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一個戴着加厚鏡片的匠師抬頭看着我們,眼睛瞇成一線,蓋爾已經消失在門後了。我重新戴上面罩,遮蓋臉部,一日還是臥底,一日也不可以放鬆警惕。

「格雷應該和小莎在學堂吧……」小莎是格雷的妹妹,十歲也未到,他是典型的妹控。
沿着隧道回程,不久便返到營火會,正好碰到一個老嫗在說故事,圍着大群閑着沒事幹的米蟲。

「……一百年前的地球,山清水秀,碧清的海洋,壯闊的藍天。日月相替照耀地表,孕育無窮生命……」
這是在騙誰?任何人都知道地球一早已在人類的摧殘下面目全非,通天廢氣遍地污水,甚麼時候EYE也有這種騙子的?

「……來自外太空的客人--天啟星,這顆極具毀滅性的殞石,在一夕之間抹殺了整個人類文明。無任何宗教預言到那一日,亦無任何科學能救我們於水深火熱之中。





也許是造物主的憐憫,或是人類骨子中的韌性。倖存下來的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組合成群。那這是你們的祖先,我的父母。

不久,當時倖存下來的首富山本和,利用自己掌握全球經濟的優勢,打着重建社會的旗號,建立了和平使者,在亂世中有如天降的使者,為我們帶來希望……」

「但是!」老嫗的語氣忽然尖銳起來,一下把聽眾的注意都拉了回來。
「和平使者從來只是山本把弄權術的把戲,使者日漸腐敗,一開始創造和平,無可否認地令地球重回正軌。如今卻以謊言偽造太平,編織出綢帳把世人蒙在其中,完全不知自己已經深陷於危險之中。天啟星帶來的怪物--噬屍鬼橫行於世,到了他們口中卻成了世界和平?可是多大的笑話!」

她越講越激動,一手持着拐杖,支撐顫抖的身軀。另一手指向牆上的大海報--一隻頻死的噬屍鬼。那是數年前偵察小隊在安全區外拍回來的照片,至今也無人知道是誰弄得怪物半生不活。牠迴光返照的面貌,嗜血的姿態成了不少人最恐懼的惡夢。

「所謂萬物皆有平衡點,有黑就有白,有真就有假,有和平使者就有EYE……」





EYE這個組織,成立了近二十年,就是由高子源、金智薇和蓋爾(沒人知道他的姓氏)創辦。多年來他們分工搜物資、衝前線,就是為了「集群眾之力開群眾之眼」這個理念,致力於揭開真相,將所有深堪和平使者謊言的倖存者,拯救於水深火熱中。我們相信大眾有知情權,使者粉飾太平,把眾人蒙在鼓裡,就是EYE最大的敵人。

曾經有人質疑過我們,如果揭開真相,會血流成河,哪還值得嗎?

值得的,若人類文明是建基於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之上,生活還有何意義。

在失神之際,老嫗已在眾人鼓掌下離場,那些米蟲也四散去工作。不得不說她的演說十分精彩,恰到好處,巧妙地運用眾人心理,發揮影響力。隱約聽到有人稱隱約聽到有人稱她作「李佑年」,但在我追蹤到她的身影之前就消失於人群之中。

「郭夜翔!」格雷在遠處呼喊,旁邊一個矮小的女孩對我招手。




「借借呀。」我撥開幾個添柴的小子,來到他面前。

「怎麼戴面罩的,空氣不好嗎?」
「小心點好。」我低頭看看手錶,是和平使者的必要配置「快午夜了,你還想睡上三小時,就差不多要走了。」

「哥哥,你要走了?」小莎用水靈靈的眼睛望着格雷,他疼惜地蹲下來,擁抱她。
「哥哥有任務在身,有責任要完成它。」
「好似以前漫畫的蜘蛛俠那樣?」
「沒錯,好似蜘蛛俠那樣,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忽然,後背一陣陰涼。我回頭一看,營地還是一張張笑臉,在柔和火光下活動。但這股寒意卻在我心中紮根,好像被人監視的,而我從未在EYE有這種感覺,只有在和平中心時……

此刻我想起EYE的成員是沒經任何審核的,只要有心就能隨便加入,接觸組織內的任何資源。雖然機密資料還是保存妥當,只有核心幹部能閱取,但萬一有和平使者混入,EYE便……

「走吧。」格雷低落地站起來,手還牽着小莎。




我的目光停留在遠處,餘光看到源叔朝我們走近。
「是時候了。」我說,源叔點點頭,在我肩上拍了拍。

我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才會完結,無止境的告別分離,每三個月才可以見到愛的人一面。接下來又要回到那種揸頸就命的生活,哪日才可以回到營火照耀的大本營?

源叔、薇姨、蓋爾,還有幾位資深的幹部成員全都圍送我們到氣閘,分隔開其他人群。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刻在我心中,為了EYE,為了他們,我一定會完成任務的。但就在他們身後,我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只是轉瞬即逝,卻讓我捕捉到他不善的目光。

他亦同樣在把我們的臉刻在心中。

「你知道有時候生火,會惹來你不想要的狂蜂浪蝶的。」我扯着源叔的衣領把他拉近了自己,在他耳邊喊道。
他似懂非懂地笑笑。源叔,你明白我的玄外之音嗎?EYE已經不再安全了。如果我的猜測沒錯,和平使者亦一樣滲透進來。

「照顧好自己,我們處理到的!」他微笑着把我往前推,我又一度回頭,營火的熱力之下,大家的淚眼笑臉都是扭曲的。
「記住要吃飽一點。」
「萬事小心!」




「認真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有一刻,我不想再離開了。只想留在這裡,在温暖的家中待上一輩子,然後對甚麼臥底任務,恨恨地說聲:
FUCK
沒有人可以趕我走,沒人可以控制我的人生,而我終能做自己的主人。不用受人鄙視和情緒勒索。慶許能夠由衷地笑一回……

想像始終是想像,氣閘徐徐關上,噴出的白霧把我淹沒。我就知道自從一年前,踏出閘門的那一步起,自己從來沒有回頭的本錢。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