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我來說,卻如輪迴一樣,每天掛起虛偽的笑容,做著重複的動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比起其他人,起碼我還肯「笑」,不管是因為那句埋藏在心底的話,還是自己早在這迷失樂園麻木了思緒。
有時我看著我的顧客們,成雙成對地出出入入。看著他們離開時緊緊相擁,或許是在我所負責的設施裡玩得盡興,甚至失去了直線走路的能力,亦或者只是純粹的相依相伴。但都能觸碰到我僅存的那一點情感,或許這也是我在經歷三年孤寂後仍保留著說話能力的原因,腦海裡的那個倩影始終牽掛著我最後的理智,驅使我拖著這副行屍走肉身體和靈魂繼續等待著那個虛無飄渺的目標到來的那天,即使前方能見度為零。
「為甚麼不坐?」
「沒。。沒甚麼原因,只是我害怕離心力啦。」
熟悉的聲音赫然傳入耳中,喚醒了我沈睡已久的神經。我的動作變得僵硬,轉過頭去,看到的只不過是我幾乎每刻都能看到,在這裏再平凡不過的一對情侶。但那女生的身影,令我重新體會到心臟跳動的感覺。三年的等待,我終於等到腦海裡那個倩影出現在我面前。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孔,還有那熟悉的,如銀鈴一樣的嬌笑聲,每一聲都如重鎚一般重重敲擊着我早已塵封的那一面,名為情感的那一面。但即便如此,我仍保持著面無表情的神態,並把鴨舌帽拉低一點,以防被發現。
以前我和這個女生總相約這裡碰面,這裡就像是我們的連結之地,對當時的我來說,來這裏唯一的原因就是與她相見。這裏的任何景色和設施,沒有她在旁,就都不具有任何意義。眼前的一切本代表著幸福、甜蜜、還有那個她。但三年前,這個女生親眼目睹了一場悲劇,中斷了我美麗的夢。一個人在她面前從雲霄飛車上摔落,頭部著地的他一命嗚呼。她被嚇的花容失色,那次的經歷似乎留給她很深的陰影,哭著臉說自己這輩子不會再來這了。我們在之後亦因某些原因沒再聯絡,但這段記憶就一直被我保留著,沒有一刻想過讓它流走。孑然一身的我選擇了漫無目的地守候在這個充滿我們寫照回憶的地方,拒絕了那個來自地獄的邀約。
「那好吧,要不要先去一些輕鬆一點的設施熱熱身?」
「不,我想去鬼屋。」
鬼屋。
。。。。




鬼屋。
。。。。
這兩個字在我腦海裡不斷重播,徹底喚醒了我的神智。在我陷入沈思之時,那對情侶早已走遠。見狀,我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自己的崗位,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鬼屋外只有一條寥寥幾人的隊伍,和外面人山人海的景象南轅北轍,畢竟這東西的驚嚇和離心力與速度組成的驚嚇可不是同一個等級的。
我打開在鬼屋的工作人員後門,身上的制服令我一路暢通無阻。但腦海裡不斷湧出的片段,卻令我控制不住紅潤的眼眶。其實一直以來,這個載滿回憶的地方距離我的崗位只有約一里之遙,但我從未再次踏足,因為我知道,這裡保留著的無盡回憶與思念,只會二度撕裂我那早已殘缺不堪的靈魂。
「為甚麼你會喜歡這種詭異的設施?」
回憶帶出了一段封存在我心底的對話。
「因為我被嚇到時就能抱緊你嘛。」
「奇奇怪怪。」
「多笑一點啦,別整天板著臉的,搞得我好像在跟一個機器人說話一樣。」
我記得,當時她在昏暗的鬼屋裡,用兩隻手指硬生生把我的嘴角往上推。




在我看到一套死神戲服和面具時,回憶戛然而止,腦裡一片空白。在我呆立了不知多久後,我搖搖頭保持清醒,抓起戲服,戴上面具,脫下鴨舌帽看看在鏡子裡的自己。但我最終放下了戲服,只選擇戴上面具,推開門,走到遊客們會經過的走廊,看到那熟悉的場景,記起了那烙印於我記憶裡的一幕。
那是我第一次與她走進這片樂園。
「哇!」
她緊緊地抱住我。
「死神?真夠老土的。」
「很恐怖欸,你不覺得嗎?」
我搖搖頭,但左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她的肩頭上。
回憶終於結束,走廊的一端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我連忙把面具戴好,靜靜地等待著。一對情侶在轉角處出現,果然是他們。在他們走到我身處的位置時,我從陰影中撲出,把眼前的二人嚇得停下腳步。
「哇!」
她緊緊地抱住身邊的男人。




「別怕,別怕,我在。」
帶著面具的我在那女生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是最老土的死神啊, 晴。」
女生臉色一變,就如見到了真正的死神一樣,但那她恐懼又帶點疑惑的神情轉瞬即逝,她似乎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熟悉的嘻笑聲再次傳來,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黯然摘下死神面具,慢慢步回地面。
在我正要步出鬼屋時,一把蒼老的聲音叫住了我。我回頭一看,是一個老警衛。
「年輕人,我沒見過你,你是潛進來的吧?」
此刻我已了無牽掛,索性直言不諱地說:「對,就進來看看。」
「你本來在哪裡工作的?摩天輪?雲霄飛車?」
「你猜對了,雲霄飛車。」
「是嗎?對了,你頭上的傷痕很恐怖啊,帶頂帽子遮一遮吧,我要不是看到你穿著制服,我還以為我撞鬼了呢。但如果你在這裡幹的話,應該不用戲服就能工作了吧。」老警衛笑笑道。
「或許吧。」
我摸摸自己血肉模糊的頭頂,沒有了鴨舌帽,傷口再次暴露在空氣中。三年來,它不曾癒合,或者說,在我從雲霄飛車上摔落,頭頂狠狠著地的那刻,我的身體就失去了癒合的能力。當時的我連自己的處境都沒來得及弄清楚,只感覺到自己在高速下墜,隨即就兩眼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覺。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發現我再也無法離開這公園半步,於是我就在精品店裡偷來一頂鴨舌帽和一套員工服,在雲霄飛車處假裝員工,等待著那身影回來這片連結之地,再次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要不我把我的借你?」老警衛摘下自己的帽子向我遞來。
「不用了,已經不重要了。」我婉拒。
老警衛聳聳肩,閉上眼睛開始打瞌睡。我轉過身,看著外面刺眼的陽光。




或許,已是時候離開,接受那個邀約了吧。我的心願已了,我再也沒有理由逗留,我不屬於這裡,我不屬於這世界。我徐徐步入陽光之中,任由白光將我包圍,沐浴在陽光下的溫暖,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