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第二十章。陳思喬》
三人的表情凝重了些，目光都聚焦在陣上。
畫面一開始，三人就不約而同地用力眨了眨眼。
『這畫面……』方若男一臉迷茫地側著頭，『為什麼跟我剛才在亡魂意識裏看到的一樣，起那麼重的霧啊？』
麥子晴看了看方若男，想起了上次果果的回憶畫面。正想開口說話的時候，就聽見程昊說：
『這亡魂的視力應該不太好。』
他說的和麥子晴心裏想的如出一徹，麥子晴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哦……』方若男恍然大悟，瞅著亡魂的回憶說，『難怪好像總是有一層霧擋著，原來是個近視。』
『應該不止是這樣，』麥子晴說，『還是先看吧。』
他們三個又緊緊地盯著亡魂的回憶。
畫面有些朦朧，但大概可以看出亡魂正走在一條路上，耳邊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亡魂走出了一道門，聽見不遠處傳來紅綠燈的聲音。
亡魂在馬路邊停了下來，看到紅燈轉成綠燈後，左右看了看才過馬路。
眼前經過的人影都有些模糊，亡魂雖然走得比較慢，但幾乎都沒有猶豫地一直往前進。
直到某一瞬，她猛地停下了腳步。
亡魂嚇得倒吸了一口氣，踉蹌了一下後穩住了腳步，立刻轉過身來。她看見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那個人的手好像拉住了自己的書包。
她看不清楚眼前這人的臉，有些膽怯地問，『你、你是誰？為什麼突然拉我？』
那個人彷彿也嚇到了，忙地開口道，『對不起！我是見你快踩到那袋垃圾……』
他突然鞠了一個躬，『真是很對不起！』
亡魂聽出來了，是一把男生的聲音，她大概也看到男生的輪廓，看見了他身上穿著一件類似校服的東西，但她費力地瞇起眼也看不清他的臉。
亡魂這才緩緩地開口，有些尷尬地說，『不要緊，呃，謝謝你……』
『不用不用！』男生的手在大幅度地揮動，依稀看出來是在笑，『你走這邊嗎？』
亡魂看到他的手指著的方向，點頭道，『我去巴士站。』
『正好，我回家的路也要經過巴士站，我跟你一起走吧！』
『啊？不用了，我……』
『走吧！』
男生沒有等她說完就逕自走在她前面。他一直保持走在她一步前的距離，墨綠色的書包佔據了亡魂的視線。亡魂一直看著男生的書包，不知不覺就走到巴士站。
『到了。』男生轉過頭來，又問道，『你能看到巴士號碼嗎？』
『巴士駛近一些的時候就能看到……』
亡魂剛說完，又覺得不對勁，瞇起眼道，『你怎會知道我看得，嗯，不清楚？』
『啊，其實……』男生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其實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你了。』
『之前見過你被東西絆倒，又見過你丟了八達通在地上，低頭瞇眼在找……所以大概就猜到了。』
亡魂聽了，愣愣地『啊』了一聲，男生又慌忙補充道，『我們放學的時間差不多，所以是比較容易遇上啦，你不用擔心，我不是在跟蹤你！』
亡魂聽出男生聲音裏的慌張，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沒有覺得你跟蹤我啦，我又不是什麼風雲人物。』
『那就好……』男生鬆了一口氣，又笑了出來，『那我先走了。』
『今天謝謝你。』
『不用，拜拜！』
男生的身影一瞬間就融入了周圍的環境，只有那個墨綠色的書包，依舊執著地佔據著亡魂一部分的視線，直至完全看不見。
畫面泛起漣漪，下一瞬，又重新回到了那條馬路上。亡魂走在路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嘿！』
亡魂轉過頭去，看到了同一個身影，笑了出來。
『你今天是不是遲了放學？』
亡魂點點頭，『嗯，剛才幫老師整理一些資料。』
『原來是這樣……啊，我累死了。』男生呼了一口長長的氣，『今天有好多功課啊。』
『我也是呢……』亡魂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今晚得做到幾點。』
『對喔，你書本作業都要放大了才看得到，一定要花更多的時間吧。』
『嗯，眼睛會很累。』
『功課雖然重要，但沒有健康重要，你記住每二十分鐘就閉眼休息二十秒。』
亡魂笑了出聲，『你從哪裏聽來的？』
男生認真地說，『我上網找的。』
『哦？』亡魂好像很感興趣，『那你還看到什麼？』
『嗯……』男生想了想，『有些中醫師說，多按摩眼周邊的穴位，對舒緩眼睛疲累很有效的。』
『是嗎？在哪裏？』
他們兩個走到巴士站，停了下來。
男生對亡魂說，『我示範給你看，會點到你的眼睛周圍，你不要被嚇到哦。』
『嗯。』
亡魂點點頭，然後就看到一隻手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動了動，隨後又挪開了。
『你都不閉眼睛，不怕我戳到你的眼嗎？』男生有些不明所以地問。
『不怕啊，你一定會很小心的。』
亡魂答得理所當然，男生哭笑不得：『你心真大。』
『我看得不清楚嘛，心就要大一些。』
男生聽完沒有回話，亡魂便又開口道，『對了，你平時不是一下課就衝回家嗎？今天為什麼也遲了？』
『我啊，我……』男生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也是剛好有同學叫我幫忙做些事，就遲了一點。』
『哦，原來是這樣。』亡魂點點頭。
『啊！你的巴士來了，快上車吧！』男生拍了拍亡魂的書包。
『嗯。』亡魂笑著上車，又回頭對男生說，『星期一的考試要加油哦！』
『一定！拜拜！』
『拜拜！』
依然回到了那條馬路上，不過女生這次看著綠燈，卻沒有過馬路。她一直在翻弄著書包裏的東西，直到某一刻，有人輕拍她的肩膀時，綠燈已經閃過七次了。
『陳思喬！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早就回家了呢！』
『陳思喬……』
三人同時間都唸出了亡魂的名字。
映入投影的是一個男生的輪廓。亡魂重新將書包的拉鍊拉上背好，笑著對眼前的男生搖頭說，『沒有啊，今天也遲了一些。』
三人都心中有數，這男生就是之前陪陳思喬走到巴士站的那個。只不過他的聲音已經跟以前那把小奶聲不一樣，深沉了許多，而且長高了好一截。
亡魂已經不能平視他了。
『喂蘇子俊！今天也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遠處傳來幾個男生的聲音，話語裏都有些嬉笑調侃的意味。蘇子俊似乎不以為然，直率地道，『嗯，我走這邊，拜拜！』
『那就明天見咯！』
兩人又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陳思喬猶豫了一會兒後開口，『你總是陪我走，就不能和朋友們走了，會不會不好啊？』
『為什麼？』蘇子俊側過頭來看她，反問道，『你不是我的朋友嗎？』
陳思喬看著那個墨綠色的書包笑了出來，『也對！』
『就是嘛！』
兩人一邊笑一邊走，各自分享了班裏的趣事。說著說著，蘇子俊猝不及防地說了句：
『對了，我們學校不是要搞聯校舞會嘛，你知道嗎？我被老師選了當領舞……』
『不是吧！』陳思喬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跳什麼？華爾滋嗎？』
『對啊，跟你們學校的一個女生。』
『誰啊？』
『好像是叫什麼……』蘇子俊費力地想了一番後，突然啪的一聲合起了手，手指點了點說，『曾詩雅！』
『我知道我知道！』陳思喬興奮地說，『她是我們學校的大明星，成績好運動好，而且聽說長得很漂亮……可惜我看不見呢。』
『這有什麼好可惜的？』蘇子俊似乎對陳思喬口中的大明星全然不感興趣，『我覺得，可惜你不參加，不然我們兩個領舞就好了。』
『啊？』陳思喬結巴了起來，『我，不會跳舞啊，可能會、踩死你。』
『你踩啊，我又不怕痛！』蘇子俊哈哈地笑了出來。
『對了！』陳思喬偏著頭，『既然領舞挑的是學校明星，代表你也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咯？』
『哎呀哪有，太誇張了。』蘇子俊擺了擺手。
『你長得很好看嗎？』陳思喬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不不，我長得很普通。』蘇子俊話音一轉，『怎麼，我長得普通你就不跟我做朋友了？』
『當然不是！』陳思喬忙地說道，『我也長得很普通啊。』
蘇子俊嘖了一聲，搖頭嘆道，『你是看不到你自己的樣子。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長得很漂亮。』
『……誇張。』
『沒有誇張！你爸媽沒有告訴過你嗎？』
『有啊，但我覺得他們就是逗我開心嘛。』
『絕對不是。』蘇子俊篤定地道，『你是真漂亮，肯定比那個什麼曾詩雅長得好。』
『誇張！』
『真的！』
『那我為什麼沒有收過情信？』
『啊？』蘇子俊錯愕地往後一頓，『你學校不都是女生嗎？』
他想了想，忽然提高了聲線，『你不會是想收到女生的情信吧？！』
『沒有啦！』
『嚇死……』
巴士來了，陳思喬上車轉身想跟蘇子俊說再見的時候，驚覺他也上了車。她立刻轉過來想開口問他為什麼也上車了，不過被蘇子俊輕輕地推著她的書包往前走，然後將她塞進了兩人位裏面，才幽幽地開口說：
『今天我要去一個地方啦，跟你同車。』
『哦……』
兩人坐在一起，聊了起來。
『之後就開始自修了，你會出來溫習嗎？』蘇子俊繼續道，『你要出來就跟我說，我們一起溫，反正讀的科目都一樣。』
『唔……』陳思喬搖了搖頭，『不會出來了，太麻煩。我大概會留在家裏直到考完試吧。』
蘇子俊嘆了口氣，『那我們就要到派成績的時候才能見面咯？』
『嗯，』陳思喬點點頭，『如果遇見的話。』
『一定要遇見！我們約在學校門口等吧！』蘇子俊忽然支支吾吾了起來，『到時候，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什麼？』陳思喬疑惑地轉過頭來看他，不過因爲不能聚焦的關係，眼神有些茫然，『現在不能說嗎？』
『現在不能！考完之後再說。』
『……好吧。』
『哦對了，』陳思喬突然眨了眨眼睛，『你把手給我。』
『啊？怎麼了？』
陳思喬輕輕地握著蘇子俊伸出來的手，從校裙的口袋裡摸出一個東西，再放進他的手心內。
蘇子俊低頭看了一眼之後滿臉錯愕。
『糖？』
陳思喬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是我最喜歡的糖，包裝紙在陽光下會有彩虹的光。』
蘇子俊聽完後，將手裡的糖果舉高了一些，伸手在窗邊晃了晃。
『哇真的，好漂亮！』
『對吧？』陳思喬笑得高興，『還有哦，它甜得剛剛好，吃起來有幸福的感覺呢。』
『這麼誇張？』
『當然，我不會騙你的，你試試看就知道啦。』
『唔唔——』蘇子俊似乎是把糖收進書包裡了，『我回家再吃。』
他想了想後又道，『啊，你想聽我領舞那首歌嗎？』
『好啊！』
蘇子俊將一個耳塞遞給了陳思喬，『放心吧，消過毒了。』
回憶的畫面靜止在巴士的後背，播放著一首熟悉卻又叫不出名字的舞曲，再一次泛起漣漪，重新回到學校門口。
『思喬再見！』
『嗯，』陳思喬笑著向經過的幾個女生揮手，『再見！』
她身邊的人聲此起彼落，都在道別，還有些在興奮地談論著對大學生活的憧憬。
陳思喬偶爾和身邊經過對自己說話的人說上兩句，然後依舊佇在原地。
等到某一刻，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著一個方向，努力地瞇起眼。過了一會兒，她就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那就大學見啦各位！拜拜！』
另一把男聲揶揄道，『嘖！又走得這麼快！』，然後話音一轉又說，『欸等等，那邊好像有人在等你啊……』
完全是湊熱鬧看好戲的語氣，陳思喬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緊張，又低頭笑了笑。
『是隔壁學校的曾詩雅吧？跟你跳舞那個？』
曾詩雅……？
陳思喬不知不覺中竟然屏住了呼吸，她豎起了耳朵，小心翼翼地聽著那邊的對話。
曾詩雅羞澀的聲音傳來，『嗯……這個送給你。』
『啊？』蘇子俊似乎是看到了曾詩雅送的東西，詫異地問，『這是什麼？』
『是我的鈕扣……第二顆……』
聽聲音也大致聽出曾詩雅此刻的臉紅成了一片，旁邊的男生們都在起哄。
『啊？』蘇子俊更錯愕了，『為什麼？』
曾詩雅沒有回答蘇子俊的問題，不過旁邊有一個男的『貼心』地替她解釋了。他模仿著電台播音員的聲線，富有抑揚頓挫卻又緩慢地道：
『第二顆鈕扣，最接近心的位置，送給喜歡的人就能天長地久……』
陳思喬的手捏緊了裙擺的位置，似乎能夠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曾詩雅有些緊張地開口問，『你可以……將你第二顆鈕扣送給我嗎？』
『啊？！』
蘇子俊完全不知所措，那些男生就一直在旁邊依哇鬼叫。而這邊的陳思喬已經不敢再聽下去，她一聽到綠燈響起的聲音，就急急忙忙地跑了過馬路。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煞車聲，畫面變成了模糊的鮮紅色。
心臟的聲音被放大，陳思喬微弱的呼吸聲傳進投影，不一會兒，蘇子俊那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陳思喬……喂陳思喬……』
他帶著濃重的哭音，低聲喚著她的名字，之後竭斯底里地吶喊：
『叫救護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