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四 隔離

三種劇痛同時從不同的方位攻擊著萊布爾的神經,讓他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扭曲起來。

這扭曲的面孔只維持了半秒,便是回復原狀,變回那僵硬的笑容。

他能清晰地聽到,腦袋在極力阻止他外出,不論是對於病疫的恐懼,還是染上病疫的機率,都是在竭力遏止着他踏出這個房間。

然而,不論是他的胃部,或是大腿上滾燙的感覺,卻都催促著他要離開這個房間。萊布爾就這麼站在房門之前,或許是十分鐘,或許是半小時,總而言之,就是一段時間之後,他摸了摸褲袋中那滾燙的卡片,雙眼中的眼神有點迷茫,有點疑惑,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握住了金屬製的門把,用力一扭......





咔咔......
門,鎖上了。


萊布爾一怔,沒想到自己猶疑良久,最終的選擇卻原來是毫不重要,自己的恐懼、審慎、疑惑,迷惘彷彿全無意義。


「潘城的人民啊,我很痛心。因為潘城人的疏忽、輕視病毒的可怕。如今疫症再度爆發,已經是第一百二十三次,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萊布爾想起新聞報導中的那一把深沉而嚴肅的聲音。

「為了阻止疫症蔓延,我們必須封城三天。」






「請各位潘城人安份守己,在三天之中,不要離開自己的房間。」衛生局的防疫大統領如此說道。

萊布爾就這麼握著門把,身上的劇痛讓他維持著這個姿勢以極小的幅度顫抖著,痛楚不斷地撕扯著他的神經。腦袋、胃部和腿都好像在打仗一樣,讓他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知道,在他頭頂的某處,必定有著一個(或數個)鏡頭俯視著此刻的他,他每一寸的毛孔都會被無限地放大。單憑他在這個時候,維持著緊握門把的姿勢,就足以判定他感染上了彼黑辛病毒。


理智清楚地告訴他,現在鬆開手,緩緩坐回座位之上,或許還來得及。房間外的病毒可怕無比,黨的禁令如山,也是極力地把他拉回座位之上。

然而,他放在褲袋之中的小卡片卻是熱得滾燙,甚至有一刻,他認為自己的褲袋已是被那燃燒著的卡片燒出陣陣黑煙,甚至已經燒得穿洞!但轉頭一看,卻只是幻象。黑煙、穿洞都沒有出現。只是卡片所在位置的肌肉卻是火辣辣的抽痛著,痛感感不斷遞增,像是有一隻魔爪緊緊地拉扯著他的大腿一般。





這一隻魔爪,緊緊地拉扯著萊布爾的大腿,就如溺水之人偶然間抓著了一根稻草一樣,說什麼也不肯放開。縱然萊布爾知道,這是錯覺,那是褲袋,而不是大海。褲袋之中的是卡片,而不是魔爪,但卻是忍不住讓他聯想著卡片上寫下「救我」的那人。

到底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醜?


以及......為什麼會求救?


還未待他深思下去,胃部的疼痛也是不甘示弱般傳至,猶如一個大錘往他擊來!重擊過後,便是一種扭曲的疼痛,整個器官都是要翻轉了一般,更深層次的痛楚紛至沓來,像是尖叫,似是吶喊。每一秒都是讓他痛得發抖!

萊布爾感受得到,自己胃部痛楚的源頭,在這房門之後,只要走出這道房門,或許就能讓胃部的疼痛平息。曾經有一刻,他想一腳把上鎖的門踢開,離開這個壓抑的房間,尋找那卡片的主人!


當然,他知道,這房間的門是人力不能敵,就算他把吃奶的氣力擠出來,也是無法強行將其突破。




但,這並不阻礙著他幻想門後的一切,在他心底之中,隱約好像知道,門後在掩藏著一些事物。而越是被掩藏在黑暗中的,就越要被拖到在陽光之下揭露出來。

然而,門鎖了。

一切被掩埋在黑暗中的,仍舊潛伏在暗夜之中,萊布爾看著冰冷的房門,心中不禁一陣頹然。疼痛在三種不同的角度繼續攻擊著他,然而面前巍然的大門聳立,把他和外界的一切完全截斷。


終於,腦袋的疼痛再次勝過胃部和大腿的痛感,他握在門把的手一點點的收了回來。

「我......是怎麼了?」萊布爾面色鐵青,心中一陣後怕。一種前所未有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恐懼從他的背後緩緩升騰......

「病毒......異化了我麼?」這念頭一起,便讓他感覺到遍體生寒,冷汗直冒,眼中甚至流露出絕望的神色!

病毒的可怕,萊布爾已是耳濡目染,每天在「娛民」之上,黨也是大力宣傳這彼黑辛病毒的恐怖。





然而,他當時卻是自認病毒與自己相去甚遠,直至此刻,他才正式的開始感受得到,病毒就在他背後潛伏著,猶如一隻猛獅一樣,尋找機會將他一口吞滅。

就在他將要被恐懼完全淹沒之時,一句箴言在他腦海出現,讓他精神一振!

「休息是病毒的溫床,工作是最好的良藥」黨如是說。

「工作...我需要工作...」萊布爾眼中的生機重燃,漸漸地,他身上的痛楚變得麻木,轉眼便是消失不見。

接下來的三天,萊布爾都是在工作之中度過,然而,任憑他如何把自己埋首在工作之中,想要把那卡片的存在忘掉,也是無法甩掉那字體在他腦海中的形像,那卡片就像惡鬼一樣,無時無刻地存在於他的腦海後方,只待他工作稍為放鬆少許,便是再度浮現!

三天之中,萊布爾整個人都是處於疑神疑鬼的狀態之中,渾身的毛孔無時無刻地高聳著,在房間中的一動一靜都能讓他神經質上好一會。那卡片的印象就像他的影子一樣,緊緊地跟隨著他,不論他如何狂奔,影子也是牢牢地跟在他的背後不放。

「病毒......是病毒!」不覺間,萊布爾的雙眼已是佈滿紅絲,近乎歇斯底里地盯著電腦,強逼著自己把思緒把那張卡片的存在忘記。

以送餐的次數來大概地估算,大概九次的送餐之後,萊布爾終於能把卡片放在思緒的禁區之中。只要思緒稍為飄向那個禁區的方向,便是會有如反射動作一樣,把那個想法懸崖勒馬一般拉回來,投進工作之中。






直至把卡片的形狀、模樣,都完全地忘掉了。直到後來,那褲袋之中的東西,都是變得模糊,萊布爾只是隱隱約約記得,在褲袋之中,有著一樣東西是他「必須要忘記」的。

否則,便是死亡,甚至比死亡更可怕的命運等待著他。


那純白色的卡片就像硬生生在他的思想中抹去,那卡片的存在就是病毒,必須從他的思想中隔離出去!


這個動作,被黨稱之為「思想隔離」,把不健康的思想隔離、孤立,不要提、不要想。思想的病毒沒有了養分,便會逐漸枯萎。

大概花了三天的時間,萊布爾已能把這卡片的存在徹底孤立、隔離,最終抹去。

這速度之快,讓他有點疑惑......





這思想隔離的過程......也好像是似曾相識,也許......
​​​​​​​

萊布爾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把這個思想也是撥到禁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