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千淵穿好襪子,準備出門。
從剛才他跟鏡聊天開始,生默羅維就一直盯著他看。
 
黑千淵早就習慣了這種視線,打從三年前他康復出院、得了思覺失調之後,每次跟鏡說話時周圍的就會用這種視線看他。
靠近他們時會被躲過,退避三舍,一開始會很不自在,還會有點惱怒,但時間長了,他早就接受了自己是異類的事實,在有人的地方也會亳不在乎地跟鏡聊天。
 
鏡跟在他身後,生默羅維的視線與她擦過,在那麼一瞬間,兩人彷彿對視一眼,然後理所當然地錯開眼神。
 
儘管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但鏡還是有種被注視到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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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千淵在這個擁擠的城市中狂奔,瘋狂撞到亳不相干的途人,背後傳來各種咒罵和看瘋子的眼神。
 
"慢慢來也是可以的。" 鏡在他身後飄著,穩穩跟上他的步伐。
 
嘴巴是這樣說著,但可能鏡自己沒有察覺,她的面色不太好……雖然作為一個幻覺她的面色一直都是慘白的。
黑千淵感覺菲倫正某程度上影響著她。
 
既然她感覺到什麼,就應該馬上照辦,到底來如果是一場空,那就表明她終究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鏡是意識狀態上的投映,作為他的幻覺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很正常,因為她的思維跟一舉一動都是直接從黑千淵腦中提取。




但反之,如果鏡所指引的地方真的出現什麼……那就表明她是更深奧、神秘的存在。
 
黑千淵有記憶以來,沒來過菲倫幾次。
假如鏡是幻覺,她不可能知道黑千淵本人不知道的事。
 
狂奔半途,鏡才剛讓他轉角,口袋的手機就響起來,聽鈴聲對方大概是南柔嵐。
 
黑千淵看都沒看就接了電話,果然聽見南柔嵐的聲音,那傢伙劈頭就大吼大叫 "你這混蛋在哪?"
"不要一來就罵人混蛋。"
"要集合了!老師們在點名發現找不到你,差點原地嚇哭,蕾蕾在安慰他們,不管你在哪快給我趕回來,小楊老師以為自己要被你家人殺掉了。"




"我這邊還有重要事要辦,你們玩吧,告訴小楊老師我們家不會在意她一個跑龍。"
"感覺她會哭哦。你要去哪?"
"我要跟我的幻覺去約會。"
 
說罷,未等南柔嵐進一步問話,黑千淵就掛了線。
 
鏡打量著他 "全速狂跑了幾十分鐘左右還不會喘嗎?這至少是一級甦醒者的體質了吧。"
"'意外的'是多餘的。人家除了腦子之外身體一直很健康。"
 
這是最後一個轉角。
 
黑千淵站在一個關了鐵閘的待出租鋪位面前。
上面還張貼著告示'旺鋪招租'。
 
黑千淵掏出手機。




"你在幹嘛……不要一聲不吭就聯絡你的精神科醫生!不要讓他加大劑量!" 鏡用力拍他手背一下 "你給我等等!"
"你要我等什麼?幻覺小姐。請你接受現實,不要阻止我改善我的生活。"
"不要把清除我形容成'改善你的生活',你看看。" 鏡指著鐵閘下的小閘門 "那個閘門沒有鎖上。"
黑千淵面無表情道 "那又怎樣?"
"怎樣?還明知故問,進去啊。"
"我的幻覺在慫恿我犯法嗎……欸?這是我自己慫恿我自己犯法的意思?"
"快進去!"
 
黑千淵半推半就的打開閘門,果然沒有鎖上。
他一步跨入進面,轉身關上閘門,這裡沒有一絲光線。
 
他用手機照明燈充當電筒,這裡的空間不大,手機照明燈就可以照亮這裡每個角落,當然,最主要原因是因為……
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用誇張修辭,這裡是真的'什麼都沒有',四壁蕭條,非要說的話,角落有一株亳不起眼的盆栽孤零零的坐在地上,枝椏上的葉子似乎因為長期不見陽光而顯然有點頹喪,離枯萎不遠。




 
"我回去後吃的藥要加十倍哦。"
"在你治好腦子之前你會先死掉吧……" 鏡其實始終也不太願意相信這裡什麼都沒有,她像是死鴨子說硬道 "盆……盆栽!一定是那個盆栽,那個盆栽肯定有古怪!"
"夠了,你現在就像打遊戲輸了就怪隊友的噁爛肥宅,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如果我是你的幻覺的話那你就是在痛罵你自己哦!"
 
欸?好像是!
 
"快去啦。" 鏡推他一把 "都走到這裡了不是嗎?"
 
是的。
都走到這裡了。
 
事到如今黑千淵早就接受了鏡的存在,加大劑量什麼的只是玩笑,三年以來吃了無數次藥鏡不也還好端端吧?
其實就算不吃藥也可以,以後永遠跟鏡一起也可以。




 
其實這也不賴。
 
黑千淵半蹲的打量著盆栽,喃喃自語 "真的夠了哦,這棵皺巴巴的菜已經快要掛了,讓它一路好走吧。"
 
他伸出手指,輕輕戳一下盆栽。
 
那瞬間,大腦就好像受到震撼彈轟聲一樣,一陣細小又極其動搖他意識的信訊單方面粗暴地濯進他的腦海中。
 
——:我感覺……一切差不多要結束了。
 
黑千淵認得這把聲音。
因為這正是他的本人的聲音。
 
——:把朝北的第一節枝椏剪去,取走頂端第一片葉子,用火灼燒花盆的邊沿,可以打開一扇黑色的門。




——:卡,有朝一日,你走投無路時可以打開這扇門。
——:裡面埋葬著我的寶物。
 
"嘶!哈……哈……哈……"
 
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跳動,黑千淵瞳孔放大,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這是……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他有點驚恐的踉蹌後退,跌倒在地上。
"小淵?" 鏡緊張道 "你還好嗎?"
黑千淵咬了咬牙,扶著額 "等……等我一會……我冷靜一下。"
 
那把亳無疑問就是他的聲音。
他曾經來過這裡,親手把盆栽放在這個角落,給那個名為'卡'的人留一條後路。
 
他知道'卡'是誰。
 
事實上,整個東塔伽藍,乃至整個世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個人是被寫在教科書的一位存在。
 
黑千淵讀過他的生平,雖說大部份資料不詳,東塔伽藍頂多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天賦,然而他光憑其獨特的身份和實力就被寫入史冊,他就是這樣的人。
 
黑千淵無法想像自己竟然認識這位大人物,還狂妄地給他留了一條後路。
 
"我的'寶物'是什麼?我忘記了什麼?" 黑千淵有點茫然道,又似是喃喃自語。
"這也太奇怪了吧,鏡。"
"奇怪嗎?" 鏡反問道 "但席雅也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啊,在奇怪的世界中發生奇怪的事不正常嗎?"
"小淵,我的存在對你而言不也很奇怪嗎?"
 
她的聲音好像有種魔性,在引導他要做某種事。
而且她也的確說得沒錯。
 
當莫名其妙的事堆積得多到一個地步,一切就會變得理所當然。
 
事實上,自三年前開始,黑千淵的生活越來越偏離正軌。
 
他沒有被車撞到的記憶,在醫院醒來後莫名其妙被告知已經睡了一整年。
老媽有時候會神經兮兮。
走在街上,偶爾會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不知為何突然很討厭刀子,握到刀柄會因為噁心而反胃得連胃液都吐出來。
耐力很好,全力跑個一百圈左右也不會累。
突然變得很喜歡吃味道奇怪的薯片。
 
"違和的是哪裡?"
 
硬要說的話,這三年來每一件發生的事都很違和。
 
三年前過的一件件大事跟現在有關係嗎?
那位被稱為狂徒的甦醒者,還有劈開天空殺入神明國度的甦醒者,兩人同日死在相同的地點,兩個人恰好都是死在菲倫。
 
這裡跟當年的事有沒有關係?
 
——:裡面埋葬著我的寶物。
 
我在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
 
如果是在三年前,剛好是在狂徒與那位八級甦醒者死去之後。
他們都是世上最強的存在,都身懷有史以來最頂尖的寶具,他們死後,這些寶具成為無主之物。
 
如果那時的我也在菲倫,出現的時間點也是在三年之前、他們死後的時間點……
如果在東塔伽藍的人趕到之前,他們遺產已經被人捷足先登呢?
 
"也許……我失憶了。"
"也許,三年前的我沒有被車撞到,也沒有在醫院躺一年。"
"假設我說的話沒有錯,那年的我到底在幹什麼?"
"在三年前我扮演著什麼角色?"
 
鏡一直靜靜的聽著他自言自語,用著最輕柔、不會打斷他思路的聲線跟語氣說……
 
"只有一個方法知道不是嗎?"
她截一下黑千淵的腦袋,視線看向盆栽。
 
"那個盆栽可以召喚一徑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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