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路上選擇走到盡頭」6
  「交易」,是那隻怪物必須遵從的規則。
  達成交易的條件,則是必須獲得買賣雙方的首肯同意。
  杜曉月早已感覺奇怪,為甚麼老人拿出那杯熱朱古力時,很拗口地問自己「需不需要這個」。
  剛才的一番搏鬥中,老人不斷說着一些垃圾話,看似在嘲諷自己,但本質上都在反覆強調着一件事,將朝着他攻擊的物件,說成自己「送贈」給他的「禮物」。
  老人透過那些話語,在這間雜貨店內,能夠輕易改寫任何觸碰到他的物品的歸屬,當獲得它的擁有權後,就能肆意操縱或改變那件物品的形態,甚至把它變成自己的一部份。
  杜曉月甚至懷疑,老人有恃無恐地任由自己攻擊他,是在設下一個圈套,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當自己主動揮拳觸碰到老人時,也許他就會高興地大喊「感謝你投懷送抱」了。然後不只是那件粉紅外套,就連自己整個人的存在都會被老人奪去。
  首先是連哄帶騙,讓到來者無意中接受饋贈,收下「貨物」,然後強逼對方交出唯一擁有價值,象徵着夢想與希望的物品,即使對方突然發難,老人亦亳不懼怕。
  掌握規則的人,遠比掌握武力的人強大。
  不知道老人憑着這技倆,已經捕捉了多少獵物。
  現在,那個老人癱坐在櫃檯後,頭部一邊是滿佈縐紋的臉孔,另一邊是一團滑溜的黑色液體,垂向地面,掛出一條細線。




  仔細觀察,杜曉月發現那些黑色液體並沒有往下流淌,反而是地面的液體正順着吊在半空的細線,慢慢逆流回去老人的頭顱,就像在自我修復似的。
  該死,就知道沒這麼簡單。
  杜曉月按捺着翻進櫃檯後補刀的衝動,她有種直覺,老人的形象只是那隻怪物的一層外殼,實正的本質是內裏那些黑色液體,任憑自己如何攻擊,都不會產生甚麼效果。
  萬一走進去,它突然坐起身說「你擅闖私人地方」,然後把自己也化成一灘黑色液體,那可真是欲哭無淚。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個鬼地方,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杜曉月提着全身僅餘的那枝行山杖,跨過散落一地的雜物,轉身走去。
  只是,小小的雜貨店被四堵沒有窗戶牆壁包圍着,與天花板與地面緊密地連接在一起,不露出一絲縫隙。
  杜曉月依舊找不到出口所在。
  這處空間,除了比最初變得更凌亂,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真是夠了!




  杜曉月用行山杖不斷砸向牆壁,打至金屬的杖身都開始從中間部份凹陷進去,仍然不能撼動這牢獄半分。
  砰!砰!砰!
  敲打的不斷迴盪,直至杜曉月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後,聲響終於停止。
  後腦着地,但沒傳來應有的痛楚,感覺有一層軟墊幫自己消去衝力。
  這……這是甚麼?
  外套的帽子早已放下,杜曉月的後腦枕、還有那把烏黑直長的秀髮,此時正浸泡在一灘滑溜、表面像泛着層油脂的噁心黑色液體。
  散落一地的貨物,大部份都融解開來。
  一雙雪靴只剩下鞋桶部份,在黑色液體上浮浮沉沉;氧氣瓶穿了個破洞,往外噴出的全是黑色水花;掛在牆上的背囊,爛成一團黑色漿糊,沿着勾子慢慢滑落。
  這個雜貨店,轉眼間變成了黑色的煉獄。
  那些黑液像潮漲的水,漸漸從四方八面湧上來,還開始沿着衣領位,鑽到杜曉月的後背。




  脖子傳來涼涼的觸感,清晰感受到那些液體逐點逐點地劃過自己的肌膚。
  就像一隻冰冷的手,只用它指尖最柔軟的部份,
  順着後腦,
  轉到脖子,
  沿着脊椎,
  一路輕撫下去。
  呀!!!
  換着任何一個人,莫說只是女性,哪怕是一名漢子也會忍不住發出人生中最悲慘的尖叫。
  杜曉月偏偏叫到嘴邊時,又硬生生地卡在喉嚨。
  不是她有着過人的勇氣,也不是先前的經歷賦予了她異於常人的膽色。
  就如字面所言,杜曉月的一切話語,都被另一種實質存在的物體,硬生生地卡在喉嚨。
  那是一團滑溜的、不斷扭曲變形的、像啫喱般的物體。
  從杜曉月的胃部開始,順着食道,爬上喉嚨,撐開口腔,隱隱約約殘留着些朱古力味,一股腦地湧出外面。
  嘔──
  一大股黑色液體從杜曉月的嘴內衝到半空,然後重新組成一個球體,飄浮在空中翻滾不絕。




  仿佛受到了號召,四方八面的黑色液體,以及商店內殘存的行裝、食物、貨架、櫃檯、地板、牆身,總之除了杜曉月自身外,這處空間的所有事物都像受到黑洞牽引,然後全都被吸收到那個黑色的球體內。
  沒有盡頭地吞噬着一切事物,球體的大小並無改變,呈現的黑色卻顯得更加幽深濃郁,圓滑的表面亦漸漸突起棱角。
  最終,吸收掉最後一丁點的液體後,懸浮在半空中的,已變成了一個拳頭大的黑色立方體,然後再沒任何動靜。
  杜曉月此時亦發現,現在身處的地方,又變回那個純白空間。
  宛如剛才在雜貨商發生的事情,都只是自己的幻覺,而現在終於夢醒。
  不,絕對那不是夢。
  杜曉月慢慢站起,痛苦地抹走掛在唇邊的唾液,那份噁心的感覺必定會令自己記上一輩子。
  這片白色空間只存在着三件事物,杜曉月,半空中的黑色立方體,和一根中間凹陷進去的行山杖。
  一直背着的背囊已經不見了,另外一枝行山杖亦不見了。
  杜曉月望着那個立方體,打消了從裏面取回所有糧水的打算。
  突然,身後的牆壁打開了一道玻璃門,外頭傳來呼嘯的風雪聲,但沒有半點雨雪飄進來。
  就像這片空間已完成它的任務,現在不再歡迎任何人逗留。
  但杜曉月只顧凝視着那塊黑色立方體,似乎沒留意到身後的動靜。
  明明只是看了一眼,卻像着了迷一樣,越看越入神,
  杜曉月緩緩抬起手,想要觸碰那神秘的存在。




  黑色立方體仿佛有着吸引一切事物的魔力,引導着杜曉月伸出指頭,邁出步伐,直至與它融為一體。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突兀的電話鈴聲高響,打破沉寂凝固的氣氛,讓杜曉月一下子回過神來。
  她發現不知甚麼時候,自己居然握着一部手提電話,一則來電正撥打過來。
  沒來得及看清上面顯示的訊息,這則電話自動接通了,只聽見充滿雜訊的噪音,夾着一把高聲尖叫的男聲:「快逃!」
  這道聲音就像按下引爆器的開關,眼前這個白色空間突然劇烈地搖晃,各處地方都發生崩塌,如同積木砌成的房子般架散開去。
  「……逃!」
  那道男聲再次響起,似是受到甚麼干擾,但不影響杜曉月接收那個最關鍵的訊息。
  顧不及其他有的沒的,杜曉月立即轉身朝着玻璃門外的風雪狂奔,沿途的地版、面前的牆身,頭上的天花,全都出現數不清的破洞,而且正不斷地擴大。
  從缺口處望去,外邊並不是雪景,而是一片漆黑的虛無。
  只是數秒,玻璃門前已沒有任何可立足的地方,只剩下一道懸在半空的出口,杜月曉腳下的地面亦開始晃動墜落。
  隔着數米的距離,杜曉月乘着衝刺的速度,拼命奮力一跳。
  撲!
  杜曉月整個人仆在雪堆上,安全達陣。
  她驚魂未定的望向身後,卻哪看見甚麼白色空間或玻璃門。




  這裏只有一座高不見頂的雪山,還有漸漸變得猛烈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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