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中人煙稀少,大街兩旁有數個地攤,擺放各種貨物。醃製食品、衣服、維修面罩的強力膠水,都能在一塊方巾上找到。但街上行人全副武裝,眼罩下是冷漠的目光,只行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可憐的攤主無人問津。偶爾一兩個人停下觀看,但呼吸聲未落下又已揚長而去。

清潔使們的工作,就是要確保地攤沒有任何違禁物,還有清理街上所有垃圾。有點似末日前的食環處和清道夫的混合物。但大多時候,和平使者把我們當作花瓶,目的是向倖存者展示這個社會仍在運作,不要放棄希望。

清潔使手握着膠製掃帚--木材在末世下極為珍貴--和膠夾,不同洲份的小隊分別行走在街道,似是生化危機發生後清理現場的研究人員……不,我們正正是生活在生化危機中,博物館中的電影總在不知不覺間預知未來。然而即使世上有噬屍鬼的威脅,和平使者為了「和平」的形象,仍然不許我們配備武器,說到底也是自私。

走到中央廣場,亦稱作安全區的樞紐,亞洲分隊的七八個成員便停了下來。我看見格雷所在的隊伍繼續前行,他發情似的朝我單眼,我在眼罩下回他一記白眼。隊員們在廣場四處分散,向路人笑眼點頭,開始在地上漫無目的揮動掃帚。

「……今日空氣質素有改善的跡象,毒氣水平逐漸回落,巿民請切記戴好面罩,以免吸入有毒物質……」中央廣場的大屏幕正播放今日新聞,報導的人是個黑髮、五官精緻的亞洲女人「和平使者聲稱所有噬屍鬼經已受到控制及嚴密監察,聯合國元首即將接見大使--藤原明志……」





藤原明志,和平使者的領導人,稱為和平大使。是前任大使的欽點繼承人,他亦不負所望,努力把社會創造出「太平盛世」的景象,有誰不相信他?

「……極端組織份子高子源仍然被通緝,凡任何人見到有關人等,請立即通報和平使者。本台奉勸,切勿相信任何破壞和平的假消息。以上新聞由報導員伊喬提供。」

一個外表剛練,同樣是亞洲面孔的男人出現在屏幕上。他沒有軍人那般威武凜然,對於一個通緝犯而言,他毫無震懾力,頂多是個曬得比較黑的讀書人。

我撇下嘴,彎腰夾起一團碎紙,卻見離我幾步遠左右,站着一個矮小的男人,用拐杖支撐右半身,另一隻手握着一張皺巴巴的紙。他就這樣可疑地站着,同時四處張望似在觀察我們。

我假裝看不見他的,繼續拾垃圾,但他卻開始走過來。不會是某些喬裝的主管隊長,走來考核我工作表現吧?
「請問……呃……博物館要……要怎去?」他向我問,近看,眼罩之下只是個普通的老人,是我多慮了。





「好簡單的,在B區入口前轉左,上C3區旁的窄巷中的階梯……」我的隊友把我推開,搶先一步回答,故作親切地獻欣勤。

原來他只是問路而已,也難怪的,安全區被大致劃成九區,從上空看就是個井字型的九宮格。中心的是就是中央廣場,是文明世界最重要的地區。周圍八格被標記A至H區。但區內又各自劃分不同地段勢力,非常複雜,例如我以前住的貧民區,就是最角落的F區中。即使聯合國盡力恢復文明,仍可見末世帶來的混亂。

「祝你有愉快的一天!」老人巔巍巍地離去,我目送他背影,卻見在遠處的小巷有兩個和平使者,隱約見到一抹藍色。
「清潔使?」他們鬼祟地回頭張望,我趕忙收回眼線,假裝認真地夾起垃圾。「他們不待在自己崗位,跑到這裡幹甚麼?」

直覺告訴我事情定有蹺蹊。





我轉頭查看其他人,剛剛的清潔使已經走了去跟一個小孩合照,別的都在掃地工作,似乎沒人察覺到這邊異樣。
「是好機會。」我佯裝打掃地徑步而行,快步走近那道小巷。我躲在轉角位探望,正好看見其中一個清潔使把掃帚一扭,往後抽出一把象牙白的利劍。我一眼就認出這是一把「噬刃」,是由噬屍鬼爪子和或利牙打造成的武器,世上最堅固的物料。

我照板煮碗地扭掃帚,但只是普通的膠管而已。一個普通的清潔使又怎會有此高級武器?

那個清潔使轉身,被我看到他的側顏,是今早其中一個遲到的人,大野和也。我馬上縮回暗處,壓下呼吸。
「怎麼了?」聲音的主人是今早遲來的安娜·費克絲。
「好像有個人影。」大野回答,並朝我走近。
「大概是個路人而已,沒有人會阻止和平使者的行動。」費克絲不以為然地回答。

「萬一是個EYE的亂黨呢?」
我的心漏了一拍,此處不宜久留。連忙爬到旁邊的垃圾箱,以其為掩體擋住自己的身軀。但如果他走到正面,我的位置就一覽無遺,一年來的任務便付諸東流。

他的腳步聲逼近,我屏上呼吸,一動不動地融入環境,想像自己只是垃圾箱旁的垃圾。
「喂!別浪費時間啦,快走吧。」




「我發誓我見到……」
「都說你妄想症的,他們才沒那麼大膽在光天化日叛亂。D區還有任務要送回總部,耽誤的又要被隊長罵了……」安娜打斷他的話,談話聲逐漸遠去,我長長地呼口氣,我到底聽到了甚麼?



「鈴鈴……」晨輝盡散,夜幕降臨,下班的鈴聲響遍安全區。眾所周知,和平使者是沒休息時間,所謂上下班不過是換更而已。

清潔使們機械化地倒垃圾,收拾一切,再列隊而行走回總部。我不禁留意到大野和安娜並沒重返隊伍,遺下兩個空位。我朝格雷打眼色,朝空位抬一抬眉毛,他微微地點頭,表示同樣了解到二人的失蹤。

隊伍中有人失蹤在正常情況下是應向隊長匯報,但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連聊八卦的人也沒有,又一次地體會到末世中人情冷暖、人人自危的可怕。彷彿在和平使者工作,就是會一步步剝去人類專屬特徵--人性。

隊長站在總部台上,環視每一個部門,卻遲遲不作聲。我回頭看格雷,他對上我的目光,正掙扎着要不要告訴隊長,今天可是大日子呀!但我們曾被吩咐要保持低調……我對他搖頭,無必要功虧一簣。他冷淡地轉過頭,顯然是對我不滿。

憑我對他的了解,還有緊握的拳頭,他早晚會發聲的。格雷就是一個這樣心善的人,不會放棄任何救人的機會,即使對方是和平使者的傀儡。我只能祈求隊長早點出聲,或者兩人能及時趕回來。我根本不可能在不惹人注目前阻止他,尤其當我們之間隔了兩隊人。





安娜和大野姍姍來遲地步上台,吸收早上的教訓--沒有人想成為下一個史密斯,走路都慢得可笑。安娜在隊長耳邊說話,後者不帶一絲感情地點頭。然後二人回歸隊伍。

當大野經過時,我留意到他灰色的保護衣上深色了一塊,是血跡嗎?但他不可能染上血地走在室外又不吸引來噬屍鬼的。

看來和平使者所隱藏的秘密比我想像中的多,即使用了一年時間,仍未接觸到冰山一角。想要挖得更深,也許要花上十多年時間。可是有些人不知能不能等那麼久……

「解散。」隊長朝空中大喊,聲音傳遍每個角落。

待眾人如行屍走肉般散去,格雷和我結伴同行,佯裝返回宿舍。避過別人目光,我們來到「老地方」--宿舍旁的下水道入口。我拉開渠蓋,一股惡臭迎臉撲來。格雷皺着眉地後退兩步。

聽見底下污水流動的聲音,卻黑得不見五指。然而這片黑暗卻是我歸家的唯一路途,唯一一個能離開和平使者的方法。
「好戲開始了。」格雷笑着說,率先打開夜視鏡,翻身躍進洞口中。
我聽到一陣濺水聲和他的咒罵,接着也踏上逃生梯,再一次地掃視周圍,把蓋關上。

黑暗之中,我脫下手套在眼罩邊摸索夜視模式的開關。「嗞……」綠光掃過眼前,為事物增加一層輪廓。




格雷在地面遺下一個個濕腳印,待會還是別碰他了。

「有沒有新料?」他問,聲音在水道中產生回音。
「話時話,有。」他嗯了聲,表示願聞其詳。
「你今日有無發現有使者擅離崗位?」我先不回答他,而是反問他,他說沒有。
「今日有兩個被我見到,他們是……你一定猜不到是誰,是今早的大野和安娜。」

「What?」格雷突然爆一句英文「這個就是他們遲返的原因?等等先,那即是今早隊長鬧人都是一場戲?可憐的史密斯……」
「不出其呀,但我倒不覺得他們是在演戲,可能只是被女魔頭隨機分配到任務吧。」
「我才不信,要是隨機的,又不見她抽中我和你?」他冷笑一聲說。

我下意識地聳聳肩,隨即想起四周一遍漆黑。
「他們兩個身上的掃帚內安裝了噬刃,」未待格雷作出任何反應,我又說「還有,你有沒有發現那兩人身上有血跡?」
「哇呃……他的褲子的確是深色了點,留給待會回報給源叔吧,反正憑我們的臆測,也猜不出甚麼結果。靠腰呀,你一天得到的資料比過去半年發現的還要多!」





我們靜靜地行了一段路,憑著過往的記憶,還有漸大的聲音,眼前終於有光。
「Home Home」格雷說,他脫下了眼罩,灰藍的眼珠在橙黃的火光之下失色。
人影在光輝下搖曳,我同樣脫下眼罩,走近光明處。在地下水道的盡頭是數根加強鋼枝,我緊握鋼枝,另一邊的宏亮叫喊從空隙穿過,於密閉的水道中反彈回響。

我探頭進鋼枝間,那是一個大得堪比中央廣場的地底空間,容納成千上萬的人。正中心一個大篝火為空間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和温熱。在我們正對面的牆上,懸掛一張數米長的大旗幟,塗上了一個三角形,中央有一隻活靈活現的人眼。

「EYE!」旗幟下方的高台一個男人拿着大聲公大喊。

那個男人有亞洲的面孔卻沒有軍人的凜然,他唾沫四射,叫聲洪亮,堅定地、狂熱地環視每一個人。
「高子源!」人群中有人大喊。
「領袖!」所有人開始起哄和鼓掌,高子源微微昂起頭,高舉雙手,宛如邪教教主接受信徒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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