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第三十三章。雙生》

麥子晴倚著床，盤腿坐在小桌前，低頭翻著她那本密密麻麻的筆記，兩隻手在小桌上的手提電腦內飛快地打個不停。

說來神奇，當時她辭職，某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個。

一開始她只是萌生了要辭職的念頭，可是並沒有真的下定決心，原因就是，她沒有一個想做些什麼的想法。

直到她在整理書櫃的時候翻出了這本舊筆記。

這是她中學時期心血來潮時買的筆記，用來記下她認為是好的小說題材。那時候礙於學業，麥子晴並沒有時間真的動筆去寫，久而久之那筆記就被遺忘在書櫃的角落裏。





現在，她有時間了，她發現自己還是很想做這件事。

晚上十點半，她肚裏豐盛的晚餐還沒有消化完。以前因為工作關係久坐而變大的肚不知不覺又變小了，她摸著肚，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向窗外，打算活動活動眼睛的時候，就看見那片雪花——居然翻過來了。

她立馬瞄了手提電腦的時間，匆忙地合上電腦後，走到窗前一看，對面屋並沒有開燈。

麥子晴拿了件薄外套和手機鈅匙後，匆匆跑了上天台。





程昊和方若男依舊站在那裏看風景。

麥子晴小跑了過去，輕輕喘著氣說，『為什麼不拍門叫我？』

兩人這才轉過身來，神情都十分平靜。

方若男笑著說，『主要是那牌做了這麼久都沒怎樣用過，所以我就想說用一次嘛，哈哈哈！』

程昊一聳肩，『不關我的事，是他不讓我騷擾你，說你正在認真地工作。』





『……』

麥子晴心塞，所以說方若男又偷偷飄過來了吧？

她搖了搖頭，心累地看了一眼在一邊偷偷吐舌的方若男道，『還好我見到，不然你們兩個打算站在這裏吹一晚上的風嗎？』

『你這擔憂也太多餘了，』程昊淡淡地說，『最多再十分鐘，我就會去踹開你的門。』

『你也可以敲門。』麥子晴說。

『也是個選擇。』程昊回答。

方若男飄到兩人中間，攤開手沒好氣地左右看了看後說，『好了吧？可以開始了嗎？』

於是兩人短暫的爭論在方若男的干預之下暫告一段落。





程昊彎身拿起了無聲，在空氣中畫了銀符，演奏了《結陣》曲。銀符飄到空地裏一面小鏡上，穿透了鏡身融在地裏，然後瞬間展開成一朵巨大的雪花，將三人都包裹在銀光裏面。

結陣完成，程昊改為演奏《引魂》，在那溫柔的琴音之中，亡魂的身影徐徐地從鏡裏懸浮而出。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雖然閉上了眼，但五官精緻細膩，簡直就像是韓劇裏的女主角。

就是瘦了一些。

麥子晴一時之間居然看呆了，而兩個男的反倒沒什麼大反應。

『又是一個小美女啊，』方若男摸著下巴認真地打量著亡魂，『看起來也是中學生吧……中二？中三？』

『看看就知道。』程昊下巴朝他點了點，『到你出場了。』





方若男表示了解，用力點頭道，『一切包在我身上！』

他一說完，一氣呵成在手裏畫好了銀符，他將手放在亡魂額上，閉上了眼。

方若男眉頭一皺，嘴唇也緊抿著，看起來就像是在沉思。

他一頭柔軟的黑髮在空中飛舞，露出了光滑的前額，看起來比平時還要俊美。

五分鐘後，方若男重新睜開了眼，額前的髮絲又隨意地散了下來。他燦爛一笑，垂眸對兩人說，『怎麼樣？是不是很快啊？』

麥子晴和程昊都給他舉起了大姆指。

亡魂的腦後射出了一束銀光，在陣上形成投影，三人收斂了笑容，都緊緊地盯著亡魂的回憶。

亡魂的樣子出現在回憶裏，正在對著三人笑。





麥子晴心裏一驚——她從來沒有在回憶裏看到亡魂本人的模樣。

不過再看了一會兒，她就明白了。

亡魂在照鏡。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娃娃裙，在鏡裏擺著各種各樣的表情和動作。

方若男忍不住說了一句，『這亡魂還挺自戀的嘛……』

亡魂望著鏡裏的自己嫣然一笑，雖然自戀，但的確很漂亮。她臉向旁邊轉過去了一些，喊道，『欸欸，這裙好看嗎？』

之後就發生了讓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一個長得和亡魂一模一樣的女生走進了畫面裏，穿著同款但不同色的裙，對著鏡裏的亡魂道，『很好看啊。』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相視而笑，畫面模糊了起來，之後轉換成另一個場景。

是一個很小的電視機，正在播一套卡通片。亡魂的雙眼一直盯著電視，旁邊的事物都模糊了，但大概可以看出是一個客廳。

卡通片還在播的時候，亡魂輕嘆了一聲，『好帥啊，你說是不是？』

坐在她隔壁的雙胞胎看呆了，靦腆地點頭，『嗯……』

亡魂看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又重新望著電視道，『告訴你哦，我長大之後呢，一定要找一個跟他一樣帥氣的男朋友，然後跟他談戀愛，然後結婚，過上浪漫幸福的生活。』

雙胞胎看著她，側著頭疑惑地問道，『那如果，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呢？』

亡魂嗤笑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說哦，像我們這種漂亮又善良的女生，男生很難不喜歡的，不過要是那個男的真腦子進水了沒看上你，你也可以想辦法去追的嘛。』

亡魂一把將雙胞胎摟了過來，舉起一隻手指放在兩人面前，非常認真地道，『你千萬不要執著一定要男追女，那樣太被動了！其實嘛，女追男也沒關係，最重要是你喜歡他，知道嗎？』

『哦……』雙胞胎一雙純真清澈的大眼睛看著亡魂，似懂非懂地點頭。

畫面一轉，亡魂和雙胞胎躺在床上。

亡魂握著雙胞胎的手，兩人東南西北聊了一通，什麼班上的插班生，電視劇裏女主角化的妝容，還有未來自己的房子應該怎樣裝修擺設等等。

程昊和方若男這才明白，為什麼女生聊天可以聊這麼久。

畫面裏的雙胞胎顯然已經很睏了，亡魂對她說，『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雙胞胎將被子拉到下巴，眼睛在房間裏遊了一圈，又看著亡魂怯怯地道，『好黑啊……會不會有鬼啊？』

『你傻的嗎？哪有這麼多鬼？』

亡魂可能在翻白眼，之後盯著她的雙胞胎又嘆了一聲，『真拿你沒辦法……』

她溫柔地撫著雙胞胎的頭髮，一下一下的，雙胞胎的眼皮慢慢地往下，漸漸睡了過去。

畫面起了漣漪，回憶裏的場景一轉，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

亡魂略為沉重的呼吸聲傳進畫面，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一味盯著天花板，直到一陣噠噠的腳步聲響起。

『姐姐，你在睡嗎？』

亡魂緩慢地挪動著視線，雙胞胎的臉進入了畫面。她長大了一些，看起來成熟了一些。

雙胞胎對亡魂一笑，伸手握著亡魂的手。

『姐姐，今天感覺怎麼樣啊？』

亡魂緩緩眨了眨眼，有些乏力地應道，『好啊……感覺越來越好了。』

畫面裏的雙胞胎妹妹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但眼裏閃過的淚光還是一清二楚。

『我是不是……很醜啊？』亡魂的聲音有些低沉，但沒有半點哭音。

『怎麼可能？你跟以前一樣漂亮。』亡魂的妹妹說，『為什麼嘆氣啊，不相信嗎？不信你自己看……你等等，我給你拿塊鏡。』

妹妹走開了，俯身在一個角落裏不知道做些什麼。她弄了一輪後重新轉過身來，走近了一些，將一個紙框框在自己周圍。

『你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很漂亮？』妹妹雙手托著紙框笑著。

畫面裏的妹妹在紙框裏做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有些漂亮，有些搞怪，亡魂看著看著，噗地笑了起來。

亡魂妹妹問，『看到了嗎？是不是很漂亮？』

『是是是……』亡魂低笑道，『很漂亮，非常漂亮。』

亡魂的妹妹這才放下了紙框，插著腰低頭對姐姐說，『不准再說自己醜了知道嗎？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你說自己醜就是在說我醜哦！』

『是、是……』亡魂的聲音氣若游絲，但聽出來是在笑，『你好看，我就好看，對吧？』

『正確！』

兩人的笑聲淡去，回憶的畫面逐漸變得漆黑一片，但隱約能聽見亡魂妹妹在抽泣的聲音。

『姐姐，姐姐你睜開眼啊……』

『我怕黑，你走了，我自己一個人不敢睡了啊……』

『你捨得丟下我嗎？你睜開眼吧……』

到最後，連那個聲音都消失了，亡魂的回憶終結。

麥子晴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那口氣，胸口裏的鬱悶才稍稍減淡了一些。

她現在才看出來，懸浮在鏡上的亡魂，那一頭飄逸的長髮，根本不屬於她。

那是一頂假髮。

大概是家人為了讓她有尊嚴地離去，給她戴上的。

三人各自靜默了一段時間。

麥子晴先行說道，『我想試一首歌。』

方若男和程昊立刻轉過頭去。

『什麼歌？』

『那套卡通片的主題曲，那是長腿叔叔的卡通片，你等一等……』麥子晴拿出了口袋裏的手機，搜尋了那首歌，播給兩人聽。

方若男飄了過去，低頭看著麥子晴手機裏的影片，『1991年的卡通片啊……這樣說來，亡魂的雙胞胎妹妹現在該有四十歲左右了吧？』

『嗯，是差不多這個年紀。』麥子晴點點頭，按停了影片後看著程昊問，『要再播一次嗎？』

程昊搖了搖頭，『以前聽過。』

他二話不說就舉起了琴弓，將那首主題曲原封不動地演奏了出來。方若男對小提琴的敏感度高，聽出程昊在裏面加了一點自己的東西。

好聽。

方若男點了點頭，又朝亡魂一看。

她沒有醒來。

程昊垂下了琴弓，三人對視了一眼後，再次陷入了思考。

方若男摩挲著下巴，『嗯……剛才的回憶裏，還有什麼地方會聽到旋律嗎？』

程昊聽了，沉吟了半晌，頭微微一側道，『有。』

他看著兩人道，『剛才亡魂哄妹妹睡的時候，有可能會唱安眠曲。』

『有道理啊，但是……』方若男為難地皺起了眉頭，『會是什麼歌呢？』

程昊聳了聳肩，『誰知道。』

麥子晴聽著兩人的話，突然一個激靈，雞皮疙瘩頓時爬滿了全身。

她聲音微顫著說，『你們覺得，剛才那兩姐妹看起來像不像有錢人的女兒啊？』

方若男嘟著嘴想了想，『應該是吧，我看那裙的做工都很精細，而且……』

『而且亡魂住的是裝潢高級的單人病房。』

程昊接了下去，方若男朝他笑著眨了眨眼。

『若男，』麥子晴聲音微顫著說，『你有沒有辦法，讓我再看看亡魂妹妹的樣子啊？』

『當然可以，我無所不能！』

於是方若男就將回憶裏的雙胞胎放大了，投在陣上。

麥子晴盯著陣上的女生，愕然瞪大了眼睛，一手捂著嘴巴愣愣地轉過頭來，哆嗦著對兩人說：

『你們覺得，這女生長得......像不像顧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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