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見證人: (4)
城西是閔東浩從未踏足過的地方，然而到處都令他萌生一份熟悉感。彷彿走入了時光隧道，他游蕩於真實的電影片場，這是『原種保護區』特有之風景之一──當然切身處地居住於這種破落地方的人，未必會感到高興就是。
反而是閔東浩他無法理解，當今世上，竟然會有男人仍去光顧妓院。
既然虛擬性愛可以滿足全人類的性欲需求，那為何還要冒上意外懷孕和感染性病的風險與其他異性的肉體做愛？這會比較爽嗎？
聽說在以前，男女交合是唯一的繁殖手段，但現在體外受精和機械孕母的發展如此成熟，實在沒有必要繼續這種勞心勞力、費時危險還要賭上運氣的生產方式。
更何況根據文件上的紀錄，「魚鷹」的家庭擁有三個孩子，而他妻子說丈夫是個性冷感。這可能是真話，亦有機會是謊言。所以我們從內至外都給予人一本正經印象的外交官先生，是不是心懷某個骯髒的小秘密？
鴿子停在樹上，提醒他已到達目的地。
閔東浩忽然擔心自己會被識破偽裝。他摸一摸貼在脖子後的人造皮膚，遲疑的神態還真的有幾分像偷會妓女的嫖客。
但走吧，醜婦終須見家翁。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逃避亦無用。
妓院前台沒有他想像中的髒亂，但燈光刻意調較得昏暗，特色牆上所貼的女體照片顯得鬼影幢幢。閔東浩開啟夜視模式，瞥見牆壁的暗門打開，一位憔悴的中年女人手持半舊的電力提燈走出來。
她說：「客滿，沒有空房出租。」
「我不是來投宿的，只是想放鬆兩小時。」
女人的雙眼本來細小，瞇起來更只剩下兩道窄縫。她夾著煙屁股走出櫃台，圍繞閔東浩走了個半圓──他的後頸忽然一寒，原來是憔悴女人撕下人造皮，似笑非笑地把它扔到高跟鞋下踐踏。
「我們不做彷生人的生意。」
「別急，是位老朋友介紹我來，說在這裡可以體驗優質的服務。」
妓院雖然有電腦，他卻不放心與之連線。因此閔東浩極有先見之明地提早一步在舊街老店打印照片。
女人瞧一眼相中人，漫不經心地說：「原來是他，還欠著我三個月房租呢？」
她單手支肘，毫不在乎尼古丁全數噴到閔東浩臉上。但女人的語氣總算變得親和一點。
「我喜歡他的玩法。所以平常服務『魚鷹』的那位小姐，現在有空嗎？」
她的手在鍵盤上飛快敲打，並看似得到了回覆。
「五千塊一小時，房租四百，不收帝國幣。」
金錢方面難他不倒，傷腦筋的反而是妓院的衛生情況。中年女人將閔東浩帶到二樓的一間卧房，他卻缺乏勇氣坐在佈滿精液和可疑糞跡的雙人床上。
焦油對彷生零件不好，回去後大概要花大錢做一次全身檢查，想想也覺得頭痛。
一邊思考著，閔東浩注意到室內沒有監控設備。牆壁四面鋪有隔音海綿，安靜得連根針掉落地面，門外的人都不會聽見。
忽地敲門聲響。他謹慎地扭開門把，站在門外的是一位氣質斯文的年輕小姐。大概是被鴇母催趕得急，臨行前才匆匆化妝，赤紅唇膏都畫出嘴唇之外。
出於善意他提醒她，後者掩嘴羞笑，輕輕屈身進來。
「哥哥你好，我是小思。」
跟她清純的外表相反，少女開始熟練地脫下髒成灰白的連身裙。
「別！不用脫，我只是想問幾道問題。」
幸好是背對著他，才沒出現令人尷尬的情況。在所有令人髮指的罪行之中，閔東浩最難忍受未成年人的受害。小思的年紀看似與佳莉相差無幾。
「你認識這個人嗎？」
「認識，小費給得多。」
閔東浩固然知道無罪推定，但這一刻他很難不鄙夷「魚鷹」。
「你知道他的職業？」
「不知道，他向來不說私事。但能夠進出保護區的改造人多半非富則貴吧？」
「你們經常見面？」
「一個月兩三次吧。」
「這需求挺頻密的。」
「有時候客人會找我們，可能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
「他是這種客人嗎？」
「有時候是，有時不是。」小思燦爛一笑。「很奇怪耶！你真是他朋友嗎？」
閔東浩認為目前沒有隱瞞對方的必要。
「我是死亡見證人，此次前來其實是為了調查『魚鷹』提早退役一事。」
「真不習慣你們將人的死亡說成是『退役』......所以他是被謀殺的？」
「現階段仍在調查當中。你知道他最近有與人結怨嗎？」
小思搖頭。「抱歉啦！警官，自己恐怕無法幫上你忙。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老二的尺寸。」
「那你最後一次見他是幾時？」
「我想想......應該是上星期二晚吧？」
「他曾經向你暗示過自己被人威脅嗎？」
「沒有。」
小思忽然頓一頓。
「想起了什麼嗎？」
「說不定是彷生人下的手。」小思翹起二郎腿，在床頭櫃翻出香煙燃點。「不介意我抽吧？」
「請便。」
她深呼吸，然後吐出泛紫色的煙霧。閔東浩忽然感傷，似小思這種氣質出眾的少女不應該淪落至此。
「你知道他們喜歡流放瑕疵品到保護區吧？因此踏入黃昏後，這個地方就會變成一座死城。唯有最凶猛的人渣才能在地獄裡如魚得水。」
「妓院沒有保護你們？」
「有口飯吃算不錯了。」她接著說：「但最近媽媽桑是有提醒我們，要小心雙眼放紅光的彷生人。」
「為什麼？」
「聽說是因為他將地獄當成是個人狩獵場。這幾個月來我見客人他愁眉苦臉，不知道是否跟此事有關？因為他似乎很害怕單獨外出。」
假如有失控的彷生人在人類保護區中大開殺戒，確實會釀成嚴重的內政問題。難怪政府急於解決此事。所以這會是「魚鷹」受襲的理由嗎？
之後他又問了小思幾道問題，卻無一不被對方避重就輕地作答。或許他應該先回頭整理已知的線索。
離開前，閔東浩決定道出自己的疑惑：「是『魚鷹』告訴你關於死亡見證人的事？」
以他所知，外界一切資訊經歷過濾後才會流入保護區。「死亡見證人」對於當地居民而言理應是陌生的概念。
但見小思笑臉迎人：「因為客人提及過自己討厭這制度。據說他女兒已經接獲好幾次通知，害他幾乎要與見證人們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