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魔法師II】
—終幕—
神威破滅.獵戶座的終末勘星者
 
作者:陳立正

吞下佛指舍利的宋校長身後的息壤膨脹,沸騰,扭動著,然後開始向他身上覆蓋過去,好像甚麼裝甲一樣!隨著息壤流過宋校長的皮膚,他身上的法陣紋路和鍊成陣泛起光芒,恍似在為息壤充電!

「阿仁!晨月!神…神性反應出現!」耳機中傳來可柔的驚呼。

「嗡——」





不用魔力雷達,我已經透過聖槍的震動和低鳴感知到了。

「宋校長,你唔係我地既對手。」我說,「收手啦,你係國際間都係德高望重既鍊金術士,殺左你係學術界既損失。」

「聖槍之神器使,大死神…我當然知道我自己不敵,無錯…連真神都可以戰勝既你地,我區區凡人又點可能贏到?」宋校長說,「但係,我都有戰鬥到底既理由,我都有戰鬥到粉身碎骨既信念。」

他踏前一步:「就同你地一樣。」

…和我們一樣嗎。





面對無法戰勝的對手,也要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鬥。

人類,真是的…

但晨月這時比我更專業。

「…報告溫台長,康台長,會長。」晨月說,「我係死神隊死神079,確認到有未經注冊既永生者宋冠堯,死告之曈反映其壽命為無限,要求賦死許可。」

當然,這種情況下宋校長是永生的。





「晨月…」

晨月再次覆述:「我係死神隊大死神,要求對非法永生者宋冠堯執行賦死!」

「…批準。」

「許可。」

「準許!」

晨月揮舞鐮刀:「確認北斗會館,獵戶座天文台下達許可,宋校長,我係死神隊既大死神,奉命為你帶來必要既死亡。」

「我黎幫你,晨月。」我以腳側揮踢,聖槍馬上躍到我手中旋繞一圈就位,黃金的槍頭直指宋校長,「既然宋校長你係咁希望…我地會俾你為左自己既理想而戰死。」

那時我低估了他的決意,高估了自己的心靈。





但我總算明白為何剛剛真神說不直接讓我們心臟停止跳動,而要讓我們以反抗的勇者身份墮落了。

宋校長在魔法界,以科學界中也是德高望重者,學術機構都以他為權威,高官們都是他的學生,實在是…很偉大的人。

某方面來說,宋校長的理想也很偉大,當中更不含一點私利。

所以由其宋校長被我們制伏,送到國際巫術法庭接受審判,最後被囚禁到死,失去名譽,晚節不保的話……倒不如,在這兒為了自己的信念初衷而戰死。

正如晨月說,死亡為生命帶來價值。

「…多謝你地,范普仁,凌晨月。」宋校長最後的和藹微笑被沸騰的息壤覆蓋,其面門再看不到頭髮灰白和宋校長的羊咩鬚,只有空白一片。

他舉手向天,不知想捉住甚麼:「你地…校長我努力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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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宋校長才見到自己的那群慘死的學生吧。

只有宋校長才見到自己盼望過的神代世界吧。

「吾名為宋冠堯,乃北斗會館星環階鍊金術師,賢者之石擁有者,一介凡人。」宋校長的聲音由息壤的震動發出變得雄厚,在四方八面傳來的同時又像直接在心中傳話,「在此,為眾生平等之樂土而戰;在此,為再無痛苦死亡之樂園而戰;在此,為不見爾虞我詐之伊甸而戰!!」

風起。

雲湧。

「吾名為凌晨月,北斗會館死神隊之大死神,在此為你帶來平靜之死,必要之死。」晨月說,「萬物有始且需有終,永恆生命乃詛咒而非祝福,終焉成價值,價值即生命,生命因終焉而完滿,生無常,死無哀,在此賦予你必要之死!」

我高舉聖槍:「吾名為范普仁,乃聖槍之神器使,文彩唔好就唔獻醜喇!」





「哈哈!有自知之明!好,我地黎戰個至死方休!嘿啊啊!!」

宋校長夾雜著息壤如山湧爆發一樣沿樓梯向下瀉來!!

「吾國在此!帝都在此!羅馬在此!!」

輕而易舉地,我再次以羅馬防壁擋下了滿溢的息壤,息壤愈高,羅馬防壁也升得愈高。

「你地唔明白我!!只因為你班後生活係太平盛世之中!」息壤中有宋校長的怒吼,但我與晨月沒有回應。

「呼!」

抱住晨月飛躍到空中的我旋腰擲出聖槍,聖槍「卜」一聲貫穿息壤,晨月以鐮刀滑翔向宋校長攻去!





「黎!」把手探向空中,聖槍化成一道雷光閃至,再次於手心中凝結成聖槍。

至於晨月,在息壤碎裂那一刻她已經掠至宋校長面前,被炸開的息壤中露出宋校長的本體!

「霍!」

「砰啦!」

刀刃揮擊,宋校長手一揮以息壤擋下,但是破滅之相馬上生效,息壤變成灰色的固體化成粉末崩塌!

「我敬重你,宋校長,放棄抵抗,我可以俾你一個痛快。」晨月說。

「唔使…我…會抵抗到最後,抵抗到死為止…嘿啊啊!」

剛剛千鈞一髮飛出的一塊息壤回航,直擊晨月後腦!

「呼」

聖槍揮過,已閃身至晨月背脊的我輕易把息壤擊破。

見計劃失敗,宋校長向天長嘯:「你地根本唔知呢個世界幾咁殘酷!!」

息壤如當日一樣以尖刺向全方位爆發!

「阿仁!小心!」

雖說我有聖槍,但晨月的實力其實在我之上,她手上的鐮刀瞬間化成千萬弧光揮舞,刃網覆蓋在我們面前,刀刃斬斷息壤,而且破滅之相使它們沒法回收!

「但咁樣落去佢會無限增生!」我說。

「阿仁!我地一齊上!」

「好!」

「零之刃,來也!」

零之刃是對無限用的法門,被擊中的話便賦予「乘以零」的效果,就如眼前的息壤一樣失去「無限」的屬性!沒法增生的息壤就只是一堆會活動的紙黏土罷了!

晨月以零之刃揮擊後馬上蹲下,我以聖槍撐杆跳從晨月頭上躍過,旋體校正後右手握住聖槍對準宋校長!

穿!

「撲!」

「嘩啊啊呀!!」

聖槍直接刺中宋校長側腹,他慘叫一聲跪在地上,息壤化成一灘白色的黏液墜地,變成了一潭死水動也不動,東方已變成魚肚白,天亮後便會蒸發吧。

「唔好再反抗,晨月會為你賦死。」

勝負已分。

他體內的舍利已經失去了神性,變成了單純的信仰聖物,再不能讓他這樣無視體力魔力限制而連續施法。

至於息壤,在晨月的破滅之相與零之刃夾擊下,總算全滅。

「…我唔會投降…直到個班蘿蔔頭死晒…仲有納粹…仲有極端伊斯蘭…各地邪教…塔利班…IS…博科聖地…俄羅斯…你地知唔知世界上依加,呢一刻有幾多人作緊惡?幾多人將槍口,飛彈,坦克…射向平民?」

他掙扎地站起來,明明臟器已經溢出體外!!

我喝止:「咁你又知唔知道幾多人同佢地對抗緊?!你唔會成功!!亦唔需要成功!快D放棄!晨月既賦死唔會痛!你依加唔痛咩?!」

「痛?相比我班學生死前受既…算咩痛…哈哈…我唔會成功,但我…要為成功…用呢條老命…搏到最後一刻!!」他閃爍法陣光芒的雙手按地上!

鍊金術!!

石階伸出地面化成千萬道利刃,刃身啪一聲折斷然後向我們斬來!

「聖槍—臨極!!」

「咚!」

聖槍末端被我擊到地上,這次是方圓120呎內所有鍊金術無效!!馬上石刃化成飛灰!

「嗚…嘿啊啊!!」

宋校長抽出匕首向我們衝來,這,這有意義嗎?!

這有可能成功嗎?!我是神器使啊!晨月是大死神啊!竟然用上普通匕首?!

「霍!」

「噹!」

果然,晨月以死神鐮的末端一挑,整把匕首就被挑飛,寒光於空中劃出拋物線,一瞬間老了很多的宋校長看著那道弧,然後刀鋒飛墜於地上爆出火花。

「我…唔會…放棄…我應承過…我班學生…」宋校長咬牙切齒地撲向我們。

…很心悒。

心中好像被悶著,被壓著,沒法呼吸,快要窒息的我甚至要深呼吸兩下才舒暢些許。

看著一個老人,失去了名聲,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自豪的賢者之石,失去了息壤,失去了地位,失去本來的人生軌跡…失去了很多很多,到現在甚至連鍊金術也沒效下,竟然像個凡人一樣拿著匕首向我們攻擊。

像個凡人一樣。

「夠啦,宋校長,夠啦!」晨月雙眼也泛淚光。

「我…我…咳咳!咳咳!我仲未…我唔會…放棄…」幾乎雙眼反白,臉色蒼白,鮮血臟器流淌一地的宋校長竟然…

「佢地都係最乖既學生…唔應該咁死係戰爭中…我應承左佢地…我…」

…竟然擺出拳架,以有氣無力的老拳向我和晨月揮來。

真神,息壤,匕首,拳頭…他如果有能力,恐怕拳頭也舉不起來後還會用口咬向我們吧。

這等決意,即使我手執聖槍也從心底感到恐懼。

晨月與我對不同攻勢也能瓦解,唯獨宋校長,他…我們沒法瓦解他的鬥志,甚至既蒼老的身體也沒法將其靈魂中的鬥志瓦解。

無力的拳頭揮過。

我連避也沒有避,這拳頭連蒼蠅也打不死。

而且,被震撼到的我一時間竟然沒法反應。

「晨月。」我道,「佢值得有尊嚴咁得到解脫。」

「…係。」

晨月走到宋校長旁,扶著宋校長坐到地上。

銅鑄的佛祖以慈悲的雙眼與宋校長對視。

「我…我…」

「Ἄτροπος」

虛弱無力的生命線從視野盡頭浮現,這強度說是風中殘燭也言過於實。宋校長就是這樣憑著自己的意志留在世間。

「……」已經說不出話的他,看著晨月,如果他還有力氣的話一定會揮拳打過去吧。

晨月舉起鐮刀,對準生命線。

裁斷。

「呼—」「願你於彼岸安息,宋冠堯校長。」

生命線化成點點光塵隨風飄向空中,東方已迎來拂曉,日輪從山間探出,生命線化成的光塵溶入破曉晨曦之中。

「之後…靠晒你地。」

心中響起一把老人的聲音。

望向宋校長,他已為了自己所盼望的理想世界而奮戰至死,像個凡人一樣。

「返屋企喇,晨月。」

「…嗯,我好掛住Dr.」

晨月把像睡著的宋校長安置到大佛座下後走向我。

回首一看,他就像個安祥的老人一樣,完成了自己畢生的志向,夢想,在太早醒來的晨間走到屋外欣賞日出,卻又不小心睡著了的樣子—就是這般吧。

我與晨月牽著手,沿樓梯走向再次迎來日出的世間。

迎來日出…原來也不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但是,回到伽利略第一時間聽到的卻是阿七和芷瑜的抽泣聲。

才一聽到阿七男人老狗的嚎哭和芷瑜少女一樣的抽泣我心知不妙。我把聖槍往旁一放它便化成金光消失,如晨月的鐮刀一樣有夠方便,至於去了那兒容後再研究。

「阿七!芷瑜!…呢?」

「上面。」坐著的可柔指著樓上,那邊正是貨櫃盡頭爬向車頂平台的鋁梯。

「可柔,我地等陣再同你報告岩岩神代內…」我道。

「嗯,你地上去先,報告唔急。」可柔疲憊地揉著眉心。

晨月說:「可柔你對眼…」

她不只眼白還是血紅,她的鼻孔,口角,耳垂上還沾有血跡。

「我…休息下就好,放心。」可柔把手探到轉椅下拉動把手,椅背馬上往後靠平,她也舒服地躺後休息,「辛苦晒你地,晨月,阿仁。」

「大家都辛苦,咁我地上去先喇。」晨月說。

裝甲式觀測站設有頂層平台,從梯子爬上去打開活門,升起摺疊式圍欄就能在車頂觀測四周的環境,也能像這樣成為獨立空間。

現在車頂上,芷瑜,阿七,文師兄與安倍明理都在。

「無事返黎喇,阿仁,晨月。」文師兄點頭道,「估唔到你會成為神器使,表現好精彩…」

看著垂淚的阿七與芷瑜,這傢伙根本是在拉開話題。

「文師兄,發生咩事?」

「……」文師兄的笑容凝固。

「阿七,你講。」我轉向阿七說。

他卻是皺起眉頭,低頭握起拳頭。

這兩個傢伙太有默契也是個問題!

「我黎講喇,再次自我介紹…我係安倍明理,係你地口中文師兄既妻子,你好,聖槍之神器使,范普仁先生,多謝你地一路以黎照顧佢。」身穿和服的她向我鞠躬,太有禮貌使我有點不識應對,而且是他照顧我們吧,文師兄就像哥哥一樣,而詩珮就像姊姊一樣……

…詩珮,我們贏了。

「啊,叫我阿仁就得,明…安倍小姐。」回過神來的我還好記得當客服接線生時學過不熟的日本人直呼其名是大不敬。

「既然你地係哲也既朋友,你地叫我明理就可以。」明理說。

「明…明理小姐,咁係發生咩事?」

「簡單黎講,就係我同哲也要消失。」

嗄?

她說甚麼?我聽到了,但我又聽不到…

然後,明理牽起文師兄的手,二人相牽的手在日出金光的照耀下已經變成了半透明。

「…下?」自問見過不少大場面的我也目瞪口呆。

「我同文師兄既存在方式,雖然類似於魂具,但係有小小唔同,你地有冇見過其他魂具?佢地人形時,係有實體,甚至可以揸車,戰鬥。」

Jean那把木刀化成的男人的確是可以駕駛,也見過與物理世界互動。

「但係你睇。」

明理的手揮過圍欄,卻是直接穿過。

「雖然我地頭先都可以發動物種起源,宣讀真名,但我地並唔係正式,完整既魂具。」

難怪那時在神代之中,文師兄說自己是甚麼並不重要來迴避問題。
 「係咩都唔重要。」文師兄卻迴避問題,「依加,最重要係拯救大家,拯救世界,最重要拯救你許下過承諾個女仔係唔係?」



二人,二人到底是…

我抖聲問:「咁…咁你地係咩?」

明理嫣然一笑:「我唔知呀…就當係神代之夜,期間限定內只屬於你地第七期既奇蹟喇。」

有甚麼比起重要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死兩次。

「根本就無道理!有咩理由呀!」阿七發脾氣說,「文師兄同明理都用左畢生鑽研物種起源,死後化身成魂具好合理呀!阿仁,好合理呀係咪?!做咩係要走啫!我,我都未學晒你D野!」

的確很合理,我看過魂具的例子,文師兄與明理化成魂具完全說得通。

除非。

「的確合理…如果我地仲有留係世間既理由。」文師兄說。

「我唔明…我唔明…」阿七由剛剛的憤怒變成拒絕。

「人死後,魂魄會留係世界上七日,第七日後就會消失,是為頭七。」文師兄說,「但係部分魂靈,惡靈,可以憑其執念留於世界上,魂具都唔例外,除左生前對某件事全神貫注,仲要有留係世界上既理由。」

「你無理由咩?」

「本來有。」文師兄微笑說,「依加…無喇,睇到你地既成長同努力,我已經無晒遺憾。而且啊,你地第七期不但有大死神,而且仲有神器使,我仲有咩好擔心?」

他的存世理由,是我們…我們第七期。

為了拯救神代中的我們,二人才暫時化身成魂具現界,可以宣讀真名發動書靈術,卻不能如正式的魂具一樣擁有實體。

只屬於我們的奇蹟,就是這意思嗎…

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晨月往往這些時候比我冷靜堅強,她雙手輕拍我與阿七肩膊:「你兩個,唔好咁樣要文師兄走都走得唔安樂啦,至少…你地今次有好好道別既機會。」

當然,因為她是大死神,這些生離死別她比我們經驗多。

而且她也在忍著淚水,不過大概只有我看得出吧。

「就係咁?我地努力奮戰咁耐,我由麻瓜變成半個潛夢師,書靈術師,甚至魂具使…得到既就只有一個好好道別既機會?」阿七搖頭說。

「好好道別既機會係好珍貴,阿七。」晨月說。

人生無常,世間無情。

幾多人在醫院孤伶伶地死去,遺體還被放在走廊停車場像件垃圾一樣?幾多人為家人努力一生,最後只能在隔離病房中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默默斷氣,連最後一次見家人是甚麼時候也記不起?

晨月說得對,好好道別的機會得來不易。

要珍惜。

我狼狽地用手抹去眼框的眼淚:「文師兄,雖然我講到尾都係麻瓜,無左聖槍就完全無魔法能力,但係我都會努力做成績出黎,第二時有人問起,我就會話係文師兄教出黎既!」

「阿仁你有無聖槍,都係我地第七期中最好既觀測員。」

芷瑜也一樣,雖然因為抽泣而在哽咽,但芷瑜抹去淚水後也道:「我知道自己好蠢,成日做錯野…但係,但係我一定會俾心機做好,博士佢…我不但要努力埋博士個份,仲有文師兄,詩詩珮珮佢地個份!我我…我…」

文師兄看她快要咬斷自己舌頭的樣子連忙笑著說:「好啦好啦,我知你會努力,你一直以來都好俾心機呀,我都無話你D咩。」

「但我成日做錯野…連阿七阿仁都話我蠢…嗚嗚…嗚嗚…」芷瑜在文師兄面前像個小女生一樣雙手擦眼淚。

「但係,佢地有冇放棄你,唔理你?」文師兄說。

「嗚…咁咁,咁又無…」芷瑜鼓著一泡眼淚看看我看看阿七的樣子又可憐又好笑。

「咁咪好,有佢地撐你,你可以無後顧之憂咁努力啦。」

「嗯!嗯嗯嗯!!!」芷瑜以幾乎甩掉自己首級的力道在點頭。

「我,我都會盡力喊少D。」晨月說,雖然眼角已經變紅,擺明漸漸失守,「阿仁會代你照顧我地,我地…我地一定會好好咁繼續做獵戶座最後既觀測員…唔係,台長個封信話,我地係勘星者。」

不,我沒能取代文師兄。

即使我已經是神器使,我永遠不能取代他。

「勘星者啊,我個時黎獵戶座個時台長已經離開左,但係…副台長的確成日去台長辦公室個度觀星,我仲記得係一個座地既天文望遠鏡黎。勘察星空,勘天廳,獵戶座天文台…真係令人懷念。」

感覺像是上世紀的事。

「懷念咁就唔好走啦!」阿七卻說。

是的,還差阿七呢。

晨月說:「阿七,人生一定要有終點…」

「晨月,你唔好講野住!」

晨月委屈地低頭,我連忙牽住她的手對她微笑鼓勵。

如果是平日我保證會把阿七扔下車,不過現在就待會兒再扔下去吧。

「…唉,你咁惡做咩啫,阿七。」

阿七說:「咁你又係要走做咩啫!」

「可以走係一種福氣,記唔記得個D冤靈走唔到困係人世幾痛苦?」

我們都處理過這種案例,他當然知道。

「難得我以為可以見返你,可以再同你講野,可以話你知我地依加有幾勁,依加又要走!彈出彈入,做咩啫你!」

「阿七…」明理欲言又止,但始終決定不加入這兩個男生之間的訣別時刻。

「我唔會俾你走架!聽唔聽到呀,安倍哲也!依加係我唔俾你走啊!」

不,二人的腳底開始已經變成透明了,這個樣子是因為陽光…大概日出完結,太陽完整掛到空中後二人便消失吧。

阿七說:「你以後都會係我腦海,係我心入面啊!我記撚住你一世呀!想走?!得!等我死埋囉!哎呀唔好意思!我地第七期全部人都會記住你,你要等我地第七期死晒先得!晨月仲好似係不死身,你無咁易走啊!我唔會俾你…俾你咁易走啊!!嘩嗚啊……」

明明愈說愈激動的阿七卻哭了起來。

那時候他不是在不知不覺間模仿起文師兄來嗎,怎麼現在…

果然,阿七就是阿七,文師兄就是文師兄,根本就模仿不了。

「我依加開始日日都記住你!每用一次書靈術就以你之名一次!我仲要同庫瑪麗講你既事!上網講你既事!通街通巷唱!直到…直到……」阿七抽泣說,「直到所有人都識得你,所有人都記住你,等你永遠都被人記住為止!人會死兩次!第一次係斷氣,第二次係被遺忘,雖然我阻唔到你第一次,但我唔會俾你死第二次!永遠唔會啊!」

與激動的阿七相比,文師兄卻是相當平靜,他笑著點頭,很明顯覺得這種胡來很有阿七的風格。

「你真大個仔,阿七。」

日輪只剩下些許還被山脈擋住,日出接近尾聲。

「…文師兄。」稍稍冷靜後的阿七說。

「嗯?」

「見到博士既,幫我同佢講…我會照顧芷瑜,雖然佢都係會做D白痴野,但係,我會同佢一齊做,然後一齊補獲。大不了,咪搵阿仁黎一齊拆掂佢。」

文師兄爽朗地笑:「哈哈!好,我同佢講呀!」

芷瑜臉上百感交雜。

然後,還是牽上阿七的手。

死人,活人,始終是兩個世界的存在,他們的道路來到這兒結束了。

但我們第七期的路還會走下去,至少要代他們走下去,芷瑜不可以,也不需要停下來…我們第七期全員也不會。

淚花模糊視線,一瞬間我恍如看到詩詩,珮珮和博士在文師兄和明理身後浮現了半秒。

待我印去淚花,那兒只有拂曉的永恆蒼空。

「下次再見你兩個…唔係,再見你地五個,我再同你講我地第七期有幾威。」阿七左手拿著物種起源,右手印去淚花,「我會繼續睇呢本書,一路睇落去。」

「嗯,一言為定。阿仁話你係度學我,其實…」

「你咪聽佢亂講,我邊有學你?」阿七帥氣地露齒笑,「我就係我,我係葉衙沏,我係阿七。」

被打斷的文師兄先是一呆,然後笑起來:「邊有人個名咁鬼難讀?!」

「型咪得囉咩啊!」

二人說著廢話的樣子如以前一樣。

也願以後也能一樣。

「咁樣。」文師兄。

「就日出啊。」阿七與芷瑜望向東方的金光。

「……走先啦,下次有緣再傾啦。」文師兄笑著舉起右手。

「有咩緣。」阿七同樣舉起右手,「我一定會搵你慢慢傾晒成世人流流長既野,多謝你…拜拜。」

「咁約實你,拜拜。」

破曉。

阿七與文師兄以雙手擊掌。

「拍~!」

響起的擊掌聲在晨間的清風中響起,迴盪,擴散,最後沒入於樹冠被風掃過的濤聲中。

眼前只剩下升起的旭日,晨曦的陽光柔和地灑向世界萬物,包括因為那擊掌聲而呆然的阿七和芷瑜,與二人臉上流下的淚珠。

明明沒有實體的文師兄,最後的擊掌卻響亮清脆。

「好好咁道別既機會,真係唔錯。」

把還有餘溫的手心放到眼前細看的阿七在喃喃自語,但恐怕連他自己也聽不清。不過安倍哲也他…不對,文師兄他也會同意呢。

車頂的我們站在風中欣賞著日出,似乎每人都對當下依依不捨著。

因為只要一回首,一閉眼,與文師兄最後的剎那便回變成了過去,湮沒在回憶。

只是答應他會繼續走下去的,也是我們。

所以—走下去吧。

「落返去啦,阿七。」我說,「仲有大把野做。」

我們的工作還未完結呢,真是無良顧主。

「我係度多一陣。」阿七說。

芷瑜也說:「我都係。」

我搖搖頭打算說教,但是晨月卻說:「一陣好喇。」

真是的。

我與晨月沿樓梯回到貨斗之中,看到伽利略之中卻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身穿醫生袍的少女。

「千雪?」

「阿仁,晨月,你地頭先好勁呀~!」千雪道。

「多…多謝,你黎睇可柔?」

「嗯,雖然我同佢講過我唔係真正既醫生…」千雪苦笑。

「我無事,又唔係真正病,係竅負擔太大咋嘛。」可柔卻變成個小女生一樣在向千雪撒嬌。

「係~係~你差少少變返麻瓜呀你,咁叫無事?你唔好講野先,我未睇完。」千雪正結出手印在可柔眉心,清風從手印出滲出穿過可柔全身。

「庫瑪麗佢話想見你,Carla過左去幫手翻譯,康台長都應該係個邊,你地去過去睇下先,係旅遊巴個邊。」可柔說。

「講完啦嘛?點解你做病人個時就一D唔乖?」千雪沒好氣地問。

「嘻,因為你唔似沈醫生咁惡。」

身後阿七與芷瑜也回到伽俐略的車內,我與晨月交換個眼色便下車。才一下車,就在不遠處見到剛剛可柔說的旅遊巴,鳥居正在拔地飛起回到日本重新組成千本鳥居,希望不會砸中甚麼東西才好。

一些魔法師們正在對神代氾濫過後的昂坪磨拳擦掌,有人已經拿出了取樣儀式收集空中的魔力樣本,又有人在掘土作樣本,又人在取明渠中的水作樣本,神代氾濫的危機已經過去,但是其對世界的影響現在才開始吧。

沒想到世界永遠改變了。

「你你你好呀!我地係南方巫師報既記者,你地係咪凌小姐同范先生?我地想第一時間同兩位做個訪問…」一個男人跑過來。

「嗄?」

「我地係網媒失驚巫神架!你地最快幾時可以上黎我地Studio?我地下期節目好想兩位可以上黎做嘉賓…」又一個女人走過來,香水太濃了!

「嗄嗄?!」

「歡迎大家收睇我地既早晨維多利亞城!我地依加係昂坪現場,身邊兩位就係今次事件中解決真神既神器使同大死神!兩位望呢邊鏡頭啊同觀眾講幾句啊!喂!唔好走先啦!激死!追!」別追我啊光頭佬!

煩死了!

「你,你你你地有咩就Email第七期個channel啦!再約啦!再約啦!」我護住晨月拔腿就跑,確認危機解除自己不會有危險後,來八卦的,來直播的,來打卡的人蜂擁而至,現在我們又沒有北斗會館管理,簡直一塌胡塗!

也有了位置予那個男人介入。

「各位魔法界既記者朋友,我係直接向特首匯報魔法界事務既特使,在下姓賈,你地當中如果有人第一次見我既,可以叫我做賈先生。」記者們全部回首望向他,「政府既相關部門依加會開始接管神代氾濫後既現場,請大家稍安無燥先。」

相關部門,卻連部門名稱也沒有,真正可疑的是他才對吧。

但正因為可疑,記者們才如獵狗聞到鮮血一樣走向賈先生。

「I'll now recap in English…」賈先生開始以英語發言,一些和他一樣穿著西裝的人在現場拉起封鎖線,驅逐想登上大佛階梯的魔法師和記者,甚至對空中正在拍攝的無人機施法使其凍結墜毀。

至少他能為我與晨月擋住一會兒吧。

「我地快D行。」我壓下聲線道。

「嗯。」

晨月牽住我的手急步走向旅遊巴。

才一接近旅遊巴,巴士的汽動門馬上「嘶!」一聲打開,車上流出清涼的冷氣,車內被改裝成純白色,座位全部被拆去,中間放了一張像是看牙醫會躺的那種床,其他地方就像是工房與指揮中心的合體。

「庫瑪麗!Carla!」

「呼!謝天謝地,你地終於黎。」Carla說,「你地唔黎佢唔肯俾康台長移去佢身上既聖物!」

Carla曾經在西藏一帶流浪,幻人術也是那時被高僧所授,除了法術和莫名其妙會開貨櫃拖頭外,她對那一帶的語言也熟悉,特別是藏文,梵文,尼泊爾文,印度文等等,當然了,那邊的文化有相似之處,光是要看懂來自不同寺廟不同時代的經文已經要會幾種語言。

「點解呀?」我與晨月走到庫瑪麗身邊,她就躺在牙醫床上,半顆舍利還卡在她胸上,雙眼還有聖火閃動。

Carla說:「我黎翻譯,你地同佢講,會慢少少呀講明,我好耐無講尼泊爾話。」

所以以下我們與庫瑪麗之間的溝通都是透過Carla完成。

「庫瑪麗,你見點呀,做咩唔俾康台長醫你?」

庫瑪麗搖搖頭:「如果移走埋聖物,我就係普通人喇…」

晨月安撫她:「做普通人唔好咩?你睇仁哥哥,佢都係普通人呀,幾有型?」

「唔係…我係…我一直都會向黎探我既信徒祝福,滿足佢地,你地兩個救左我,如果我唔報恩,塔雷珠女神會唔高興。」

女神小姐你教了她甚麼。

「你都唔係庫瑪麗啦,佢仲係度?」

庫瑪麗搖搖頭:「唔係度,但一路除左阿七哥哥芷瑜姐姐,佢都陪住我,我唔可以當佢唔存在過,佢好鍚我。」

「咁…你第二時大個賺到錢請我同晨月食飯就可以啦,快D俾康台長醫你喇。」

「唔係咁,依加聖物仲係我體內,雖然好弱,但我似乎仲可以用到少少神權,仁哥哥,晨月姐姐,有咩我係幫你地做到?只要唔係好強既話,我都做到。」

「嗄?你突然咁問…」

但是晨月卻是突然間雙目放光,她是這種女人嗎?!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窮成這樣子!

「係咪你幫埋我地就會俾康台長醫你?」晨月興奮地說。

「嗯,以女神之名發誓。」庫瑪麗點點頭。

「晨月,我地點可以……」我不相信!

「我想你解除我既不死性。」她卻道。

「嗄?!」我大吃一驚,「唔可以!晨月!點可以…」

這句Carla沒有翻譯,所以庫瑪麗一臉不解。

晨月回首向我說:「我想同你一齊變老,一齊走到終點…我唔想只有你到達終點,但係我要漫無目的咁走落去。」

最後那句中,帶著寂寞,帶著唏虛。

「…你諗清楚?」

「我一直都咁諗,諗得好清楚。」她點點頭,雙眼中滲透堅定。

永生非祝福而詛咒,晨月的永生只是因為身為死神的她可以不斷實踐她的天職,為眾人帶來必要之死。

卻忘了死神本人也需要一個完滿的句號。

「好喇…你做到?庫瑪麗。」

「當然。晨月姐姐,俾個額頭我。」

「哦…」

晨月把頭靠到庫瑪麗身前,她以小麥色的手摸著晨月的頭,突然間她雙眼閃過火光,眼白以寶血充血後又變回雪白,胸前的舍利彈動兩下。

「嗚…」

「晨月,你見點!?」

「我…無事,只係暈一暈,我無事。」她拿出小鏡子,雙眼泛起瞳光,那是死告之瞳,死神可以看到眾人的生命線。

「已經…解除左?」

明明不死身被除去,晨月卻興高采烈:「係呀!係呀!阿仁!我,我唔再係不死身啦!!好野!」

與所愛之人一起步向終點,她希望的就是這樣。

真平凡,真可愛。

「你呢,仁哥哥?」庫瑪麗問。

「我……」一時之間我想不到,如果真是無所不能,我希望能復活詩珮,博士,文師兄他們,看著在我們之後的第八期,第九期,第十期,然後再看著獵戶座和北斗會館重建,真正為香港魔法界著想地重建。

似乎太貪婪了,我始終是個凡夫俗子呢。

就這樣吧。

「我想你醫好我對手。」我舉起枯黑的雙手說,「之前整親…我拖住晨月隻手個時,我隻手其實無感覺,完全…無感覺。」

晨月先是一呆,然後把手掩到嘴上,正是標準「凌晨月哭泣SOP」的頭兩步。

「咁就足夠?我可以變出數量唔少既黃金啊。」庫瑪麗說。

「唔需要。」我微笑,「錢既話,我自己勤力返工就可以。」

沒想到我自己會說出這種漂亮話,下個月是保險年度繳費我還沒想到怎麼辦呢。

但是這願望已是我最希冀的。

與晨月一同走到終點時,至少我想牽著她。

「咁捉住我對手,仁哥哥。」

我看看晨月,然後各自捉住庫瑪麗的雙手。突然間,我手心傳來一陣暖流,我感受到庫瑪麗雙手的細小和柔軟,一陣華光從我的指隙間流出,消失在空中。

啊啊…這是…

「記得拖實晨月姐姐,仁哥哥。」庫瑪麗一臉疲憊放開我雙手,軟癱到椅上。

「你…你見點呀?!」

「佢唔會有事,我保證,放心。」在後方的康台長說,「庫瑪麗,咁樣滿意未?」

庫瑪麗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我把雙手放到眼前細看,感覺就像用了詩珮那些腳掌去死皮產品一樣,雙手上的厚皮,老繭通通消失,枯黑焦萎的雙手變成了如剛剛脫皮一樣的健全。

「晨…晨月…」我的手卻在抖震。

然後,晨月牽上我的手。

「嗚…」我卻哭了出來。

一陣恍若隔世的暖流從手心流向心坎間,晨月輕輕地,溫柔地揉搓我的雙手,我手心每一個毛孔都能感到晨月手中的體溫,感到晨月因握住鐮刀的手繭,感到晨月…感到晨月本人。

「晨月…!!」我一手拉住晨月,擁她入懷,沒想到光是雙手回復知覺我也會這樣激動,會這樣高興得喜極而泣。

「辛苦晒你,阿仁。」

「晨月!晨月!」我像個笨蛋一樣只會叫她的名字,手中傳來的觸感使我激動不而。

「嗯,我係度,我係度。」這次換成她輕撫我的頭髮,「我一直都會係度。」

庫瑪麗看著我們,即使Carla沒有翻譯這幾句,她也滿意到笑著。

「康台長,辛苦你。」

「交俾我,以後…享受做個凡人啦,庫瑪麗。」康台長說,「大概,係最後叫你做庫瑪麗。」

為了不阻礙康台長施術,我與晨月與三人別過後牽著手下車,太陽在東方升起,晨曦伴著清風向我們微笑,千本鳥居已經全部撤去,我像個凡人一樣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風中有晨月的體香,格外醉人。

「晨月?」

「嗯?呀~」

晨月還沒反應過來,我便把她拉到懷中深深一吻,暫時拋外這世間的甚麼真神神代亂七八糟。

——彼此眼中,只剩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