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的發生之所以那麼複雜,不過是因為它們環環相扣,種種偶然成就了許多必然。

例如:如果陳凱婷的媽媽十多年前沒有輕生的話,也許她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會有一絲好轉的機會,不至於像現在那般水火不容。

要是媽媽當初沒有離世的話,也許她的性格就不會變得如此敏感易怒。

也許她就不會那麼執著於幫助別人。

陳凱婷想起鍾文傑曾經問過她,為甚麼總要不顧一切便伸出援手,她也解釋不了甚麼,因為比起一個清晰的原因,她當時只會想著——





如果我做多一點,如果我幫多一點,如果我再細心一點——

也許……

假如說最讓人念念不忘的是「我本來可以」。

那最讓陳凱婷覺得遺憾的便是「如果我可以」。

但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後來,鍾文傑掛斷電話後已經差不多凌晨一兩點。

喬喬這段時間本來就睡在鍾文傑的房間裡,可這晚事發突然,她唯有蜷縮在陳凱婷床上的一角扯著鼻鼾。

陳凱婷出奇地毫無倦意,於是又拿著電腦在沙發上忙碌,一聽到門鎖扭動的聲音,便抬起頭看過去。

鍾文傑走出來時,迎上女生的目光,愣了下。

「做咩?俾人鬧到狗血淋頭呀?」





鍾文傑揉了揉後脖,滿臉倦怠:「咁又冇,不過俾人審咗好耐。」

還有被催促要儘快過去找他們了。

「哦。」她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咁最後有冇咩結論?」

他坐到陳凱婷對面,壓低聲線:「仲可以有咩結論,喬喬後日都要畀親戚接走啦。」

「親戚?」她皺眉。

「呢幾日太忙,唔記得同你講。」鍾文傑緩緩道:「佢媽媽冇時間照顧佢……」

「唔得。」

她看著屏幕,隨便打了一行字,下一秒又刪去了。





「呢件事唔係由我哋嚟決定。」他早就料到陳凱婷會放不下心,於是好聲好氣地說話。

「我知道,但——」

「你哋可唔可以唔好唔要我——」就在這瞬間,喬喬淚眼汪汪地奔跑而來,站在兩人中間放聲大哭。

原來她早就躲在門後,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陳凱婷聽著喬喬嗚咽的聲音,眼底一熱,把她抱起來開始哄:「唔好諗咁多,我哋唔會唔要你㗎。」

喬喬的心思沒那麼細膩,不明白陳凱婷和鍾文傑背後的苦處,她只知道最近幾乎是她過得最幸福的一個星期,被人照顧被人疼,還不用餓肚子。

還不用每天都聽著父母吵架的聲音默默地哭,不敢出聲。





「鍾老師,我……我唔想走。」她在陳凱婷的懷抱中向著鍾文傑伸出手:「我唔要走啊!」

話畢,她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

鍾文傑看得心裡五味雜陳,可又深知不能就這樣軟下心來,唯有抬手靜靜抹拭她濕漉漉的臉。

「爸爸都唔要我啦……」喬喬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說話:「點解連媽媽都唔想見到我!」

難道我真的只是一個累贅嗎?

「好啦好啦,俾我哋商量一下好無?」鍾文傑嘆了口氣:「你去瞓先啦,聽日仲要返學。」

他臉上瞧著還很冷靜,可實際上心都快要被揉碎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喬喬之前的生活有多難過,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喬喬有多需要他們的照顧。





但這樣下去只會令他和陳凱婷更加辛苦,根本不是長遠的解決方法。

喬喬扁扁嘴:「我唔要。」

鍾文傑無奈捂額。

「我要同你哋一齊瞓。」

「唔得。」其餘兩人異口同聲道。

喬喬又要開始發作,眼淚到位,似乎作好準備要哭個天昏地暗。

「點解連你哋都唔鍾意我——」





「好。」鍾文傑靜了片刻,終於讓步:「淨係今晚。」

陳凱婷嚇得瞪大雙眼與他對視。

「同房唔同床。」他補充道:「喬喬瞓中間。」

陳凱婷這才勉強鬆了口氣。

可問題來了,他哪裡來的床?

五分鐘後,鍾文傑把沙發上的軟墊一張一張抽出來,再把它們放到陳凱婷房間的地板上。

房門半敞,客廳的燈此時沿著門斜斜地照進來,他逆著光,側影是一道的流暢健碩的弧線。

陳凱婷手下輕輕拍著喬喬的身子,定定看著鍾文傑一系列動作,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才折騰完,他呼了一口氣,抬手把額前的頭髮都撥向後面,還抬頭瞟了她一眼。

「點搞?」她作著口型問。

與此同時鍾文傑聳聳肩,下意識要掀起衣服時卻被陳凱婷的表情嚇得一滯。

有種就繼續脫!

幸好房間光線昏暗,對方看不見自己正急速發熱的臉頰。

其實陳凱婷也說不出自己是害羞還是難為情,她在跆拳道館裡早就見過形形色色的軀體,只是……

誰又能接受到一個男的突然在自己面前表演脫衣秀?

更何況,喬喬明天醒過來後會他被嚇得留下心理陰影嗎?

最後他們還是放棄僵持到底,過了一會便躺在床上,陷入沉默。

就在她快要睡著的剎那,她似乎聽到沉沉的一嘆,融在濃濃夜色裡。

「早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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