想請教你,是有關⋯⋯ 

勞碌一整個下午,打完最後一個電話,已是下午六時半。被人追問,或是向人追問,每天如是,星期一尤甚,這對穆青松來説已是習以為常。看一看時鐘——下午六時半了,穆青松默想,然後抖擻精神。





加班的生活,現在才正式開始。 

向小張提及的董事會報告,穆青松也是在今天下午才得知須提前準備好。本來計劃好的工作流程一下子被打亂,他現在需要把一大堆工作壓縮在幾天內完成,才能趕上新的限期。然而這種逼迫的工作節奏對穆青松來説也並不陌生,他不慌不忙地在電腦上把報告逐頁敲出,嗒嗒的鍵盤聲在寂靜的辦公室響着,一直到晚上十時四十二分。 

「差不多了。」穆青松自言自語,然後從辦公桌站起來,收拾整理,離開了辦公室。雖然工作還未完成,可是最迫切的部分已處理好,而低效率的加班百害無一利。在這樣一所大公司,比他拼搏的俯拾皆是,比他懶散的也大有人在,實在不應以瘋狂的工作時數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穆青松頻頻這樣告誡自己。 

步出大廈正門,穆青松準備橫跨馬路,前往對面的巴士站乘坐巴士回家,卻見小張恰巧也在那裏。穆青松不禁一怔,隨即想起剛剛在趕工的董事會報告。 小張隸屬市場部,負責整合分析市場數據;董事會報告需要提早在星期五完成初稿,當中涵蓋大量季度數據,小張的勞力必不可少。 

簡而言之,小張加班和自己一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穆青松觀察小張,只見小張正低着頭,聚精會神地注視手裏的手機,沒有察覺到身處對面馬路的穆青松。 

穆青松躊躇片刻,隨即轉過身,往大廈的背面方向走。 

他打算坐地鐵回家。 

地鐵站處於巴士站的相反方向,距離XX商業大廈有二十分鐘路程,乘坐一小時地鐵後,走路回家又需要二十分鐘。不過比起和小張呆在一起等巴士,這些時間對穆青松來説完全不是問題。這倒也不是因為穆青松和小張之間有甚麼芥蒂,事實上,小張和穆青松在公事上一直合作無間,他甚至可算是穆青松在公司裏關係最要好的同事。

只是,現在的穆青松,沒有甚麼可以和小張説。 

穆青松一邊默默走着,一邊嘗試漠視身旁的燈紅酒綠。晚間的金融商業區與日間相比,是另一種繁華熱鬧,載歌載舞的酒吧,充斥着各式各樣的人——需要尋歡的上班族,需要作樂的年青人,需要賺錢的酒吧員工⋯⋯ 穆青松眉頭輕輕一皺,托一托眼鏡,加快了腳步。他想快點去到地鐵站,然後乘車、回家、休息。 

突然,他被路邊一間店鋪吸引了注意力。 

穆青松停下腳步,往這小店望去。 





這是一家鋪面窄小的店鋪,店面以日式風格裝修。深棕色的木紋趟門外,掛着深藍色的花紋短簾;短簾外掛了兩個紅燈籠,每個燈籠都寫着「關東煮」三個字。與附近五光十色的酒吧相比,這關東煮小店可算是毫不起眼。儘管如此,穆青松還是對這店鋪很在意。 

這小店一直在這裏嗎?穆青松心中暗忖。雖然穆青松甚少乘坐地鐵,不常經過這段路,可是在這商業區工作了六年,他自負已很熟悉附近的環境,因此現在遇到一家自己沒印象的店鋪,不免感到突兀。

透過店門的茶色玻璃窗,穆青松朝店裏瞥了眼,看到裏面有一張長長的料理桌,一個作日本廚師打扮的男人站在後面,面對料理桌的位置放了三張高椅,店裏沒有其他人。
 穆青松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他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是十一時。 

現在進去點份簡餐,趕快吃完回家,也不至於太耗時。 

於是穆青松拉開小店的木紋趟門,往店裏走去。 

*      *      *

「歡迎光臨。」站在料理桌後的店長向這位客人打招呼。穆青松點頭示意,順手拉開最近門口的椅子坐下。 店鋪裏面燈火通明,與外面黯淡的裝修形成對比。穆青松往料理桌望去,看到分隔成一格格的長方形熱湯鍋裏,放滿了各種食材——雞蛋、海帶、蘿蔔、冬菇、芋絲、竹輪,還有很多説不出名字的食物。穆青松隨意往其中幾格指了指,片刻間店長就準備好一碗熱騰騰的關東煮,端到穆青松面前。 





穆青松拿起木筷子,正要在這安靜的空間用膳,忽而「霍!」的一大聲,身旁的木紋趟門被大力地趟開。

 一個身材矮小,打扮性感的少女站在門口。

她穿着白色露肩上衣和黑色皮質迷你裙,腳踏黑色綁帶高跟鞋,臉上化着精緻的濃妝豔抹,可還是掩飾不了那稚氣感覺——最少,在穆青松看來是這樣。 

「坐進去呀!」少女往店裏掃視一眼,隨即不客氣地嚷道。穆青松一愣,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對自己説的。 

「我?」 

「當然是你呀!裏面那麼多椅子,你偏要坐門口!」少女説。未等店長開口,穆青松已一手夾起公事包,一手推着自己那碗關東煮,連人帶物移到最靠近牆壁的座位去。 

「喂小姐我拜託你了,不要對我的客人呼呼喝喝!」店長對着施施然坐下的少女説。雖然店長裝作語氣認真,卻也實在沒有呵斥的感覺。「這位客人,真的很不好意思。」店長向穆青松欠身示歉。 

穆青松心想這兩人似乎是互相認識的,同時開始後悔踏進了這店鋪。他低頭看着面前那碗關東煮,再次拿起木筷子,打算盡快吃完,盡快離開。 





「帥哥客人,你叫甚麼名字呀?」少女坐下後似乎心情很好,她左手托着臉龐,上身轉向穆青松,喜孜孜地向他搭訕。「你又來了!」店長再次訓話,可是少女立即反駁:「你管我!帥哥客人他又不介意。」 

穆青松其實很介意,可是他還未能回應,少女已繼續逼問:「所以你叫甚麼名字呀?還是你喜歡我叫你帥哥?那就叫帥哥咯?」 

「我叫Quinton,」穆青松略不耐煩和不安地回答。「請、請不要叫我帥哥。」 

「那麼你的中文名字呢?我想知道你的中文名字呀。」少女得勢不饒人。 

「你叫我Quinton——」 

「我問你的中文名字!你難道沒有中文名字嗎?不准説謊,誠實作答!」少女莫名其妙地發脾氣,她越過隔在他倆中間的椅子,靠近穆青松,有如要對他逼供。

穆青松被這突然而來的咄咄逼人弄得很窘迫,他甚至想不出一個假名字矇混過去。
 





「喂!真夠了!」店長對少女喝道。少女向店長瞪了一眼,沒有説話,也沒有後退。 

「穆青松。」 突然,穆青松就對這陌生少女透露了自己的名字,連他自己也感到詫異。 

「穆青松嗎?」少女重複一遍,側着頭思索。「好古舊的名字!你是古代人嗎?」 

「喂!你的關東煮,趕快吃完給我走。」店長打斷少女的話,把湯碗端到她的座位前。少女轉頭回望,歡呼一聲:「呀!食物來了!」隨即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單手捧起湯碗,喝起湯來。店長沒好氣地盯着少女,並嘗試用眼神向穆青松表示歉意。 

「你少來了,惹不起的客人我自然不會惹。」店長的小動作逃不過少女的視線,她毫不留情地揶揄店長。「那麼帥哥客人,你在這附近上班嗎?做甚麼的?律師?會計師?」少女用木筷子夾起竹輪,一邊咬着,一邊繼續向穆青松搭訕。 

「嗯,類似吧。」穆青松按耐住肚裏的怒氣,敷衍地回應。穆青松在公司的職銜是平平無奇的「物流事務部經理」,並不是惹人豔羨的職業,可是他無意把自己的事情告訴這位陌生少女。 

「哼,敷衍我。」少女不屑地扁起嘴巴,用木筷子戳着碗裏的蘿蔔説:「名字恐怕也是假的。」 

「名字是真的!」這次穆青松真火了,可是他立即意識到自己那不友善的語氣,隨即把情緒壓抑下來。少女滾着圓圓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Quinton是我的英文名字,穆青松是我的中文名字,公司的人要麼叫我的英文名字Quinton,要麼用中文叫我穆經理,沒有人會這樣直呼我中文全名。」仿似要為自己辯護似的,穆青松一口氣説出這番事實。 

「知道啦!」少女聽得不耐煩,她沒趣地把臉轉開。穆青松盯着她,沉默片刻,才默默吃起關東煮。  

「喂!」靜不到十秒,少女又再把臉轉過來。「那你為甚麼不問?」 穆青松把口裏的食物嚥掉,肯定她是對自己説話,卻對她在説甚麼毫無頭緒。 

「問......甚麼?」

「傻,我叫甚麼名字呀!你為甚麼不問?」少女莫名其妙地被穆青松逗樂了,她咯咯的笑起來,清脆的笑聲聽起來有點像掛在門邊的風鈴。 

「我沒興趣知道。」穆青松心裏回答,可是他猜想這答案會觸怒少女,而他只想安靜地吃完這碗關東煮。 

「嗯,你叫甚麼名字?」穆青松故作輕鬆地問。 

「狄美亞,」少女很高興地回答。「我叫狄美亞。」她自覺風趣地重複一次。 

「嗯,狄美亞。」穆青松點一點頭,他實在沒精神去想合適的客套回應。 

狄美亞先是盯着穆青松的臉,然後,她突然逼近他,衝着他面問:「你是不是覺得我的中文名字很奇怪?」 「不,不奇怪。」穆青松不敢亂説話,卻下意識迴避她的眼神。 

「喂,你真夠了!」店長對少女訓話。「你才夠了!閉嘴專心煮東西吧!你的關東煮難吃死了!」狄美亞把頭轉向店長,呼喝起來。 

「哈,對了,這是我的舅舅,他三十歲人,突然有天説要創業,就在這爛地方開了這爛小店,你説傻不傻?」穆青松以為少女放過了自己,豈料她又衝着他搭話,還分享了她和店長的關係。 穆青松看看店長,只見他一臉尷尬。 

這碗關東煮自然不是絕頂美食,可是也不至於「難吃死了」——最少,它為穆青松填飽了肚子。穆青松嘗試以平實的語氣表達自己看法。

「我覺得這碗關東煮很不錯。」 聽到穆青松這番話後,店長和少女卻愕然了。 

小店變得肅靜,有如未有客人來到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肅靜讓穆青松很不安,好像連空氣也在責怪他説錯了甚麼似的,於是他只好匆匆把剩下的食物囫圇吞掉。狄美亞一直注視着穆青松,不發一語,直到他拿出錢包結帳後,才再説起話來。 

「喂,穆青松。」 這時穆青松已從椅子站起來,並在心裏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要再搭理這女孩。可是當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穆青松悄悄深呼吸一下,鼓起力氣,用禮貌但帶有隔膜的表情看着狄美亞。雖然和她四目交投,但穆青松知道他那厚厚的黑色鋼框眼鏡,可以勉强埋藏他那疲憊無力的眼神。 

狄美亞向穆青松伸出手掌,説道:「手機,拿來。」 

穆青松呆看着她。 

「拿來啊!」狄美亞不耐煩地呼喝。 

「你……要我的手機做甚麼?」穆青松摸不着頭腦,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提問,一邊遲疑地從西褲口袋拿出手機。

狄美亞嘻嘻地笑起來:「問甚麼,你又不會後悔的。解鎖呀,快。」穆青松照着做了。
 

「有玩社交媒體嗎?古代人。」狄美亞問。「有Facebook,沒Instagram。」穆青松答。狄美亞啐了一口:「果然是古代人。拿來!」穆青松還未反應過來,手機已被狄美亞搶掉了——然而她是搶得多麼容易,不需花一分多餘氣力。 

狄美亞敏捷地在手機上左按右撥,穆青松驚訝地看着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如何反應。 

「好!替你安裝了Instagram,帳戶也幫你開了,看!然後在搜尋欄輸入這個名字……按追蹤……成功!你這就追蹤了這爛小店啦!」 穆青松看着這個「被追蹤」的帳號,用戶頭像正是這店鋪的正門裝潢。

「哼!這樣不就幫你騙多個粉絲。」狄美亞洋洋得意地對店長示威:「從十六個到十七個,這次還要頭一回是真客人,不是你的豬朋狗友。」穆青松望向店長,見他既怒既羞,似乎恨不得立即把這外甥女趕出去。
 

穆青松正想取回手機,狄美亞卻突然叫道:「順道追蹤我吧!」話音未落,她已經又在手機上多按幾個按鍵。「好了,還你吧。」狄美亞把手機端正地還到了穆青松手上,似乎在示意惡作劇終於完結了。 

穆青松怔怔看着手裏的手機,不發一語,然後動身離開店鋪。直到他大半個身軀步出店外,店長才如夢初醒般地對他的背影喊道:「多謝光臨,請再光臨!」 

「不要轉頭就刪掉程式哦!」然而穆青松在閉門最後一刻聽到的,卻是狄美亞喊的這句説話。 

走了幾十步,轉了兩個街角,穆青松在大馬路前停下來,靜靜望着眼前的璀璨夜景。他看一看手機上的時間——是十一時四十分。已經耽誤很多時間了,穆青松心想。然而他也沒有甚麼能做的。 

穆青松把手機放回褲袋,按照本來的計劃,一直走到地鐵站,然後乘車、回家。

*     *     * 

梳洗完畢,穆青松坐在沙發上,看着掛在牆壁上的時鐘——已是半夜一時十五分。
 

鐘面上的秒針快速地跑,分針穩速地走,時針慢速地爬。

可現在不是看時針爬的時間,現在是睡覺的時間。穆青松心想。 

他繼續看秒針快速地跑,分針穩速地走,時針慢速地爬。 

穆青松閉上眼睛,聽着這片熟悉的肅靜。不知道是這房間的死寂難受點,還是剛才在關東煮店説錯話時的靜默難受點? 

想着想着,穆青松又睜開了眼睛。睡不着就會不精神,可是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他注視着牆壁上的時鐘,突然記起剛才離開關東煮店時發生的事情。

從茶几上拿起手機解鎖,找到那新安裝的應用程式,穆青松正準備把它刪掉,卻又忽而猶豫起來。
 

穆青松凝望手機屏幕良久,最後改變主意。 

他打算先看一看裏面的內容,才把程式刪掉。 

打開自己那還是空白頭像的私人帳戶畫面,下面列出自己「追蹤中」的兩個帳號,其中一個帳號的名稱是「一期一會。日式關東煮」,另一個帳號顯示的是一個英文名字,叫「Miria_Decker」。穆青松一怔。 

打開「Miria_Decker」的帳號,頭像顯示的正是剛才那少女。她剛剛分享了一張新照片,只見她正身處酒吧,拿着五顏六色的雞尾酒自拍,玩得不亦樂乎。 

穆青松繼續瀏覽帳號裏的其他相片:昨天新買的名牌手袋,剛剛週末在高級酒店吃下午茶,一個月前在外國海灘的泳裝照片……每一張都是很典型的享樂照片,每一張都有最少五百個讚好。 看來她追蹤者眾多,穆青松心想。 

追求者説不定也很多。 

穆青松眉頭一皺。他沒興趣知道她有沒有追求者。 

他繼續瀏覽更舊的帖子。 二零二零年、二零一九年、二零一八年......有如一個時光倒流的旅程,帖子的內容逐漸變得簡單——不花巧的街頭美食,平凡的城市掠影,偶爾有些略帶趣味的旅行照片——讚好的數目也逐漸少起來。 穆青松隨手挑了一張藍天白雲青草地的照片檢閲,看到照片的標題寫了些感言:「如果 能像風箏般自由 在藍天飛翔 就好了……」,還有十六個讚好。 

真矯情。穆青松心想。  

可是,高興也好。 

穆青松繼續一張一張照片地看下去。他似乎已忘記了時間,甚至可説看得不能自拔,一直到最後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二零一六年發佈的單人自拍。照片裏的她輕輕伏在桌上,精靈的眼睛透出幾近童真的稚氣,想是初中生的年紀。 

穆青松仔細觀察她臉容,只見她的頭髮不像現在漂染,卻有自然的幼細棕髮;她的眼睛雖然沒有帶美瞳隱形眼鏡,卻是自然的深棕色的眼瞳;她的臉蛋雖然沒有化妝,面容輪廓卻不像一般亞洲人。再看她的帳號名字——「Miria Decker」,她似乎是個混血兒。 

這張「歷史遺物」級的照片只有三個讚好。照片的標題只有簡單一句:「Hello Instagram!」,還有一個微笑表情符號。

穆青松僵着身,呆望着手上的手機,沉默半晌。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中文名字很奇怪?」狄美亞的說話在穆青松腦海浮現。 

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