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晚霞中,梁二悠艱難的爬出山洞。

縱然只有半輪紅日,它的餘暉依然強烈地刺激着梁二悠的瞳孔。所幸的是,很快夕陽便轉進雲裏,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櫻紅。

伴隨着這片彩霞,是如排山倒海般喧鬧的蟬鳴聲。

牠們在地下等待了十多年,就只為了能在這短短的夏天裏延續生命的進程。宛如燭光一樣,它們以生命燃點自身,拼命的啼叫。細小的身驅,其聲卻能傳遍千里。

刺眼的陽光、焗促的熱氣以及喧鬧的蟬鳴,這鋪天蓋地的衝擊瞬間便充斥着梁二悠的感觀,一時之間使他有點難以承受。





和這些蟬一樣,在那黑暗和冰冷的洞穴裏待了太久,現在的一切都使他極為不習慣。

有趣的是,只有在體驗過現在的感觀刺激後,他才意識到,在牛自在的府邸/劍塚裏的空間時,原來一直有着一股異樣的舒適感,以且極為恬靜。

——空間裏的一切雖然逼真,但卻不真切。

這對梁二悠來說也是很好的提醒,在這裏,沒有了泉水,只要被斬,就會死。

他閉上雙眼,感受着身邊的一切。他知道——他真的回來了。





山洞裏發生的一切宛如南柯一夢,極不真切。

從後背的汗濕和黏稠的空氣推斷,現在定必是盛夏了。梁二悠屈指一算。看來,他至少已在洞穴裡待了六個月有多。

此時後方傳來喧鬧的歡呼聲。梁二悠回頭一看,發現原來是書佬,綺蘭,小孩和物魂們正在歡呼慶祝。想的也是,他們比牛自在和梁二悠在山洞裏待得了多上千年了,現在能夠重見天日,當然興奮也來不及了。

「耶!我終於擺脫那裡了!啊哈哈哈!」書佬興奮的叫囂着。

小孩亦用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四處張望,好奇地觀察着周遭的一切。





綺蘭則在一旁輕快地跳着舞。「我自由了!」她激動地尖叫着。

此時物魂們亦紛紛變回了人形,彷彿從這片新鮮的景色中獲得了突然的活力。

「謝謝... 真是非常感謝你!」其中一位物魂興奮地握著梁二悠的手。

「分内之事而已。」梁二悠微笑道。

「那個…...」那物魂眉頭深鎖,「其實我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梁二悠真切的回覆道。

那物魂看着不遠處的小孩,低聲道:「想必你也能穩穩察覺到,他...他和我們是不同的。實況是...雖然他比這裏的物魂都要古老,但是現在顯然還未到他要離去的時候...」

「而且...他終究是一個小孩,對洞穴外的世界一無所知。」那物魂把他的手握得更緊,「我們希望...你能陪伴在他身旁,好好地照顧他。」





「多謝你的信任,可是…」梁二悠連道:「可是這不是我所能做出的決定。他現在自由了,他有選擇自己去向的權利。」

「但我向你們保證,如果他決定留下來,我定必好好照顧他!」

「有你這句我們便放心了。」那物魂感激地道。

那物魂看着自己的越發通透的手,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他揮手示意小孩過來,然後在耳邊跟對他說了幾句話。

說完後,小孩的眼睛充滿了不捨的淚水,但他還是堅強的點了點頭,並上前去一一擁抱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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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隨着它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通透,它們亦開始如神仙一般飄上了天空,最後化為了一縷縷的輕煙,消失在這漫天的星辰中。





此時的夜空明麗透亮,看着這片星河夜色,他們亦不禁嘖嘖稱奇。

與此同時,一顆顆金黃色的小光點開始浮現在黑劍上。

——二十八顆金光,正正和物魂的數量一致。

這些標記仿如天空中的星星,靜靜地鋪在劍面上,形成了星辰般獨特的圖騰。

看着這些圖騰,梁二悠不自覺的回憶當初牛自在對武道的見解——成為萬人敬仰的傳奇,名留青史,化為不朽的存在。現在想來,或許牛自在真正渴望的,僅僅是得到他人的認同。又或許,他只是害怕死亡,才期望在有限的時裏,藉他人的記憶,去延續自己的生命。甚樣也好,物魂們證明了即便不用成為最強,也能傳在別人的心裏。

和蟬一樣,他在地底養精蓄銳了很多年;和蟬不一樣,他最後選擇了逃避,他選擇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個虛假的世界裏。在燃點生命,拼命歸根究底,成為最強這四個字扭曲他。這四個如泡沫般虛幻的字,卻代表了牛自在的自尊。在那段漫長的日子裏,成為最強成為了他最大的枷鎖,不知不覺的使他内心不單「害怕死亡」,更是「害怕失敗」了。

俗語也有說:「失敗乃成功之母。」試問如果害怕失敗,又如何能成為最強呢?

倘若牛自在一開始能果斷放棄山洞,並勇敢接受往日和歐陽真一戰的失敗,或許他真的能在武林裏雄霸一方?梁二悠不禁想道。回想起牛自在顫抖的神情,他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你還好嗎?」小孩看到梁二悠嘆氣,便走過來問道。

「沒事。」梁二悠連道,「很抱歉你的願望沒有實現。」

「把整個洞穴都摧毁的願望嗎?」小孩搖了搖頭道,「那確實是太瘋狂了——不過,其實你是有好好的把我的願望實現的。」

「唔…有嗎?」梁二悠疑惑的問道。

「嗯,有啊」小孩點點頭道。「就在當你拔出那把劍的時候。在那一刻,我感受到洞穴内的力量驟然減弱了許多。」「我想,那力量已減弱到正常的程度了。」

「那真是太好了!」梁二悠喜道。

「那…」現在事情已告一段落,梁二悠和小孩彼此之間便好像有了一層隔膜。「那麼...在這之後,你…你有何打算?」他問道。





「我...」小孩還在支吾以對時,書佬便已走了過來。「還在那裏拖拖拉拉的幹什麼!你的神侍大人在這裏,難不成你還會想去其他的地方嗎!?」

「你若要和我們一起,便趕緊和死小子訂立契約吧!畢竟你已不在山洞裏,並不能再一直維持人形。只有和人類訂立契約,才能藉他們的力量延長離開『劍靈所』的時間!」

「真是的,一個二個都婆婆媽媽的…」話未說畢,書佬便失去興趣,轉身離開了。

聽到書佬的話,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相視而笑了。確實,梁二悠和小孩都不想分開,可是他們又不想因擾到對方,因而變得支吾起來。書佬的強硬態度,無疑幫了他們一把。

隨着一個紅色的紋章消失在梁二悠的左手手背上,他們倆人再度相視而笑。

「以後請多多指教,童骨!」

話聲未畢,梁二悠怱覺天旋地轉,口吐鮮血後便啪的一聲倒在地上!

「想必這便是待在結界層太久的副作用!」綺蘭失聲道。看着口吐白沫,四肢發抖的梁二悠,他們一時之間都不知所措。

「他腰間的竹筒!」童骨猛然記起梁二悠隨身攜帶的竹筒裏不是有着能治愈一切的泉水嗎?!

他趕緊從梁二悠腰間找出竹筒,並把他稍稍扶起,好讓他能喝下竹筒裏的水。

忽然,一道長鞭冷不防的從叢林中飛出,牢牢的索住童骨手上的竹筒,輕而易舉的把竹筒從他手中奪走!

隋着長鞭和竹筒收回叢中,兩道人影悠然走出。

他們皮膚粗黑,一身農民裝束,但他們卻不知為何渾身散發出來一種極強的氣場,顯然與他們的樸素的衣裝不太搭調。

「看樣子是趕上了。」為首的人說道。他一手拿着長鞭和竹筒,另一隻手則拿着一個咬了一口的水果。

他掃視着他們,接着又不急不緩把手上的水果送到嘴裏,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早已習以為常。

「難不成方才他是一邊吃着那水果一邊從那麼遠的位置出手的!?」童骨心中驚歎,但更多卻是絕望。現在沒有了竹筒裏的水,梁二悠恐怕是兇多吉少。

轉過頭看見面容蒼白的書佬以及寒毛直立的綺蘭,他便知道眼前的人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厲害。

「劍魂法、鐵少盾、歐陽水...現在只餘下炫火冠和...黑清劍嗎?」那人喃道。

忽而他的眼光停在了梁二悠的右眼上。「這不是『靈眼』嗎!?」他蹲在抽搐的梁二悠旁邊,露出了一副饒有興味的目光。

正當他把手伸到梁二悠的右眼時,卻感受到另一人嚴厲的目光。

「記住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另一人開口道。

他肌肉比拿鞭的人更為發達,身上雖沒有武器,但卻背着一個極為厚重的圓盾。和拿鞭的人不同,此人明顯更為沉著穩重。

那背着圓盾的人抱拳向他們道歉道:「我們無意傷害你們。只是竹筒裏頭的東西…我們十分必需要。」

他漸漸走近梁二悠,強勁的氣勢竟壓得眾人不能動彈!

若說牛自在是非人之物,那眼前的這兩個人便是大自然本身了。

他們的威勢有如磅礡的瀑布和雄偉的山嶺一般,遠超一般生物自身所能涉及的境界。

那是一股書佬和綺蘭都曾經感受過的感受,那種純粹的力量,天然王者般的威勢……

甚至可以說是達到了「神」的境界?

「作為報酬,你同伴的情況…我們可以幫忙解決。」背盾的人續道。

接着,他朝叢林招一招手,一個梳着丸子頭的小女孩便頓時咔嚓一聲的把頭從草叢裏伸了出來!

女孩一出現,方才還是磅礡的氣勢仿彿在一𣊬間都消失得蕩然無存了。他們發現自己的手腳也能活動了。

只見女孩笨拙的爬出草叢,拍拍身上的枝葉,接着便對他們禮貌的深深鞠了一個躬。抬頭能看見她的臉上掛上一個無比燦爛的大笑容,燦爛得讓人不能直視。

女孩的出現把現場繃緊的氣氛都舒緩了,一時之間他們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此時她看見躺在地上的梁二悠,面上的笑容一瞬轉為擔憂的表情。她趕忙跑到他的身旁,就像一個醫師一樣,煞有介事的檢查着他的身體。

檢查完畢後,她氣鼓鼓的對拿鞭的人說道:「大哥哥,你又欺負別人了嗎!?」

看着小女孩可愛的扁着嘴,那人也只能撒撒手,無耐地道:「這次是真的沒有啦...我就只是想看看他的眼晴而已... 真的啦,我來到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這裏。」

看着女孩懷疑的目光,他只好拍手叫道:「好了好了,你有甚麼需要幫忙的?甚麼需要的藥材,大哥哥馬上給你找回來!」

聽到這句,小女孩隨即露出一副豁然開朗的笑容,並指着他手上的水果說道:「我要這個!」

「這個!?這個不行啊……」看那人如此反應,便知道他手上的絕不是普通的水果。縱然是萬般不甘,他最後仍是敵不過女孩可愛的臉孔,默默的把水果交給了她。

小女孩欣然接過蘋果,並從她的腰包裏取出了數樣藥材和一個小藥臼。她熟練把所有東西融合在一起,看得一旁的童骨目定口呆。很快,一瓶藥水便弄好了。

「幫我把他的口張開。」小女孩向童骨說道。由於時間緊迫,早已焦急如焚的童骨也只能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並協助她把藥水送到梁二悠的嘴裹。

服藥後沒過多久,梁二悠的面色已馬上變得紅潤起來。不到半刻,他便猛然蘇醒過來了!

這時的他容光煥發,就像補足了十年的睡眠的同時飽足了一頓一樣,比倒下之前還要精神。

梁二悠還在昏迷不醒的時候,他便已經感受到了兩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勁氣勢。在弄清詳情,他也連忙抱拳向他們謝道,「多謝兩位大俠的救命之恩,鄙人實在沒齒難忘!那竹筒裏的東西,就當作是報答的禮物了。」梁二悠自己也說不清,但從他們的氣場中,他能感覺到他們並不像壞人。他們的氣場極其純粹,絲毫沒有滲入半點的殺氣或敵意,更是像在試探他們的能耐。

「咳咳!」小女孩此時撇嘴叉腰,一副不甘被冷落的樣子。

「當然也包括了女俠你了。」梁二悠微笑道。聽到女俠兩字,小女孩這才咧嘴一笑,興高采烈的跑回背盾的人那裏。

「好!快人快語!我喜歡!」拿鞭的人讚道。「為表答謝,我就送多你一份禮物吧!」他捉緊梁二悠的肩膀 ,「讓我來看看你現在内心裏最渴求的東西吧!」他雙眼凝視着梁二悠的雙瞳,梁二悠頓時有種靈魂被看透的感覺。

「唔唔...這難道是一個預知夢嗎?有趣有趣...這代表那邊的便是一只幻夢月麟嗎?實在是太有趣了!」那人興奮的笑道。

「看來一切都按照上天的安排走呢!神奇神奇...」他鬆開梁二悠的肩膀,並道「看來只要你按正常的步速一直往前走,便會剛好碰到你的兩個朋友!」

「此話當真?!」梁二悠驚道。自從他看過绮蘭的預知夢後,他便一直非常掛心趙陳二人的安危。縱然绮蘭經常向他保證事故還沒發生,但他仍然經常擔心自己會不會太遲去改變那個夢,更不用說他能否有這個能耐去協助他們了。

他一問道,頸後便傳來了一種酥癢的感覺。和方才一樣,不知為何梁二悠能感覺到拿鞭的人並没有對他說謊。

「看來你已經知道這條問題的答案了。」那人神秘的笑道。

「噢正好,你能順道把她送回她的村子嗎?」他指着小女孩說道。「她的父母帶着她去一個遠他們村子很遠的治病,病是治好了,可是他們卻不幸在回程中遇難了。我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在她父母的旁邊待了一個多星期!她在村子裏還有一個外婆,而且村子的方向和我們要去的地方一致,所以我們便帶着她一起走了。」

「可是現在我想我們找到更加適合的人了。」背盾的人接着道「她是一個很好的小醫師,相必能對你的拯救任務派上用場。」

看見梁二悠猶豫的表情,拿鞭的人又道「在這個戰亂的世代,試問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會接受這樣的一個請求呢?」

梁二悠看着身後的書佬,綺蘭以及童骨,「說的也是…」他不自覺點頭道。多一個也不多,而且他確實需要一個懂醫術的人。

「好吧。」梁二悠說道。

「萬分感謝。」背盾的人抱拳謝道。

「要不我們再送這小子一份禮物?」拿鞭的人說道。梁二悠聽到後便連忙推搪了。「兩位大俠實在太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那好吧,那我便自言自語吧。所謂武道......」他拿長鞭套着梁二悠的手腕,開始牽引着他的腳步。「一言以敝之,便是——殺人技。如果武器存在的目的是殺戮,那武道存在的目的便是更有效率地去殺戮吧。當你拿你起武器的時候,便只有殺與被殺的下場。或許你是為了保衛國家而殺;或許是為了復仇;又或許...是為了保護心愛的人而殺。」

「我知道武道確實會令人着迷,但你要謹記,武道便如同心的武器一樣,只要一天還這條殺戮之道上,那你的命運便只有殺與被殺。」說畢後他又笑道:「唯有變強,才能提高你在這條路上生存的機會!」最後他鬆開套索道:「希望這段步法能為你提供小小的協助!」

鬆開套索後,梁二悠只感到一股無力感,一時之間接收太多資訊,使他不自主的跌坐在地上。


單單是被牽引時的步法,其精妙之處,便恐怕是他窮盡一生也不能參透得到的東西。

梁二悠不禁問道:「你們到底是甚麼人?」

「我是वरुण…」聽到這個名字後,梁二悠的頭忽然極其疼痛,好像就要爆開了的感覺。

「噢!」拿鞭的人驚呼「對不起,我想你的大腦還未有能力處理這個名字!你可以叫我...伐樓拿!而他則是密多羅。」伐樓拿只向背盾的人說道。

「我們恐怕不會再見面。」一旁的密多羅説道。「這對你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在和小女孩交待了片刻,他們便離開了。

這時小女孩亦再次和大家鞠了一個躬,燦爛的笑道:「大家好,我叫牡丹!今年五歳半!」

「牡丹小妹妹,你知道你的村子在那裏嗎?」書佬好奇的問道。

牡丹點點頭,並指向前方:「就在這邊走三天,一個叫作斯波巷口的地方裏。」
第十七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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