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雨中等待,世界彷彿即將毀滅般寂寞。
除了下雨的聲音,就是噴水池的水聲,我很懷疑自己是否進入了平行世界。
還好,現在比八十年代好的地方是,我們有隨時可以上網的電話。
我拍了一張噴水池的照片,加上effect之後,上傳到Facebook,加上一句描述︰
『滂沱大雨』
不到一分鐘,已看到阿悅的回應︰
『你跑去尖東搞什麼鬼?中了邪?』
阿悅明顯仍氣在心頭,但我了解她的個性,只要請她吃一頓好的,她馬上會把一切都忘掉。我不擔心。

關掉Facebook,我再次用SMS給雨晴發了一句︰




『我會一直等』
SMS沒有雙勾,沒有最後上線時間,我甚至不知道,給我發來SMS的那個號碼是否屬於她。
這種未知的感覺,彷彿回復寄信的年代,充滿原始的感覺。
而在這個一切都簡單快捷的時代裡,越原始越令人心動。

我一直撐傘坐著,在大雨之下,把Facebook和蘋果動新聞都看了一遍。還順便去過天文台的網站,確定已經掛上了黃色暴雨警告。
一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但我卻沒有收到她的任何回覆。
濕透的褲管由難受變成麻木,身在雨中的我,完全無可奈何。
這時我才發現,其實噴水池附近多的是有冷氣供應的食店,整個事我完全在自討苦吃。
但我願意相信,這叫做誠意。





偶爾會有幾個行色匆匆的過路人,向我投以動物園裡看猩猩的目光。
聽說,這附近最後一家夜總會都已經在一年前結業,這天氣下還來探訪這曾經的煙花之地,只有那些景點固定的自由行旅客。
我想,他們眼中看到的,肯定也不是今日的香港。
他們嚮往的,不過是那個他們永遠無法自由踏足的繁榮盛世自由都市。
以前無法踏足。
現在還是無法踏足。
因為,一切都只能在記憶中追尋了。

人總是那麼奇怪。因為已經不復再,才覺得莫名珍貴。




所以,我不斷地想,假如雨晴真的來見我,我應該跟她說什麼?
然而,完全想不出來。每一句開場白,都被我的理性以光速槍斃。
我想說一句話,讓她明白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但是,任何一句對白,都膚淺得不值得我說出口。

正苦思著,哇啦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大雨突然變成暴雨,幾秒之間,地上的積水近一寸厚;木椅上反彈的雨水,讓我的屁股和上衣都濕透。
命運真是眷顧我。如此一來,反而更不想走了。
就坐到天亮吧。
最少,我已經付出到最後。我知道,自己並沒有錯過。
偏偏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一隻水靴突然映入我的視線。
在昏黃的燈光中,那依稀是一雙白色的高筒靴,上面別著天藍色的蝴蝶結。

我的視線,難以置信地上移。
一條熟悉的米白色七分袖連衣裙。




一把被雨水得半濕的長髮。
一雙半月似的眼眸。
還有,一個無奈的苦笑︰
「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呢?」
我望著她幽怨的眼神,本來想說句輕鬆的話;但是,在我開口之前,我的身體竟徑自推開雨傘站起來,一個箭步衝上前,把她緊緊擁入懷中。

「喂喂……等一下……」
她掙扎起來,我卻越抱越緊。
「別這樣……我……喘不過氣來……」
對不起,但我沒辦法放開。
我很怕,我稍稍鬆手,放走的又是七年光陰。

她手上那把傘不知何時已經掉在地上,我竭力用身體為她擋雨。
但是,大雨仍然入侵她的衣服。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發抖。
她已經沒有氣力再掙扎,放棄似地把臉貼在我的胸前,低聲說︰




「我不懂……為什麼?」
「我才要問,為什麼要裝不認識我?」
她沉默良久,搖頭又問︰
「到底…………為什麼?」
我低頭看看,只見水滴灑滿她的臉,恣意從她的眼眶滑下。
她的臉容上,有一種我從前沒見過的蒼白感。

我想,她總有她的原因。
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
她問我為什麼,我當然知道。
我只是不懂得該如何告訴她,當我擁著她的時候,胸口裡那個在七年來時大時小的黑洞,竟在一瞬間得以填滿。
這種充實而滿足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我捧著她的臉,在她的額上深深一吻。
這個吻,充滿雨水的味道。




屬於她的味道。

「因為,這七年來,我只想再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