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拜託了


一片嘩然之下,我未能確定小米剛剛那句說話的意思。小米重複了同一句說話:「今天將要放棄神經能量的人,是我。」

奇先生也站了起來,驚訝地將目光來回地投到小米和我的身上:「小米…… 你在說什麼?」

小米沉默了一會,聲音帶點輕微震動地回答:「我的腦子裡…… 有癌細胞,已經再容納不了白翼的能量了。」





全場再一次的嘩然,奇先生深呼吸一口氣,緊緊地捉住小米的雙手,激動地說:「你怎麼從來不向我報告?」

小米盡力地擠出一點微笑:「奇先生,我已經活得夠久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勝任這個使命,白翼的能量不斷在抗拒我的神經,它正在慢慢流失,要在它完全消失前歸回一體,我和一一總有一個要冒這個險。現在看來,這角色由我來做似乎比較適合……」

奇先生準備說話,但小米沒有讓他開口的打算:「奇先生,別再說了,阿魯阿夫……」

什麼是「阿魯阿夫」?我完全聽不明白,只知道其他人都突然沉默過來。而奇先生好受到什麼打擊似的,軟弱地坐回椅子上面。

他無力地說:「我明白了。」我聽小米說過,當神經完全打開之後,理性會成為主導而感情卻會日漸減少,在這情況下奇先生的雙眼還泛著淚光,心情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失望,我當然不想成為白痴,但也絕不希望由小米去冒這個險。然而,在這個地方,我連自己有否反對的權利也不清楚。奇先生揮一揮手,其他白翼的成員靜靜地從大門離開,直至房間內只剩下我們三個。

小米轉過頭來,突然環抱著我,她是個美麗、純真、溫柔和正義的天使,我從未想過她會為我而犧牲自己。這刻我沒有拒絕的勇氣,內心卻像在漆黑深海般沉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同樣環抱著她。

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謝謝你令我在生命的盡頭時從重拾感情,謝謝你給我那麼多年來第一份愛的感覺…… 從此,請將我的力量延續下去,拜託你了……」

她放開一隻手伸向奇先生,他好像已經知道小米的想法一樣,將自己的權杖遞交給她。

「再見了,一一。」她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然後,我聽到權杖碰到地面的聲音……

***

這是小米在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當我再次回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我躺在一張床上,腦子異常地發熱,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懂不停地大叫,似乎我已經將小米的神經力量吸收過來,腦子正想盡辦法地去適應它。

我身處的地方似看來還是那一千呎的純白色房間,有幾個人一直輪流照顧著我。但我的情況壞到連自己雙手也看不清楚。這段痛苦的時間足足維持了一個星期,我覺得自己有幾次差點就會死掉。

然後有一晚,腦子突然不再發熱。經歷了一個星期的煎熬,我已經筋疲力盡,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床邊只有奇先生和兩個我未見過的白衣人。我本想開口說話,可是我發現自己的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奇先生遞上一個大大的杯子,我的喉嚨乾如沙漠,大口大口地喝著那杯東西,這杯如水般透明的飲料比起我喝過的所有東西都還好喝,饑餓和脫水的感覺竟然馬上一掃而空。

「小米呢?」我急著問。





奇先生只是呆呆地望著我,然後很慢很慢地說:「我們將能量從她的腦子中抽取出來,然後……她…… 就不行了。」

「什麼?不行了是什麼意思?發生了什麼事?她死了嗎?她死了嗎?不是極其量也只會腦部受損嗎?到底是什麼一回事?」我激動得想跳起來,但身體還是十分虛弱,只能在床上坐起來。

奇先生身邊的一位白衣人走過來扶著我。她是個約五十多歲的女士。

她說:「要強行將神經能量從充滿癌細胞的腦子中抽取出來並非易事,我們之中只有極少案例,畢竟腦癌不是個常見的病…… 白翼的能量散佈在腦子之中,也就是說我們要將她的腦……」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不忍心再聽下去。

「嗯…… 她最後還是支持不住……」她說。

小米…… 她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在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就這樣毫無先兆地消失了?我還清楚記得第一次在醫院見到她時,她的溫暖。我還記得一起吃過的每一頓飯,她總是顧我口味,我還記得跟她的每次約會,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我還記得她從不發怒,總是善解人意。我還記得她總是照顧著我,而從未有過怨言。

腦中回憶起我在醫院第一次跟小米說話時,她對我說的那句話:「放心,我會照顧著你……」。然而,小米一直也在遵守那個承諾。她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下去,她早就決定不讓我去冒險,她一開始已經打算放棄自己來保護著我。她一個人承受了這一切。





而我痛恨自己…… 我這個所謂男人…… 在最後最後的時候,我竟然沒有回報過任何事情。就連「我愛你」這三個字都沒有對她說過。儘管我現在說一千遍一萬遍,她也不會再聽得到了。為什麼我這麼蠢?為什麼我這麼後知後覺?為什麼上天給我們相遇卻不給我們時間?為什麼我沒好好珍惜昨天的她?

我的眼淚如暴雨般不停地流下,口齒不靈地問:「那……她的遺體……在……那裡?」

奇先生似乎想回答,但傷心的感覺是絕對會傳染的,這刻連他也有點哽咽。

那位女士卻十分冷靜地說:「我們必須將她的身體按程序處理,也就是說要用超低溫將剩下的神經能量全部回收…… 經過這樣的程序後,除了白翼的結晶之外什麼都不會遺留下來。」

奇先生在衣服的袋子裡拿出一件東西,一支如手指般大少的尖刺,交到我的手裡。這個質感和重量,我知道一定是白翼的碎片。

「我們本來應該把這片碎片的能量也傳入你腦子裡的…… 但我想把它留下來。」

「就……只剩下……這塊碎片嗎?」我的聲音不停震動,眼睛還好像忘記了我剛剛才差點脫水似的無止境地流淚,心裡亂得不知道如何思考。





奇先生慢慢坐到我的床邊。

「不…… 她永遠也會留在這裡……」他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