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我留在那名為愛情的地方: 第十一話
向晴神不守舍地走到浴室,扭開了水龍頭後,往臉上撥了撥清涼的水。
她抬頭瞥了放在梳洗台上的電話一眼,身體頓時變得軟弱無力。她緩緩蹲下,緊抱着自己的膝蓋。
在迪士尼樂園的那個晚上,她收到了父母的來電。她的父母知道了她以交流團的藉口離開了家,偷偷去了香港,要她即時回去。
她很清楚,這一次她走,很可能再不會回來了。畢竟,她的家人、學業、她的一切都處於英國,並非香港。
除了她的愛情。
她不是不願意捨棄一切,去追求她的愛情。只是,她一定會受到父母的制止。
她的父母自小束縛著她的生活,讓她甚少受西方文化影響。在這種教育模式下,她很重視孝道,她會尊重父母的意願,不會逆父母的意。
而身不由己,是她第一個學會,並運用在自己身上的中文四字詞語。
她十八歲了,總可以有選擇自己人生的一次決定吧。但這種決心,在她父母眼中,只是一種任性。
她欺騙父母來到香港,已經任性了一次了,她不想再讓他們失望。
那麼,她只能讓子建失望嗎?可是她的真正身份,更會令他失望。
她要向他坦白嗎?還是,她要繼續欺騙他嗎?但一切,都不能隱瞞太久。
她收拾着行李箱的手鬆開了衣服,滑入凌亂的長髮中,想要制止自己混亂的思緒。
為何上帝總喜歡讓人進退兩難,迫使人決擇兩個都使人難堪的情境。這個世界,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嗎?
此時,房外飄來一陣嗆鼻的氣味。她被打斷了思緒,滿懷好奇走出房間。她步出客廳,看到波子懶洋洋躺在沙發上,而牠的主人,就坐了在沙發另一側,手裏正拿着一枝燃點中的煙。
這是她入住他家以來,第一次見到他抽煙。她很詫異,腦海只想到 「他會抽煙嗎?」這條問題。
濃烈的二手煙味使她自然地咳嗽,她很討厭這種煙味。
「大叔,吸煙危害健康啊,會老得很快的。」她沒有注意到他納悶的表情,調皮地嘲弄他。
他的目光轉到她身上,他那鬱悶的眼神令她混身不自在。
其實他很久沒有吸煙了,這是他戒煙後的壞習慣 , 每當遇上不稱心的事,又或是有解不開煩惱時,他就燃起煙草,看着煙霧瀰漫,冷靜自己不平服的心情。
可是,他現在不能冷靜。他的腦海裏,不斷重演以前的事。
他接手了父親的拉麵店後,有一段時間,他抽煙抽得很頻繁,那是很少人知道的事。直到後來,他搬到和小琳一起住,他就戒煙了,那是幾乎沒有人知道的事。
為了自己心愛的人,連最難以分割的習慣也願意輕易拋棄,目的,只是為了自己也能成為她的一種習慣。
可惜,他最終發現,他只會成為她能依賴的習慣,當中並沒有蘊含着他渴望的愛情。
他並不是無原無故地想起以往的苦澀,而是他此刻的煩惱使他不能冷靜,將以往一切痛心疾首的感覺帶到現在。良久,煙頭燃盡了,他終於打破沉默,開口說:「鍾向晴。」
「嗯?」在她回應的一剎那,她愣住了。
「妳果然…是向晴。」他放下煙頭,低頭沉吟。原來他早前在迪士尼樂園中的猜測,是對的。
「你記起我了?」她的語氣略帶興奮,亦有一絲不安。
他搖搖頭,瞟着茶几上的智能手機,說:「抱歉,我不小心接了妳的電話。」
剛才,他聽到熟悉的電話鈴聲,自覺地接聽了電話。到他聽到對方的話時,他才發現他錯手接了向晴的電話。而可笑的是,他知道電話中的人是誰,卻不知道電話的主人到底是誰。
「你是子建嗎?」電話中的那個人,是他的好朋友,鍾向陽。
他不單對於向陽單憑他幾聲「喂」便認出他而感到驚訝,他相當好奇何以向陽會致電給他的員工。
「向陽,你怎會撥給晴天了?」
沒料到,向陽簡單的一句反問,便解答了他的疑問。
「誰是晴天?你指我堂妹向晴嗎?」
鍾向晴,他想起來了。她就是只見過三次面,但已經改寫了他一生的那位女生。
「轟」的一聲,一下閃電衝擊着他的腦袋。他看到他的世界正雷電交架,下着滂沱大雨。
他實在沒辦法好好思考,他的腦袋只是重覆又重覆地播映着以往的片段。有屬於范小琳的,有鍾向陽的,有鍾向晴的…還有鄺晴天的。
他一時候不能接受鍾向晴,和鄺晴天便是同一個人的事實。
「為什麼不告訴我,妳就是向晴。」
「我本來以為你會記得我,」她說得很冷淡,「而且,我怕你會介意。」
他眉目一皺,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很介意我的身份吧對不對?」她誤解了他的表情,以為他正在為她苦惱。
「沒有這回事。」他知道她的意思後,臉色一沉,硬邦邦地回應。
「你喜歡我嗎?」她忽然這樣問道。
「我喜歡妳。」這條問題,他不用猜疑便回答。
「那你喜歡的,是鄺晴天,還是鍾向晴?」
「有分別嗎?」他不明白她的問題意義何在,一臉疑惑地望着她。
「如果我一見到你,便表明了我是鍾向晴,你還會喜歡我嗎?」她的雙眼開始滲出淚光。
他無言以對,這條問題,他不懂得回答。
「你明明就是介意!若不是我當初跑來找你,你不會知道向陽哥失蹤的原因,也不會甘願讓小琳姊回到他身邊,如果不是我…」她見他沒有反應,忍不住把困在內心深處的話一下子釋放出來,但話未說完,
「夠了!」他猛然站起身子,向她大吼,「不要再說了。」
這聲吼叫,讓她累積在眶中的淚水闃然落下。她要睜大雙眼,不讓眼淚如雨下。
「對不起。」 他也不知道他為何會生她的氣,但他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激動,急忙向她道歉。
「不用向我說對不起,是我的錯,一切都是。」她自以為她明白他生氣的原因,因為是她間接破壞了他的幸福。然而她未知道,他的幸福,是從他愛上她那刻,才真正擁有着。
她向他不斷搖頭,不讓他有機會說一句話。然後,她從房裏拖出隨便收拾好的行李箱,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機,直跑到大門前。
「我走了。」
他沒說一句挽留的話,枉她還抱有一絲的希望。
失望,是他最後送的禮物。
一打開門,步出這個臨時的家後,她再沒資格成為這間屋的女主人。
愛情,原來甜蜜過後,會帶來不至雙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