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終止,投影的銀光淡去,重歸虛無。

三人用各自的方法平復心緒:方若男在不斷地嘆氣搖頭,程昊只是默默地看著遠方,而麥子晴一如既往地在傷心啜泣。

他們不會互相安慰,彷彿有某種共識,給對方足夠的空間。直到那嘆氣聲和哭聲都淡去了,程昊率先開口。

『亡魂和那個男生在巴士上聽的歌,是《少女的祈禱》。』

方若男也點了點頭,『我也聽出來了。』





他轉過頭向麥子晴徵詢意見,『我們試試?』

麥子晴邊擦鼻涕邊含糊地『嗯』了一聲。

程昊思索了一會,在腦中回憶《少女的祈禱》的樂譜,片刻之後將琴弓置在弦上,隨著他手臂的擺動,巴士上那段旋律再次響起。

旋律,節奏,甚至輕重都一模一樣,簡直是範本演奏。

麥子晴在悲傷之中還抽空想道:不過總感覺缺了點什麼。





即便是再準確的演奏,只要不是亡魂的《喚》就毫無作用。

陳思喬的眼睛依然緊緊地閉著,毫無甦醒的跡象,她淡薄的身影縮回了鈕扣之中,銀白的陣漸漸消失。

麥子晴用剛哭完的沙啞聲線道,『回憶裏面就只有這一首歌曲,我也沒有在他們的對話裏面找到旋律的線索……』

『會不會是和鈕扣有關的歌啊?什麼第二顆鈕扣之類的歌應該會有吧?』

方若男大膽地假設,不過一説完,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好像又不太合理,她臨死之前才聽到關於鈕扣的事情,應該不會連結去什麽鈕扣的歌曲才對……』





『嗯,』麥子晴皺了皺眉,『不過她最後的而且確是附身在一顆鈕扣之上,我們好像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好!』方若男用力地拍了拍手,『搜查資料的事就包在子晴你身上啦!』

麥子晴哭笑不得,正當她以為自己又得擔起所有思考的部分時,程昊忽然幽幽地開口。

『亡魂讀的是女校,旁邊還有一間學校,而兩間學校會舉辦聯校舞會,各自派出一男一女作領舞代表。』他頓了頓後繼續說,『通常只有傳統男校和女校才會舉辦這種聯校舞會。』

麥子晴點了點頭,『這樣連在一起的男女校應該不多,如果排查一下校服的顏色,還有附近的馬路和巴士站,應該就能查到亡魂就讀那間學校的資料。』

『你們怎麼能看出這麼多東西?』方若男嘖嘖稱奇,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搖頭,又突然停了下來。

『哦對了!』他困惑地看著麥子晴,『你說亡魂不止是近視,是什麼意思啊?』

他不明所以地側著頭,似乎是在絞盡腦汁地思考。





麥子晴覺得他思考的樣子非常可愛,笑了笑後說,『那是因為……』

還沒說完,就看到方若男豎起了一隻手,擋在她面前,害她瞬間又成了鬥雞眼。

『先不要說!讓我想想……』

程昊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方若男憋得臉都漲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辦什麼『大事』。

其實方若男不蠢,只是有時候思緒突然被堵住,他也就懶得去細想,或者有時候直接將想到的事情做出來,完全不經大腦審核。

方若男維持著這副模樣許久,突然如夢初醒般『哦』了一聲。

『我知道了!』





麥子晴笑著看他。

『就算是近視了,也能戴眼鏡……這樣的話,回憶就不應該是模糊不清的!』

一旁的程昊挑起了眉,罕有地看見方若男這麽費勁地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嘴唇竟然彎了起來。

『對對對,還有那個小男生説,亡魂要將字放大了才看得清楚……』方若男越想越頭痛,『欸,這是什麽病啊?』

麥子晴搖頭,『不清楚,可能是弱視之類的。』

『那好吧,看來子晴,呃不對!是我們,有很多資料搜集要做呢。那麽超度小隊就明晚再集合吧!』

麥子晴點了點頭,突然又瞪大眼問道,『明天是星期幾?』

方若男眼珠轉了轉,『好像是星期四吧?對不對啊昊昊?』





程昊『嗯』了一聲。

『好。』麥子晴自顧自地點頭。

方若男飄在一邊,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麥子晴,覺得她的感冒應該還沒好,腦袋居然這麼跳脫。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有程昊想的那種奇葩聯係,方若男才剛這麽想,麥子晴就問了一個更不相關的問題。

『你們兩個爲什麽會跟那鬍鬚大叔學超度啊?』

方若男噗一聲笑了出來,『哈哈鬍鬚大叔!』

之後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是師傅命令我們超度,可不是我們想學的。』

『那你們爲什麽要聽他的?』麥子晴皺眉問,『難道也是被他威逼利誘嗎?』





『哇哈哈哈哈!』方若男笑得十分高興,『說得好!完全就是那糟老頭的人生總結!』

程昊沒打算參與兩人的奇葩對話,彎身整理東西。

方若男笑了一會兒後,良心發現地擺擺手,『哈哈哎喲,其實沒有啦,説到底他是我們的師傅嘛,師傅叫你做事,難道還推三推四嗎?』

『師傅?』

麥子晴一臉不解,『既然不是因爲教你們超度而叫做他師傅,那他到底是教你們什麽的?』

一旁沉默的程昊終於忍不住出聲。

『你問這麽多幹什麽?』他又調侃道,『你不也是爲了錢才超度?』

麥子晴揚起了眉毛,『哎,我主要是想幫亡魂的好嗎?錢是其次。』

程昊從鼻裏冷哼一聲,明顯覺得麥子晴是在放屁。

就當方若男神經又開始緊綳起來之際,麥子晴卻只是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你這個人,好好説話不行,總是一副要戳死人的樣子幹什麽?』

她看著程昊半跪在地上將無聲放進琴盒。她發現,只要自己不跟程昊嗆的話,他通常都會回復沉默,什麽都不説。

只是有時候,麥子晴就是會忍不住想要懟他幾句,挫挫他那高傲的氣。

『是小提琴吧?』

她突如其來地説了這樣一句,害方若男哆嗦了一下,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懷疑麥子晴會讀心。

程昊重新站了起來,瞬間就比麥子晴高出了一截。他揹著無聲,看著麥子晴的眼神裏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麥子晴卻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其實啊,我剛搬過來的那個晚上,就聽見隔壁屋傳來劏雞的聲音,就像這樣——』

她用自己特殊的發聲方法,模仿著那天晚上讓她輾轉反側的聲音,輕而易舉地唱出了那損人心智的神髓。

程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你在拉小提琴。』

『噗!哈哈哈哈哈……』

方若男笑得前俯後仰,『我怎麼就想到、想到程昊半夜木口木面地拿著個會尖叫的塑膠玩具雞在捏的樣子?哎呀笑死我了……』

方若男抽了個空隙喘了口氣後繼續說,『應該是因爲你當時還沒有進到陣裏吧?哈哈哎呀,你一個活人,能聽到無聲就很了不起了哈……』

麥子晴點點頭,又對程昊説,『那時候覺得你好可憐,那麽努力練習,卻拉成那個樣子。』

她低下頭壞笑,後來聽到佛祖在心中對她的一番循循善誘,才又補了一句,『不過現在知道你是真拉得好啦,就是嗯,那個,總感覺缺了一些東西。』

她晃著腦袋笑著抬起頭時,才發現程昊又在用那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她。麥子晴忙不迭被他這個認真的眼神嚇得一怔,反射性地問了句:

『怎、怎麽了?』

程昊看著她,沉吟了片刻後,神情嚴肅地問道,『差了什麽?』

麥子晴愣了兩秒後才搖起頭來,『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她和程昊對視了一會兒,心臟咚咚地跳了起來。

好半晌後,程昊冷冷地開口:

『不懂就不懂,裝什麽懂?』

他撂下了這麽一句極具挑釁性的話後,風一般經過麥子晴的身邊,走了。

等麥子晴反應過來,轉過身去的時候,程昊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天台的入口處。

『我也學過一點音樂的好不好!真是的!』

她朝入口處嚷嚷了一句後扭過頭來,剛好對上方若男的視線,嚇得方若男縮了縮脖子,一邊往外飄一邊小聲地說:

『子晴明晚見……』

麥子晴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忿忿不平道,『明!晚!見!』

生氣的女人最可怕,方若男使出一招瞬間轉移,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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