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魔法師II:神威破滅.獵戶座的終末勘星者】: 序幕:凌晨皓月蒼如霜
人會長大三次這說法,很多人也聽過了吧。
我是說「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中心」「很多時努力也沒用」「即使沒用也會努力」的那一種說法。
但對我來說最有體會的成長…是接受自己只是個平凡人這事實吧。
小時候覺得自己在某方面其實出類拔萃,稍稍學得快一點就覺得自己可能是某方面的天才,甚至曾經幻想自己能成就甚麼,帶領甚麼潮流,做出某種驚人之舉…這種可笑的幻想。
有時真的挺討厭那個過去的自己。
當然,在午夜或獨處時回想起就只是黑歷史罷了,連社交網站間中提醒你N年前曾上載這東西,也要承受著恥辱感點進去刪除掉,想著自己為甚麼會做出這種愚蠢之舉。
所以最有體會的成長還是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個普通人,只是個凡人。
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的平凡,處世便會簡單得多,快樂得多。
但是……總有些事,正因為凡人才能辦得到吧。***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凌晨月時是那年的十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萬聖節。
凌晨月與我想像中大不相同,她的稱號是死神,她穿著斯文的灰黑色襯衫和黑絲短裙,加上棕色的高根短靴使她和醫院大堂的環境格格不入。
「死神079」,天文台的資料是這樣說的—獵戶座天文台是香港的魔力觀察機構,在萬聖節這些魔法活動高峰期會調動魔法師處理更活躍的事件,例如是混在人群中的妖物,借濃度上升的魔力進行禁忌儀式的巫師之類。
離題了。
死神隊的死神身為死亡的象徵,本來我以為會是陰森的老太婆,大概是中國的盂婆或是日本的掛衣婆之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少女。
「凌小姐?」我走過去問。
她一回頭看到我,嚇得馬上縮後兩步:「你…你睇到我?」
「點解我會睇你唔到?」我苦笑。
「我施左盲點咒…噢,你係天文台既人…」發現自己出醜的凌晨月低頭說。
「係,我叫范普仁,係獵戶座天文台既見習觀察員。」
她看著先是一呆,然後說:「我…唔係想話你,但係點解你第一次見我就講自己真名我聽?你係…麻瓜?」
魔法師們似乎對被人得知自己真名相當諱言。
「呀,我又唔記得左,不過我的確係麻瓜。」我說。
麻瓜—又一個世俗作品反攻真正魔法社會的說法。
「咁…我叫凌晨月,係死神。」
「嗯,似乎我地係拍檔,咁以後請你多多指教…喇?」我打算握手,結果凌晨月後退了兩步。
這就很尷尬了。
我無奈地聳聳肩把凍在空中的手收回來:「死神啊…」
這傢伙到底是怎樣?
「…唔好…意思,我唔想同人太多接觸交流。」凌晨月低頭說。
我走過去按下升降機冷冷地嘲諷她:「太多?哦?係呀?唔係你講我都真係睇唔出喎。」
本來我們身為天文台的觀察員都有一個拍檔,雖然日常我們會支援其他魔法師,但遇上好像萬聖節這樣的特別日子,或是天文現象觸發的魔力活躍期,一般都會與拍檔組隊行動。與我同為第七期臨時觀察員的人早就與拍檔混熟了,只有我一人從未見過自己的拍檔,也就是眼前的這位死神。
這混蛋連訊息也是已讀不回。
「叮~」升降機到達,我與凌晨月進𨋢,她好像生怕我會對她幹甚麼的躲得老遠,醫院因為要用升降機運送病床,她還真躲得夠遠。
害得我也要認真用升降機的倒影作鏡子檢查儀容了,不至於嚇人成這樣吧。
沒問題啊。
升降機門打開,一張病床被兩個護士推進來,直接無視凌晨月就這樣挪過去害她被撞得悶哼一聲,只好趕緊再往牆壁縮…她還在維持盲點咒?沒這需要吧,又不是在施法又不是在跟蹤,她只是單純不想被人看到。
「叮~」
升降機門打開,我們到了,我離開升降機說:「凌晨月,頭先…嗄?」
身邊空無一人。
回首一看升降機內,只見凌晨月被病床和護士夾著動彈不能,除非她開口叫護士借借,雖說她可能會被突然出現的凌晨月嚇壞,但也不至於…
升降機門關上。
「呢份工真係無個正常人…」我扶額搖頭。
又等了五分鐘左右,升降機上了去後又回來這層,她大概是等人家出𨋢後才再按回來吧。
「講句唔該借借有幾難?你其實識唔識講野?」我問。
「識…對唔住…」
這不是問題,是反問…算了,我不想解釋。
我是魔法活動監測機構「獵戶座天文台」的臨時觀察員,日常要和各種千奇百怪的魔法師接觸交流,而凌晨月是死神,所到之處一定死人,我們本來就是南轅北轍的崗位吧,但雖說這樣她也是接觸過的人中最奇怪的。
我與她走到男病房門前,急症室的白醫生已經在那兒等我們,當然她也是魔法師。
「哈囉~萬聖節快樂~」白醫生說。
「萬聖節都要當值真係辛苦晒你,白醫生。」我點點頭說。
「咁呢啲時候先更需要解咒師既。」她的職業是解咒師,專門處理因為魔法巫術來醫院求助的人。
「遲左少少,唔好意思。」
「哦,唔緊要,十分鐘啫,不過好在你地約既係我,唔係沈醫生。」白醫生引路,護士們看到是她也讓開,「呢位就係死神079?你叫咩名?真名假名都好,用數字稱呼其他人唔禮貌。」
「我叫凌晨…」連續兩次自我介紹使凌晨月幾乎要社交恐懼症發作,說到最後一個字已經連我也聽不見了。
「你叫凌晨呀,真係特別,咁我都講我真名你聽啦,我叫千雪。」
「我唔係叫凌晨…我…係…」她欲言又止,但太遲了。
據我所知,白千雪可是「星環階」的解咒師,甚至被冠以香港最強解咒師的惡名,身為解咒師根本不會有人願意和她共事,這是她這對凌晨月這樣好的原因嗎?還是她對每個也是?為甚麼她不自行解決而是要死神到場?
我識趣把這一堆問題藏在心中,有些問題是不應該問的,這也是成長。
「呢單車禍係今晚發生,有架的士衝左上安全島鏟人,其中一個傷者送左黎我地呢度,本身醫生已經宣佈左佢無得救。」白千雪開始解說,「但係…當佢屋企人見緊佢最後一面既時候,分流站既測魔儀有左反應,佢既傷口開始極速癒合。」
「長生不滅。」
「無錯。」
這回到我不明白了:「咩叫長生不滅?」
凌晨月解釋:「魔…魔法文明中,並無所謂既長生不老,而係分成三個種類,注意係種類,唔係級別。」
我按她所說抄下筆記,其實凌晨月她來頭很大,說的話其實有參考性。
長生不死:只是壽命特長以至無限,但會病,會衰老。
長生不朽:壽命特長以至無限,但不會病,更不會老,會因物理而死。
長生不滅:壽命無限,不會病,更不會老,不會因物理而死。
等等原來凌晨月可以說這樣長的話嗎?!
「凌晨講個三個係種類,排名不分先後,考下你阿仁,耶穌個種算係咩?」
「耶穌…十字架都釘唔死…聖槍都捅唔死…長生不滅?」
「錯,佢唔屬呢三種,耶穌的確係死於十字架上,如果佢唔係死而復活,而係只係不死既話,整個泛耶和華信仰都會崩潰,神子復活之所以成立,就需要佢確確實實死一次,而佢亦係唯一逆轉生死律既存在,更加可以令其他死人復活,所以先被視為神。」白千雪解釋。
生死是世間鐵律,連魔法也沒法扭轉,唯一例外的只有神了。
「哦…」
「如果一個人好似佢咁被殺後可以復活,就算係長生不滅,但本質上都有分別…你可以搵下相關既神學論文。至於老同病係同一件事黎,無論會老但唔會病,會病但唔會老同樣唔成立。」白千雪說。
「……複雜到呢。」我皺眉收起筆記,上面有著這見習期內學到的各種魔法文明的規矩和法則。
「所以車禍個男人,係長生不滅?」
「無錯,受到咁重既傷佢早就應該死左。」白千雪皺眉說,「但係…問題就係呢度。」
「咩事?」回復了原狀的凌晨月問。
「佢…係麻瓜。」
「麻瓜!?」我與凌晨月異口同聲地說。
這邊的病房被清空,只有中間的床上躺著一個男人,即使全身是血污,但樣子相當精神,身上的傷口開始結疤,而且疤痕還在漸漸消失。
「佢幾個鐘前係咁樣。」白醫生用手機展現一張相片,相中人正是他,頭部以令人不安的角度扭向一邊,相信已經死掉。
我看看相片,看看男人,難以致信。
凌晨月搖搖頭:「無可能…點會?我都未聽過,師傅話過長生不滅既人…要好強大既法力。」
「佢身上無任何法力。」白千雪道。
男人看看我們苦笑:「哎呀,你地唔好咁望啦,搞到我勁尷尬。」
凌晨月低頭問:「先生…你叫咩名?」
男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她掏出手機登入北斗會館的內聯網,北斗會館就是魔法師管理組織。
「嗯…」
「點樣?小姐。」
「先生你…並無登記。」
「咩登記?」
「長生登記,係我地記錄之中無你記錄,你係…非法不死。」凌晨月判刑。
「唉。」白千雪嘆了一口氣。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意味著甚麼。
然後好死不死的,男人的家屬出現在我們身後。
「你地講咩?」女人說,「咩非法不死?你地係咩人?」
白千雪回首,一直也神色輕鬆的她突然雙目如雷,右手暗自結出手印,突然間四周空間破裂,旁邊的床好像極為遙遠一樣,我們被困在男人床邊一米左右的距離內。
「我唔係叫左你地係樓下等?」白千雪問。
「咩…咩啫,個個我老公黎,佢老豆黎架!」
「爸爸…」小男生望向床上的男人想過去卻被白千雪擋住。
凌晨月走到男人床邊,仔細檢查他身上正在消失的疤痕:「速度愈來愈慢…不死性正係度消失。」
「你…你地講咩呀,咩不死?咩長生登記?」
「對唔住…你要死,先生,應該話你本來就要死係個場車禍當中,依加你仲係度係異常,而我…我…」凌晨月解釋,「我係黎修正既人。」
修正不死之人,自然是帶來死亡之人。
也就是說:死神。
「老公!!」
「爸爸!!」
母子發爛試圖推開白千雪,但身為星環階的魔法師,兩個凡人那可能是對手?二人馬上被施了定身咒呆站原地,動彈不能。
「阿仁,本來呢個係你既工作。」白千雪輕嘆道。
魔法師盡是邪門的傢伙,即使外表動人如凌晨月或純潔如白千雪骨子裡也一樣。
「咁呀…」男人抬頭嘆氣。
「你知唔知道點解你會咁?」凌晨月指著男人身上另一處正在癒合的傷口,傷口之間正重新長出血肉癒合。
「唔知…嗚嗚…我唔知啊…我只係路過個安全島,架的士就撞過黎…」男人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也流下了淚水,「我只係個普通人呀。」
「明白…」
凌晨月站起來,突然之間她的眼神變了,表情也變了,她的臉上不帶一絲感情,她的聲音中不帶一絲起伏,凌晨月變得如冰霜一樣叫人發寒。
「先生,我係死神隊既死神,編號079。」凌晨月用手往空中一抓,空無一物的手心中突然出現一根長桿,長桿一轉我才發現那是一把巨大的鐮刀,黑銀相間,散發著不祥的寒光,「依加會為你帶來解脫。」
她說話中不帶一絲剛剛的遲疑,同樣地不帶一點的感情,其專業的模樣叫人望而生畏。
「阿仁,唔好望啦,你要負責處理拍檔以外既事。」白千雪道。
「唉…我好憎呢份工。」我把母子扔到附近的一張輪椅上推到稍遠,「對唔住啦,但你地一定唔想親眼見到之後呢一幕。」
凌晨月宣告真名:「吾名為凌晨月…Ἄτροπος!」
空中浮現點點金光並飛來凝結成一條金線,金線來自視野的盡頭,也消失在視野的另一側盡頭。Ἄτροπος,阿特羅波斯,是希臘神話中命運三女神的最後一位,三女神一位負責把象徵壽命的生命線開始紡織,一位負責決定生命之線的長短,而最後一位阿特羅波斯負責把每個生靈的生命之線斬斷,負責萬物壽命的終結,所以也是死神。
接著…
「願你於彼岸安息。」凌晨月優雅地向男人鞠躬。咦這身影…在那兒見過?
手中的鐮刀呼一聲劃了一個弧,寒光把沒有盡頭的金線瞬間斬斷,被砍斷的線從破口粉碎,飄向空中的軌跡如羽毛一樣輕盈,接著完全消失。回首一看,男人已經在床上斷氣,凌晨月手上的鐮刀也消失不見。
「老豆!!」
「爸爸!!」
白千雪似乎解開了二人身上的定身咒,二人飛撲向男人的屍首,正漸閉眼的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眼中盡是憐愛和不捨。
然後,他再沒張開過眼。
「嗚嗚嗚…」
「嗚嗯嘩啊…」
死神所到之處,只有悲傷與哀慟相隨。
我突然開始有點明白凌晨月為何會有這種性格。
「點解!!點解佢明明保住左條命,你都要殺左佢呀!!」
我連忙一個箭步搶到女人和凌晨月之間:「冷靜…」
「啪!」一個耳光扇到我臉上,超痛?!
「你先生本來就應該死係車禍之中,我只係帶黎本來就要有既死亡俾佢。」凌晨月面對這樣的指控沒有一絲膽怯,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咩本來就要?!點解佢一定要死?!」
「每個人都一定要死,我唔知原因…但係,人類禁止永生,生命必須要有完結。」
白千雪嘆氣:「果然兩個都係新手啊…太太。」
回應白千雪叫喚的她一轉頭,就指白千雪的劍指戳了眉心一下,小男生也是,馬上二人陷入了恍神,呆然的看著男人。
「有時解釋太多都唔好,凌晨月,阿仁。」她總算說對了凌晨月的名字,「我已經交換左佢地既現實同夢境,佢地既爸爸同丈夫都係因為車禍而死,只係今晚會發左個見到死神既夢。
「……」我與凌晨月也不知如何應對,前輩不愧是前輩嗎?
我們真的很無力,在生死面前,在一切面前。
萬聖節以死亡開玩笑,但當死亡降臨就沒人能笑得出。
「今日辛苦晒你地啦~」她說,「打起精神,萬聖夜仲未完結,你地仲有好多野做架!我都要返急症室,一齊行?」
「…哦…好…」我與凌晨女也沒甚麼精神。
回到地下大堂,白千雪向我們道別。
「話說唔見沈醫生?」
「哦,佢去左尼泊爾定唔知印度呀。」
「尼泊爾?」好像也是古老的魔法都市。
「嗯!有機會介紹你地識!如果佢想…」她向我們說,「咁唔該晒你地啦,離開醫院後記得洗手!拜拜~」
男人與白千雪走進急症室七號房,只剩下我與凌晨月在呆站。
「…頭先…對唔住。」凌晨月低頭說。
「嗯?做咩?」
「害到你俾人打,對唔住…」
「唔緊要啦,我面皮厚。」
看到她這個委屈樣子我也不忍心再說甚麼了,那一下耳光真的超痛就是了,那女人是甚麼拳擊手之類嗎,我的頭差點飛了出去呢。
「同埋…你要做我拍檔,以後都會係呢D場面,一係我去天文台申請改拍檔?」
我卻說:「我雖然係麻瓜,但使唔使咁?」
凌晨月驚慌失措:「唔唔唔係!唔係因為你係麻瓜,因為我係死神,如果我做你拍檔既話…」
說著說著,她又後退一步。
「你唔係做緊自己認為自己有意義既事?」我問凌晨月。
「我岩岩先殺左一個人,阿…阿…阿仁。」她說,「係殺人喔?」
回想起剛剛她手執鐮刀,表情冷如冰霜的樣子我也是一陣哆嗦。
「我知,但係你唔使咁踩自己,再者,我亦唔驚死人,頭先你唔係咁講既咩:人類禁止永生,生命必須要有完結,我以為你相信自己做緊既係正確既事。」
「我雖然係咁講…但我…我其實…都係…講係咁講啫。」凌晨月低頭道。
「我亦唔係咩不死不朽不滅,你唔使殺我,你咁樣彈到咁遠想點?」
「我唔想害到你。」凌晨月搖搖頭,「唔好逼我啦…」
手機震動。
「…隨你既便。」
獵戶座天文台召喚我與凌晨月回去報告。
「總部叫我地返去。」我把電話收好,「一齊行?」
「我自己坐車就得。」她搖搖頭。
「反正都係返天文台…唉算啦算啦你鐘意啦你!」
醫院附近不缺的士,從倒後鏡中看到凌晨月同樣登上了的士緊隨在我身後。
[扣安全帶]
[唔好玩手機,捉扶手]
她突然傳訊息來。
[使唔使咁驚死?]我回覆。
已讀不回。
的士離開醫院駛向位於青衣島的獵戶座天文台總部。
獵戶座天文台,香港魔法師機構北斗會館旗下的一部分,北斗會館負責注冊管理,天文台負責觀察魔法活動,派員處理應對。今天是萬聖節,傳統上的魔力高峰,所以大家也忙得不可開交,我以為處理完醫院那邊的事應該會派我去處理其他地方的事件。
結界就在前面,我掛好腰間刻印著獵戶座星紋的陀錶,一如以往順利地通過,樹林分開定位,天上的雲不再沸騰,已經可以看到天文台的巨大穹頂。
「要單。」我說。
的士司機把收據給我,我袋好下車後凌晨月也到了。
已經踏入了秋季,北風正凜冽地吹動,我明明已到了天文台的入口,卻只能在這兒傻等凌晨月。
好冷。
「我其實無傳染病。」我向走過來的她說,「連車都分開坐,到底我幾時得罪你?」
「無!無啲咁既事…只係我怕害到你…」
「害乜鳩?」我已經相當煩燥了,「我唔理呀,你張單你自己Claim返,會計班人煩到癲。」
「係…」凌晨月低頭說。
獵戶座天文台的總部位於青衣,按官方說法因為這兒是接近香港幅員的中心,而且沒甚麼大型的龍脈,靈點之類干擾,有著近郊的環境又接近市區,是理想的總部選址。
總部有著一個好像太空館那樣的穹頂,旁邊就是一座如迷你版的文化中心與藝術博物館結合而成的建築,所有設施都以穹頂為中心幅射往外分佈,最外圍的就是員工宿舍和附屬的飯堂球場泳池之類。
最重要的穹頂就是我們要前往的地方:勘天廳,正如其名是「勘測天空」的地方。
「滋~」自動門才一打開,熟悉的鍵盤聲和報告聲馬上傳來,勘天廳是一個好像以前香港交易所的交易大廳這樣的空間,圓心上的是香港地圖,根據魔力雷達,把瑪那濃度透過好像極光一樣的方式浮在空中,不同顏色代表不同濃度。
圍繞香港地圖的就是一圈圈的座位,不同的觀察員會坐在那兒工作,監測,分析,追蹤魔力活動向上頭報告。至於地圖上方的穹頂就是實時顯示著星象,意義不明,但還是挺漂亮的。
「返黎啦衰鬼~」坐我旁邊的是另一個臨時觀察員叫阿七,第七期之中我們挺聊得來的。
「有排未搞掂。」我說。
他站起來說:「正啦,可以出去放下風唔使屈係度。」
「你咪又係度上連登,去邊?」
「Pantry啊,飲杯咖啡都得掛?」阿七說,「個靚女…跟住我地?」
阿七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正遠遠跟在我後方幾步以外的凌晨月。
「我拍檔。」我反一反白眼說。
「喂正啦衰鬼!拍著個靚女!拿係咪呀!都話左佢唔同你聯絡,一係特別醜一係特別靚架啦!小姐你好!我叫阿七,一二三四五六七個七…」
熱臉孔貼冷屁股就是這情況,阿七伸出的手凍在空中,凌晨月被他嚇得後退了幾步,還躲進了其中一個座位作掩護。
「佢…?」
我嘆一口氣:「佢係咁,唔使理佢。」
「咁佢叫咩名?」
「凌…叫佢阿月。」
「阿月…所以佢就係死神?」
「係。」我又反反白眼,繼續往前走,「你睇我好我睇你好啫,我不知幾想係度睇下電腦就算。」
「雖然有D怪但都係靚女呀?」
「絕對唔係有D咁小兒科…你唔係去Pantry?」
「同埋你去啦,你去邊?」
「搵主任。」
「收回前言,我都係去Pantry就得,再唔飲咖啡我會死哈哈哈…」這傢伙就這樣轉了個180度離去,這倒正常畢竟這吊兒郎當的傢伙最常被溫主任罵。
走廊只剩我與凌晨月二人。
「佢…係你朋友?」
「同事…都係既,朋友。」不過我是奉行職場無朋友主義的人。
「哦…」
我與凌晨月走向溫主任的房間叩響:「溫主任,我係阿仁。」
玻璃牆由磨砂變成清晰,大門打開,這兒是位於二樓,可以透過落地玻璃俯視下方勘天廳,也是溫主任的房間。
「件事辛苦你,阿仁,阿月。」溫主任一邊飛快地操作鍵盤一邊看著我們說,「上面想知詳情,所以我想你同我講一次先,廢事到時出事。」
我說:「其實我地去到醫…」
「…呃,我想阿月講就得,阿仁,下面要你幫手,海洋公園有真正既女巫混在係人堆之中,幫手追蹤,分析魔力模式。」
「好,咁我返去做野先。」
離開,關上門,玻璃又變回磨砂。
也有這種情況呢。
始終我只是支援,只是輔助,只是麻瓜……
…只是凡人。
我沒趣地踢踢牆角,轉身走回去勘天廳,萬聖之夜還在繼續,即使自己的心情怎樣也好,我們也需要繼續守護大家。
「下~」阿七說,「咁擺明係唔受你睇你唔起啫,單野唔係你搞既咩?」
「咁實際上施法係阿月啦嘛。」我說,「算啦,凱爾特魔力模型個File係邊,我要對比。」
萬聖節起源於凱爾特文明,這天施展凱爾特體系術式的話會更加大威力,更加易成功,所以也合理。雖然我是麻瓜,但是這日子我可沒閒著,他們說我們只需操作電腦即可,但是我可是認認真真的在學習魔法世界的法則和規律。
「你唔好咁快接受啦,你唔嬲既咩?」他道。
「有咩好嬲,打扮工啫,為啖氣嬲黎做咩。」我早已不是為啖氣而出頭的年紀了。
「欣然接受啊…俾左你,海洋公園?」
「嗯,睇落似凱爾特魔力模式,對比既話就可以追蹤到個女巫係邊,可能係報喪女妖?…屌你呀,呢個係尼泊爾模式黎!」
地圖光點變成了在機場那邊。
「對我就嬲,俾人排斥就咁易接受…俾你!」
魔力模式載入,開始對比,排除與模式不符的魔力反應,鎖定!
「Calling 伐魔隊,呢邊係獵戶座,已經鎖定女巫位置,依加發送座標, Over。」我按下通話鍵。
「收到!」
附近代表伐魔隊的光點向女巫方向前進包圍。
「堅抽Wor!」阿七說。
「你自己無聽書啫…」魔力模式對比明明是教過。
「講返條女呀,佢唔講野既?」
「唔想同你講野啫。」我啟動掃瞄,以防附近有女巫的陷阱,果然,「Calling 魂俱使,呢邊係獵戶座,女巫附近有魔力反應,似乎係召喚物,請你前往支援,Over.」
「收到,去緊。」
阿七傻眼:「你點知的?!」
「經驗。」
「你唔係麻瓜?」
「之前炒散既經驗。」
「你成日炒散?」
「我只炒散…好似叫斜槓族?總之就咩都做過下咁,其實呢份工有少少似之前做保安多過魔法師。」
「斜槓…所以你咁逆來順受呀?」
「唔關事囉,同埋咁樣你返工會開心啲。」我苦笑。
萬聖節是其中一個最忙的日子,我與阿七一直在勘天廳工作至半夜。萬聖節的定義是10月31日的日落至11月1日的日出,所以直到日出我們也要繼續監測著屏幕。
累死了!
我站起來伸個懶腰,發現凌晨月一直在牆邊看著我。
「搞咩…」
這兒應該只是我們後勤人員呆的地方。
我走過去,她又想後退卻發現自己沒法穿牆,我第一次這樣逼近她:「仲未走?」
「我…搵你。」
她一臉不知所措,還是不要捉弄她,她可以輕易地殺掉我。
「搵我?岩岩唔係話唔使我?」我拿著阿七泡給我的咖啡問。
「後日要同副台長開會,全部第七期…我黎通知你。」
「嗯,後日,明白。」我記在行事曆上,「今晚你唔使出動?」
明明只需電話通知就行了,這傢伙有夠矛盾。
「死神只對付無法殺死既野…或者…有不死屬性既野,所以唔使。」
「哦…咁你自己返屋企啦?住邊頭?」
「住…附近。」她說。
「唔該晒,附近,明晒,唔阻你。」一感覺到她在隱瞞我也算了,我沒興趣逼問人家不想說的事。
上個洗手間,去茶水間拿個炒面王當宵夜後回到勘天廳,凌晨月已經不在了。
「又玩手機呀仆街!」我用炒面王砸到阿七頭上。
「哎呀!」
「我叫你幫手睇埋我個MON,你覆MSG?」我檢查數據,「好在無事啫!」
「我咪轉左自動模式…」阿七摸摸後腦。
「自動模式有用就唔使我地啦。」我坐下。
「所以咪得返一個月約…」
「我諗都會續既。」我說。
我們是第七期臨時觀察員,聽說獵戶座天文台以前只招攬精英,但是這種政策使觀察員這種級別崗位人手不足,因為既然是精英又怎樣接受這種崗位?於是他們便開展了臨時觀察員計劃,招攬炒散進行培訓,最後表現好的人就會簽一年約成為正式的觀察員,說是正式,但還是要每年續約,不像舊制那種,所以其實還是炒散。
而評估最後階段就是透過萬聖節這種高峰時期,第六期的人他們評估好像是之前的鬼門關開的盂蘭節,長達一個月的疲勞轟炸,要命。
「望就咁望啦。」阿七說。
時間進入凌晨,蘭桂坊,諾士佛台,等消遣夜遊區人數增加,魔力值上升,開始聚焦這些地區觀測,加入妖氣作為對比,識別在人群中試圖對凡人出手,吸食精魄元氣的妖物。
「Calling魂俱使,呢邊係獵戶座,依加係每半個鐘既定期報告,蘭桂坊附近魔力正常,未發現妖氣,Over. 唉我都好似去老蘭玩呀,今晚係萬聖節呀好冇?!把魂俱使就正啦…」負責蘭桂坊的阿七說。
「今年咪又係一街咩魚遊戲…Oh Shit」
這白痴,他忘了熄咪!
「我地唔係黎玩,係黎做野,獵戶座你咁樣算專業?」 這聲音是那個Jean!
我連忙說:「唔好意思,佢只係太悶!」
「悶係好事黎,你有冇見過醫生係門口貼揮春寫生意興隆?悶即係代表人人都平安咁享受呢啲節日,坐係總部吹冷氣既人話悶,如果你地唔悶既就即係我地要打生打死!你唔落黎前線打?!」
「對唔住,無下次,無下次!」
阿Jean是皇牌魂俱使,所謂魂俱即是有靈魂寄宿其中的物件,而Jean的魂俱是一把木刀,同為靈魂屬性的木刀是妖魔鬼怪的剋星。
被人罵了一頓的阿七頹然說:「奶野啦?」
我點點頭:「無錯。」
但阿七有個優點…還是說缺點?就是不知悔改,不用半小時剛剛的頹然就已經消失,還和我聊著凌晨月。
「死神,佢係咪好難相處?」
我搖頭:「唔知,我根本無同佢相處過。」
「你其實係咪GAY?」
「問得咁突然?!」
「咁既靚女都唔把握機會相處?你又單身。」
「咪痴線,邊度食就唔好邊度痾,你返多啲工就明,再者佢根本一直避開我,你知唔知頭先飛的返黎,佢竟然分車坐,你信唔信會計個肥婆一定唔批佢個張單?同一起點同一終點佢一定唔批。」我冷冷地說。
「避到你咁?你做左咩黎?」
「咩都無做。」我說。
「都岩…佢對我都係咁。」
「避你就正常啦,你咁變態。」
「你唔係咩?」
我們相視而笑,而且笑得特別猥瑣。
進入下半夜,萬聖節的活動開始完結,酒吧區的妖物已經被JEAN和她的同事解決掉,海洋公園的女巫被捕,召喚出的「報喪女妖」也被斬殺,有巫師進行未被批准的大型儀式,但伐魔隊已將其討伐,終於…
「依加係早上6點27分,已經確認到日出,全港魔力值下降已平均水平,萬聖節結束,重覆一次,萬聖節已經結束,各崗位回復常規狀態,勘天廳準備交更,辛苦晒各位。」溫主任的聲音從廣播系統中傳出。
「呼~早餐?」我除掉耳機問。
「嗲牛?」阿七答。
「行啦,啊,唔該晒你地。」我向後面前來接更的觀察員說,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座位。
步出勘天廳,環形的拱廊上熱鬧了不少,我見到其他同為第七期的臨時觀察員,但他們的拍擋都在,我與阿七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老遠就見到溫主任與她的影分身…還是叫幻人的玩意在搬文件,我又想起她昨晚趕我出辦公室的事,阿七更是一路也怕她,所以我們寧願繞遠路也不遇到她。
穿過本來不用路過的展覽廳,儀式工房,魔偶庫再轉回去樓下,總算來到了餐廳。
「早晨…嗲牛麵兩份,一份飲熱奶茶少甜,另一份要凍啡,唔該。」
「通宵更?萬聖節?」
「係呀…哈欠…」我掏出陀錶嘟向感應器,這玩意現在還能電子支付,這與想像中的魔法師又更遠了。
領餐,坐下。
「你拍檔呢?係咪叫文師兄?」我問。
「嗯,文師兄佢出左去啦,尋日佢主力。」
「主力?」
「佢係書靈術師,好似負責解咒…咁其實佢算解咒師定書靈術師?」
「政府司機算司機定公務員?」我反問。
「呃…呃…」簡單一個問題使阿七大腦直接短路。
我笑:「是但啦,咁唔怪得啦佢要解咒救人。」
「係呀,佢都好堅抽。」阿七說,「或者我應該叫佢教我,我都係覺得出去做野會好玩D。」
「隔離飯香啫,到你要出去你就想返勘天廳吹冷氣架啦。」
突然。
「呢度…有冇人?」
這樣大的食堂只有我們小貓三四隻,有需要過來搭枱嗎?!
「其實個飯堂咁大…凌晨月?」
「咪…咪叫我全名!你叫我晨月就得…」晨月說。
「咁早返黎既晨月。」阿七道。
「請你叫我阿月。」
「嗄?好囉…」阿七又受打擊了。
「你咁早返黎做咩?」我說,「你尋日唔係話返去咩。」
「嗯,我住得近…我咪講過。」
「你話住附近,點知你邊個附近,荃灣又附近,旺角又附近,九龍塘又附近…」
「我住呢度宿舍。」
「咦?」我與阿七異口同聲地說。
這兒要說明一下原因,香港的魔法師組織有兩個,最大的叫北斗會館,負責行政,管理,所有魔法師都是北斗會館注冊的。
而獵戶座天文台是北斗會館旗下的觀測組織,雖然負責調動人手,但是這些魔法師並非我們的手下或成員,只有直屬獵戶座天文台的人例如我,阿七,溫主任其陀錶才是刻有獵戶星紋,例如白醫生,凌晨月的陀錶就是刻印北斗星紋。
不對,白醫生的不是普通北斗星紋,而是代表有榮譽的「星環北斗」,外圍多了一圈。
所以並非獵戶座天文台的職員,理應是不會住在這兒的宿舍。
「做咩…咁反應?」凌晨月看到我們這反應有點不安。
「你唔知?就…」我解釋北斗會館和獵戶座天文台之間的關係。
「哦…我無諗咁多,只係向北斗會館申請,佢就派呢度俾我。」
行政真夠隨便…但感覺也不像是北斗會館的風格。
「咁…你搵我咩事?」我說,「我地岩岩收工,食埋飯就返去訓。」
日夜顛倒對身體不好。
「咁樣…你訓醒我再搵你。」凌晨月卻說,「阻住左你地,唔好意思…」
「咁你都要食早餐架。」我說,「反正坐低左,一齊食啦。」
她卻搖頭:「唔…唔得,我唔可以…咁樣…你地唔好…」
她說甚麼鬼?總之她就是這樣一邊胡言亂語一邊離去,還差點滑倒把餐盤摔出去,還好路過的溫主任召喚出她的使魔接著,結果就是凌晨月她更加手忙腳亂地一溜煙的消失在飯堂外。
咦,溫主任?
「大獲!」
「五秒內啪完個麵閃啦!」
晚了,溫主任已經連問也不問就一屁股坐到我們旁邊,拜託不要一個接一個來好嗎?!
「…賦魔…不死…施隊長…」她正在發呆,似乎她不是故意坐到我們旁邊,而是根本沒有看到我們,只是剛巧坐到我們身邊。
她不找我們說話我們也當然不會先撩者賤,我與阿七飛快地囫圇吞棗把早餐吃完,站起來連忙逃跑!
「啊…阿七,阿仁,尋晚辛苦晒你地。」溫主柔發現到我們離去,才突然醒來似的向我們說。
「唔使客氣……」
她的臉色相當蒼白,好像被困在甚麼惡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