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晴坐在碧藍的海邊,海浪漫上岸邊的細沙,留戀片刻後悄然而退,留下了繾綣不已的印記。

她左右望了望,平日裏的長洲人流沒有假日那麽多,不過她剛上北眺亭的時候,那亭裏還是坐滿了等看日落的人。麥子晴懶得和別人一起擠,所以又走回了海邊。

她將脚埋在沙裏,拿著原子筆的手偶爾在她的筆記裏寫下幾句,又再望向浩瀚的大海。她稍微拉緊了披在身上的外套,壓低了套在腦袋上一頂不入流的草帽,閉上眼睛細聽海浪卷上岸的聲音。

聽了一陣,突然聽到了有什麽在自己旁邊掉下來的聲音。

她詫異地往左邊一看——一隻菱形的藍色風箏安然停在自己的身側。迎面一對情侶小跑了過來,站在麥子晴的旁邊。





其中的女生嫌棄地看著男生撿起來的風箏,扭著身體撅著嘴說,『好髒哦,上面的沙都碰到水了啦……』

男生嘟嘴捏了捏女生的臉頰,『哎唷唷不要傷心不要傷心啊,我們不要這個了,去買一隻新的好不好呀?』

麥子晴沒由來地打了個冷顫。

『不要,放風箏好累哦,我想去吃飯了!』女生嗲嗲地說,一把勾起了男生的手道,『走了啦!』

然後就這樣走了!





麥子晴在草帽的遮掩下不住地朝那對沒公德心的情侶翻白眼,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望了望那隻被情侶隨意丟在沙上的風箏。

她無奈地嘆了一聲,站了起來走了兩步,撿起風箏打算要扔進垃圾桶裏之際,卻隱隱覺得有些頭暈。

麥子晴錯愕地盯著手裏的風箏,呆滯地站了半晌後,帶著風箏坐回了原來的地方。

她將身旁的東西挪了挪,給風箏騰出了一小片空間,將它端正地倚在自己的環保袋上。

『先陪我看個日落吧。』





可惜這海灘不是觀賞日落的最佳景點,麥子晴對於自己沒能在北眺亭上看日落感到有點可惜。當最後一抹金色從天空上淡去時,麥子晴將筆記和東西收回環保袋裏,那隻風箏好好地被握在她手裏。

麥子晴低頭看了那風箏一眼,坦然一笑道,『又或許是爲了要遇上你吧?』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就愉快多了。

麥子晴沿路走回碼頭邊,又想起了爸媽每次來都嚷嚷著要吃的芒果糯米糍。她兀自興奮了一下,然後在大街上瞪大著眼睛張望了一番,最後選擇了人龍最長的一家店,跑了過去凑熱鬧。

***

程昊背著無聲,拿著一袋下班後從超市裏買來的蔬菜,走進了電梯。

方若男從無聲裏飄了出來,看上去還有些沒睡醒的樣子,他打著哈欠問,『……今晚煮什麽啊?』

程昊看了他一眼,『沒想好。』





叮的一聲,兩人走出了電梯。程昊用鈅匙開了大門,走了進去。他直直地經過了麥子晴的房間,正要用鈅匙開自己家門的時候,就看見門鎖上掛著一袋東西。

程昊用兩指夾起那袋的手抽,挑眉打量著袋裏一個食物盒。

裏面有兩顆圓滾滾的糯米糍。

程昊臉頰一抽,正思索著這次要將這地獄糯米糍丟到哪裏的時候,就聽到左側肩膀上方若男輕飄飄的聲音:

『子晴跟我說她今天會去長洲哦,居然給你買了糯米糍啊……』

一聽到這糯米糍出自長洲,程昊眼底劃過一道金光,立刻打消了要將糯米糍扔掉的想法,將食物盒穩穩地握在手裏。他用鈅匙開了門,提著兩個袋就要進門。

『你幹什麼?』方若男看著他。





程昊回過頭來,疑惑的語氣道,『先煮飯?』

方若男立刻板起了臉,一字一頓教訓道,『收了人家的禮物,要跟人説謝謝。』

『……』

程昊無可奈何,最後投降似的舉起了手裏兩袋說,『先讓我將東西放好可以吧?』

『OK!』

程昊在方若男的催促下,將東西都塞進雪櫃裏。本來想先洗米煮飯,不過方若男炙熱的視線一直烙在他頭頂,他只好無奈地暫緩計劃。

方若男貼在程昊身邊,看著程昊有氣無力地敲門的模樣,忍不住嚷嚷道:

『拍得這麽小聲,誰聽到啊?』





程昊幽怨地看著他,『沒吃飯就是這樣。』

於是方若男閉嘴了。

兩人拍了接近三十秒的門,都沒有人應。

程昊樂見其成,轉身就要走,方若男卻將耳朵貼在門上——

他覺得不對勁,但又不敢直接進去,怕會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被麥子晴暴起掐死。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程昊盯著方若男瞇著眼睛眉頭深皺的模樣,正要說他多餘的時候,方若男有些愣怔地瞪大眼說,『子晴好像在叫救命啊……』





程昊以為自己聽錯,本能地一挑眉:

『呃?』

兩分鐘後,方若男和程昊在麥子晴本人的同意下,終於扭開了她根本未曾上鎖的門。

方若男一臉擔憂地看著軟癱在床的麥子晴,整個鬼都不好了。程昊雙手抱胸,盯著麥子晴一臉嫌棄——她居然穿著外出的衣服躺在床上。

麥子晴臉色蒼白,將手抬起了一些,指著沙發道,『環保袋……』

方若男幾乎將耳朵都貼到麥子晴嘴上了,憂心忡忡地問,『什麼?』

麥子晴吸了一口氣,想再說一遍時,肚裏發出一聲響亮的『咕——』。

麥子晴沒有餘力尷尬,而且民以食為天,立即將生理性的需要往前調了調。

『我餓了……』

方若男激動地『哦、哦!』叫了兩聲,立馬轉過頭去,用感化眾生的眼神看著程昊道,『昊昊,人要知恩圖報……你看,這報恩的時候瞬間就到了!』

程昊:……

那兩個糯米糍果然就該丟垃圾桶。

一失足成千古恨。

於是,他在方若男的慈愛之光照耀下,在麥子晴廚房裏煮起粥來。打開雪櫃的一刻,程昊簡直懷疑人生。

『你吃這些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奇蹟。』

麥子晴雖然神虛體弱,但也不容許別人這樣貶低自己鍛鍊廚藝的一番努力,有氣沒力地撐起頭說,『只是看上去醜……味道很好的……』

過了一段時間,當她將程昊做的粥送進嘴裏之際,就默默地感激上天沒讓程昊吃到上次那奄列。

簡直貽笑大方。

方若男一直緊坐在麥子晴旁邊,懸著一顆老奶奶的心盯著她把粥都吃完,又忙地用手指指揮站在一旁也在吃粥的程昊給麥子晴多勺一碗。

程昊一頓晚飯被打斷了好幾次,看著方若男的眼神滿是幽怨,不過還是照做無誤。

當麥子晴解決完三碗粥後,就大致恢復正常的活動能力。雖然仍是有些頭暈眼花,但還是走過去將環保袋裏的風箏拿了出來,放到小桌上。

方若男和拿著勺的程昊盯著那風箏,都感覺到風箏的不對勁。

麥子晴看著風箏說,『就是這個,我在長洲沙灘上撿來的,幾乎是一拿上手就開始頭暈。』

『這麼厲害?』方若男詫異地盯著風箏,瞇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後怯怯地說,『難道是個……怨魂?』

麥子晴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一試便知。』程昊說完,將碗擱進廚房的水槽裏,長腿一步跨出了廚房,看著坐在地上的兩人簡單道,『上去。』

『啊?』

麥子晴有些反應不過來,詫異地問道,『現在?』

『不然我為什麼要煮給你吃?』程昊拉開了門,幽幽地說,『腦子能轉的話就跟上。』

『速戰速決。』

***

黃昏,餘光斜進徙置大廈。

一個看上去大概十一、二歲的男生穿著背心短褲,拿著一個裝著一小塊橙色肥皂、一條毛巾和一套乾淨衣服的紅色水桶,在一條擺滿了廚具和雜物的走廊上自如地穿梭。

拐了個彎,去到一個地面濕漉漉的地方,那裏有兩個女人在水泥地上邊洗衣服邊聊天。他朝她們點了點頭,有禮貌地叫了聲『姨姨』後,走過去扭開了水龍頭,往水桶裏裝了一些冷水。

他力氣不大,沒有將水桶裝滿,免得提不起來搖搖晃晃地撒一地,裝了大半就扭緊了水龍頭,走向公共浴間。

那裏其中一格已經有個大叔佔用,那大叔大概也不屑用那道根本遮擋不了什麼的破爛木門,光禿禿的身體袒露在外。男生毫不猶豫就選了第二間浴間,和大叔隔得老遠。

夏日,徙置大樓裏的空氣悶熱,男生用毛巾將冷水澆到身上時,還是打了個冷顫。他飛快地將身體沾溼了一遍,肥皂在身上走了一圈。

正當他在身上搓泡時,忽地聽到遠處傳來幾個男生高聲叫囂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他聽到幾個男生進了浴間,在自己身旁的間隔內洗澡。

即便是中間隔了一個他,也阻止不了他們幾個大聲地聊天。

母親總教他,做人要有禮貌,別人說話不能偷聽,所以他努力地不去聽他們談話的內容。不過即便他一直在努力地分散注意力,還是聽見某些字眼。

例如什麼一米八、腿毛、長度等等。

大叔洗完出去了,那幾個男生見況,洗著洗著居然走了出來,玩鬧似地跑來跑去大嚷。

他眉頭輕皺,想著趕快洗完出去,便將水桶一把提了起來,頭輕輕往後一仰,剩下的冷水往身上一倒。

他剛將毛巾擰乾往身上擦的時候,忙不迭被什麼撓了一下後頸。他驚愕地往後一看,一個男生光身站在他的浴間外,似乎也吃了一驚。

大概是認錯人了,門外的男生詫異地張大了嘴,可是那句期望之內的對不起卻沒有從那嘴裏出來。

他內心瞬間竄起了一點怒火,眉頭忙地一皺,那門外的男生居然只是歪了一下頭,自來熟地問他:

『你新搬來的嗎,幾歲啊?』

他的確搬來不久,所以跟附近的鄰居們還沒有熟絡。他突然想起了母親的囑咐,讓他要跟人建立起友善的關係。

於是他縱然有滿腔的怒火,卻還是擠出了一句,『搬來兩個星期,今年十一歲。』

『十一歲?』那男生皺著臉往後一頓,『只比我小一歲……那為什麼還沒長毛?』

他本來不知道那男生在說什麼,不過當他看見男生用非常疑惑的表情盯著他下身的時候,就面紅耳赤地懂了。

母親的教導瞬間都被拋諸腦後,他憤怒地吼道:

『滾!』

回憶的畫面泛起漣漪,方若男偷偷摸摸地往後一看,本來以為會在麥子晴臉上看見羞澀的神情,結果連半點難為情都沒看到。

麥子晴捕捉到方若男閃閃縮縮的眼神,大概猜出他在想什麼,沒好氣地說,『就是些小朋友,你覺得我還會臉紅嗎?』

方若男吐舌嘿嘿笑了兩聲,又轉了回去。

他不知道,麥子晴剛才留意的壓根不是這個。麥子晴按了按太陽穴,甩了甩頭,讓自己重新專注了起來。

回憶繼續,依然在剛才那棟大樓裏。剛才兩個撓了人後頸和被人撓後頸的小朋友,正在走廊裏一張簡陋的桌上做功課——只不過一個埋頭寫字,另一個卻眈天望地,將鉛筆架在上唇和鼻子之間。

那個被撓的小朋友一根手指用力地戳了戳手邊的一本簿。

『阿楓,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那個被喚作阿楓的男生忙地將鉛筆拿了下來,低下頭在紙上作狀地寫了兩個字,又偷偷地瞄了瞄那個神情嚴肅地做功課的男生。

阿楓一條腿踩在椅上,手肘枕在膝蓋,百無聊賴地道,『阿哲……我們出去踢球好不好,功課好無聊喔。』

『不行。』阿哲斬釘截鐵,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桌上的功課。

『啊……』阿楓噘嘴嘆了口氣,伸長手一把趴到桌上。

阿哲眼明手快,將自己的簿往後一移,靈巧地避開了阿楓的手,似乎對此習以為常。

阿哲的表情嚴肅了些,盯著阿楓語氣老成地道,『你四個姐姐都沒機會讀書,你是家裏唯一一個能夠讀書的小朋友,一定要更加倍地努力。』

阿楓臉擠在課本上,將書頁都弄皺了,不以為然地道,『你家裏人都會寫字,你不知道,我可能就是繼承了我爸媽,根本不是讀書的料。』

『人要有志氣!你連試都沒試!』阿哲眼冒金星,『坐好!』

阿楓抿了抿嘴,懶洋洋地坐直了身。

『腳放下!』

又聽話地將腳併攏坐好了。

阿哲看他一臉懨懨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閉著眼思索了片刻後,低頭重新做起了功課。

他頭也不抬,聲音放軟了一些道,『認真答題,字要寫好,做完功課……我就和你去踢球。』

阿楓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一言為定!』

阿哲看著阿楓眼神凌厲地盯著簿,咬著鉛筆苦思的樣子,嘴角不知不覺勾了起來。

畫面一轉,還是在大樓裏。

仔細一看,樓間圍欄上點滿了蠟燭,一根一根短小的紅色蠟燭上一點橙黃的光在黑夜之中搖曳生輝,還有大人和小孩們站在圍欄之前玩笑打鬧,嚷嚷著什麼『我們比你多!』。

阿楓和阿哲一高一矮地提著兩個燈籠,走上了大廈天台,走到一個還沒有人的角落裏。阿楓拿出了一把小刀,蹲在地上。

『阿楓,你在幹什麼啊?』

阿楓一抬頭,笑著道,『雕花啊,我爸之前教我的,你看!』

阿楓將小刀劃過的地方用力一戳,一整塊柚皮就掉了下來,蠟燭被重新放回柚子內,一隻光亮的小兔在柚皮燈籠上閃閃發亮。

阿哲瞪大了眼睛。

『你要嗎?你要什麼我幫你雕!』阿楓燦爛地一笑道。

阿哲認真地想了想,『那……我要一本書。』

『天啊!你就這麼喜歡讀書?』

阿楓難以理解,搖了搖頭,又盯著阿哲道,『算了算了,你要我就給你弄。』

說完偏頭想了想,就在柚皮上雕了起來,邊弄邊說,『你媽學識這麼多,你又喜歡讀書,將來一定會做了不起的事情。』

『那你呢?』阿哲也蹲下了身,側著頭看著阿楓,『你以後想做什麼?』

『我?』

阿楓思索了一陣,『唉,書那些我總是記不住,我爸說讓我盡量多認一些字,不過沒期望我在學識上有什麼出息,説以後跟他學廚就是了,反正會煮飯就餓不死。』

阿哲盯著阿楓的手靈巧地在柚皮上擺動,有些出神地道,『是嗎……』

阿楓雕著雕著,忽地抬起頭。

『以後要是你有出息了,我卻還是一事無成,你還會和我做朋友嗎?』

『那當然!』阿哲用責怪的表情盯著阿楓道,『我是那種人嗎?』

『沒有啦,就是問問!』阿楓吃吃地笑,『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想和你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放下了手上的小刀,在阿哲期待的眼神下往柚皮上戳了幾下,那塊柚皮就掉了下來,透出了一疊書的外型。

『太厲害了!』

阿哲將燈籠捧在手裏,眼裏倒映著蠟燭的光,『你以後要是真當了廚師,那刀功一定很厲害!』

阿楓難為情地搔頭,『會嗎?』

『當然!不過你現在還是得先好好讀書,多學一些知識總是好的……』

那童稚的聲音淡去,畫面輕晃,方若男還緊盯著亡魂的回憶之際,突然聽到程昊淡淡的聲音道:

『停一停。』

方若男『啊?』了一聲,扭過頭去的時候,程昊又說,『我累了,明天繼續。』

方若男頭一歪,完全不知道夜貓程昊為什麼就突然累了,他正想跟麥子晴商量的時候,就看見後者散渙的目光。

他悄咪咪地笑了笑,覺得程昊真不愧是傲嬌。於是他手一揮,回憶的銀光就散去了,亡魂重新回到風箏裏,陣法也隨之消失。

麥子晴疲憊地點了點頭,『那就明天再看吧。對了,這風箏……』

兩人不愧是奇葩二人組,心靈相通,方若男一聽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下巴往程昊的方向點了點,『當然是由我們昊昊保管咯!』

程昊心塞,有些地位受到威脅的感覺,突然有些不愉快。

回到家,程昊沖了個杯麵,以填補胃和內心的空虛。方若男嘴饞地盯著杯麵裏徐徐升起的白煙,嘟著嘴移開了視線。

他想轉移注意力,於是說起了剛才看到的回憶片段。

『你有沒有留意到,剛才那回憶的角度不是第一身的啊?』

程昊用力地吸了一口麵,便嚼邊點頭,『嗯,看到了,是第三身的視覺。』

『子晴一定也注意到了,』方若男篤定地點頭,『之後一定也會問我們。』

程昊默默地吃麵,沒有給予任何評價。

方若男話鋒一轉,又道,『你明明是想讓子晴休息的,就該說出來嘛,你不說人家都不知道你是在為她著想。』

『並沒有。』

程昊嘴裏還叼著麵條,拿起了手機,給師傅報告麥子晴撿到風箏的事情,並且將超度時的來龍去脈大致跟師傅講了一遍。

為免害方若男因杯麵而持續地心緒不寧,程昊飛速地將麵吸光,站起來要將東西丟掉的時候,手機叮了一聲。

他和方若男都低頭看了一眼——是日給他回的信息。

『師傅這次居然回得這麼快啊?』方若男詫異地瞪眼道,『快看看他寫了什麼!』

程昊解鎖了手機,將信息看了一遍後,再放在方若男面前。

方若男瞇眼盯著螢幕,喃喃地將日的信息讀了出來:

『這風箏有些古怪……先不要喚醒亡魂,明晚超度我來一趟。』

***

宋心如化好妝,穿上不久前買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將雞湯裝進湯壺中。

坐在的士上,宋心如捧著紙袋,呆滯地望向窗外。

街道的景色飛快地掠過,恍惚之間,的士就停下了。宋心如付了車資後下車,走進了一棟漂亮的大樓,在搭電梯的時候,心臟一直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努力地保持平靜,不知不覺就捏緊了手裏的紙袋。電梯到了,她走了出去往右轉,筆直地走向一個招待處。

櫃檯裏坐著一張青澀的面孔,新入職的接待員察覺到有人朝自己走過來時,匆忙站了起來,機器式地背了一句:

『你好,XXXX事務所,請問要找哪一位?』

宋心如莞爾一笑,『你好,我找張經理。』

接待處的女生輕輕地『哦』了一聲後點了點頭,『請問你有預約嗎?』

『啊,沒有預約。』宋心如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我是來送湯的。』

『不好意思,請你等一等。』女生也不知如何是好地左右望了望,誠實地道,『我可能要先問一問。』

『沒問題。』宋心如禮貌一笑。

這時候,接待處後面的門裏走出一個女人,一看見宋心如就急步走前,擠出了招待式的假笑。

『哎呀,是張太太啊,你來找張經理嗎?』

宋心如完全不記得她是誰,不過還是禮貌地回以一個笑容,舉起了手裏的紙袋。

『嗯,我來給他送湯。』她朝事務所裏張望了一下,『他不在嗎?』

女人保持著笑臉道,『張經理在開會,現在可能不太方便。嗯,或者我們先將湯保管起來,等張經理一開完會就立刻將湯送到他手上。』

『這樣啊……』宋心如低頭思忖了半晌,『那好吧,麻煩你們了。』

說完將紙袋放在櫃台上,發現剛才那個年輕女生正在用奇異的目光看著自己,當自己對她一笑的時候,她才從愣怔裏回過神來,有些戰戰兢兢地接過了湯。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拿著湯的接待員女生忽地朝那個方向大聲地喊道:

『莫小姐午安!你剛吃完飯了嗎?』

宋心如剛好瞥見站在旁邊那個女人瞪了年輕的接待員一眼。

那陣腳步聲越來越近,宋心如一抬頭,看見一個穿著幹練、畫著淡妝的女人在自己身邊緩緩走過,看見自己時還頷首微微一笑。

宋心如反射性地也報以微笑,不過那笑容很快就僵硬了起來——

那個莫小姐經過之後,帶起了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裏面參雜著一點熟悉的薄荷味道。

恍如天雷轟頂,從頭頂貫穿全身。宋心如竭力裝出一切如常的模樣,向櫃檯裏的女生和女人笑了笑後,轉身離開了。

這股倔強只夠支撐她走出大樓,宋心如走出大樓後拐了好幾個彎,走進了一個隱密的小公園,呆滯地軟坐在一張鐵凳上,看著地上的麻雀無憂無慮地走跳。

眼眶驀地紅了,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臉頰。

她胸口處極悶,卻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她用拳頭輕輕地敲打胸口,眼淚不斷往下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難道是想親眼撞破兩人親密的模樣,給自己一刀兩斷的勇氣嗎?

她想起剛才的莫小姐,一副明豔優雅、目空一切的高貴模樣……

是她以前期望自己會成為的樣子。

宋心如狠狠地往下唇一咬,一絲血腥滲入嘴裏,漫入喉嚨——她突然想起當年還在讀大學時發生的事。

那次她和張逸銘在餐廳裏吃飯,一個女人突然衝進了他們用餐的間隔。

那個女人聲淚俱下地痛斥張逸銘如何忘恩負義,又一臉憤恨地罵自己是個下賤的女人,最後一掌摑在張逸銘臉上。

宋心如當時只顧著張逸銘瞬間就紅起來的臉,甚至沒有將那女人罵自己的話聽進去。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當時張逸銘抬起了他的手臂,將自己護在他身後。

張逸銘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那個竭斯底里的女人,無比誠懇地說,『對不起,我以為我愛你……可是現在,我找到想一輩子愛護的人,我到現在才知道什麼是愛……』

就是那一句說話,讓宋心如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生的幸福。

然而此刻,她再想起當年的場景,只覺得無比諷刺。

『一輩子愛護的人……』

宋心如的淚水不斷地往下流,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張逸銘……你到底有多少個一輩子啊?』

她將臉埋進手裏,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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