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久,任永來到一座大宅。原來寧王一干人等亦離開京師,到了城外暫住。劉養正引任永進入一廳,廳中僅有寧王世子朱勝一人,寧王、朱恆、李士實、喬思頴皆不在場。朱勝看見任永,立刻從座上走了下來,來到任永身前,向任永道:「任少俠終於來了,不必行禮,請上座。」朱勝目視劉養正,讓他退下,再揚手示意任永坐在主家席。
 
 
任永想:「我本來就不想對你行禮。」口中卻謙遜道:「世子是皇親貴族,我乃白身,受之有愧,還是讓世子上座。」朱勝笑道:「任少俠氣度非凡,我敬你一杯。」親自在案上拿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向任永。任永喝了一口,坐在客席之上。朱勝竟不坐回主家席,而是坐到任永的旁邊。
 
 
任永見朱勝國字方臉,相貌英武,氣度翩翩,心想:「朱勝才是做大事的人,寧王那笨人只會放厥詞。若沒有朱勝,寧王那能做出事來。」其實任永對寧王無甚好感,對三公子朱恆更是憎恨之極。但任永從未與大公子朱勝談過話來,只在廣州派事件中見過他一次,對他說不上有好意,亦沒有厭惡。剛才朱勝的一舉一動,令任永覺得眼前之人大方得體、禮賢下士,與朱恆藏頭露尾、佛口蛇心大有不同。
 
 
是時黑漆披天,門外狂風大作。朱勝開口道:「我這人德行不佳、本領不高,能夠做到王家子弟,全仗祖宗積下來的福份。」任永想:「朱勝不像他父親一樣口出狂言,言語謙恭得很。」拱手道:「世子過於謙虛。世子領導下,王爺竟能成為大明開國以來,首位以王爺身份在『諸王論武大會』中奪帥的人,證明世子雄才大略,用人得當。」




 
 
朱勝忽然低頭道:「其實此乃我弟之功勞,跟我無關。任少俠說起此事,我慚愧不已,又有少許妒嫉。」任永問道:「何解?」朱勝嘆道:「旁人不在,你我又不是外人,我跟你直說。三弟新得喬思頴一員猛將,又向父王進言,讓天下人皆知我寧王府得到喬萬鼎後人相助,以壯聲威。我身為世子,樂見三弟為父王立下功勞。但我本領低微,不能為父王分憂,實是自愧不如。」
 
 
任永見朱勝神色不快,似非造作,心想:「果然是奸賊朱恆作怪……等等,若我能挑起他們兄弟相爭,說不定會……」於是道:「如果世子白白坐視三公子立功,恐怕……」朱勝抬頭道:「直言無妨。」任永道:「恐怕大事一成,三公子必會威脅世子儲位。」
 
 
朱勝低頭沉思,任永見他目光猶豫,大進讒言道:「若喬思頴在『大明武會』中得到天下第一之名,世子試想想,那時候三公子聲望震天,世子地位難保。」又道:「唐太宗李世民、隋煬帝楊廣未做皇帝之時,以次子身份帶兵東征西討,百戰百勝,挑戰長子嫡位。他們最後更成功推翻太子,成為皇帝。我為世子擔憂,不得不直言,請世子恕罪。」
 




 
一天皆墨,雷聲輕響,雨仍未下。朱勝恍然大悟,說道:「聽君一言,實令我茅塞頓開。三弟有喬思頴,我亦希望有一員可與之抗衡的虎將。懇請任少俠,任先生出山相助,為我分憂。」
 
 
任永想:「這就是劉養正邀我來的目的。」任永搖頭道:「世子應該知道,我是皇帝的人。」朱勝道:「任先生可知當今皇上性子如何?皇上不懂察舉人才,先生敗陣後,皇上一定不放過你。」任永道:「未必,皇上沒有殺我,還委我要務。」朱勝立時道:「恕我直言,皇上利用你後,先生還能活命來?」
 
 
任永沉默不言。朱勝道:「漢高祖劉邦、隋文帝楊堅手下立功甚多,他們的下場又是如何?」又道:「皇上眼中,先生既無功勳,亦無利用價值,還讓他大大的蒙羞。鳥盡弓藏,過河拆橋,前人事蹟,不可不鑑。」任永想:「此言有理,宦官劉瑾為朱壽前仆後繼,到頭來亦落得革官失權的下場。皇上看我不順,若我不是以寶刀要脅,早就嗚呼哀哉,不在人世。」
 
 




朱勝慷慨激昂地道:「我祖父輩有一人,叫作朱權,是首任寧王。他當年盡心盡力為成祖推翻建文皇帝,是成祖皇帝的左右手。成祖答應平定天下後,與他共分江山,但最後食言而肥,還對他加以逼害。祖上當年助奸人推翻建文皇帝,我對此懊惱不已,立誓要推倒當今皇上,奉迎建文皇帝後人歸位,以謝當年之罪。」
 
 
任永還在尋思。朱勝又道:「當今皇上縱情聲色,不時出入豹房、巡幸各處,少與大臣議事。大明子民民怨載道,無不希望能有賢君在位。可是皇上現今並未有子,就算他有子嗣,正所謂物以類聚、近墨者黑,他的兒子亦可能是昏君一名。」
 
 
朱勝忽然跪在任永面前,頓首道:「昨天與先生對敵,實屬不幸。先生謀略出眾、武藝了得,深知我與三弟總有鬥爭的一天,希望先生念在蒼生,為百姓着想,助我推翻暴君,重建正統。」任永連忙站立,扶起朱勝道:「世子何苦如此?」
 
 
朱勝站立道:「我和三弟兄弟一場,所謂有能者居之,他日三弟奪我嫡位,我甘心受死。不過為了蒼生,我不能因公廢私。」任永想:「朱勝說得誠懇,句句合情合理。皇上雖然不像他口中如此昏庸,但他一定不會饒我。」轉念又想:「不對,若我做了朱勝手下,豈不是同為奸賊朱恆的下臣?」
 
 
任永聽朱勝顧念兄弟之情,心中不是味兒,於是道:「三公子有喬思頴相助,她武藝高超,自能幫忙王爺掃除一切牛鬼蛇神。我本事不佳,比起喬思頴差了一大截距離,不能相助世子。」
 
 




朱勝左顧右盼,忽然上前,在任永耳邊道:「我在御武場上看出喬思頴對先生處處留手,莫非喬思頴對先生有意?」任永大嘆一聲,說道:「不瞞你說,是我對她有情,她對我……我不知道。」
 
 
外間風聲四起,吹動廳內兩人衣袖。朱勝回到座上,說道:「我為了得到先生,決意成就先生和喬思頴的美事。」這正是任永無時無刻渴望的事。任永喜道:「當真?」轉念又道:「不,她是三公子的人。」朱勝道:「先生剛才提點我,說我和三弟總有一天要為儲位相爭。英雄配美人,若我能幫助先生撮合姻緣,那麼我的麾下裡,既有先生當我的智囊,又有先生的妻子喬思頴作我的武將,這樣三弟的勢力必被削弱不少。如果先生和我站在同一陣線,我必定傾盡全力,為先生成就美事。」
 
 
任永不禁為之動容,說道:「世子如何讓喬思頴回頭是岸、回心轉意?」朱勝道:「實不相瞞,我們已找到另外半塊玉寶,正策劃到倭國一處地方找回『凝命寶刀』。那時候,我命令三弟在中土處理別事,讓先生和喬思頴同到日本,為先生製造機會。」任永想:「他連機密之事也告訴我,足見他是真心希望得我輔助。」又想:「他不知從何處得來另外半只『凝命神寶』,對了,我胸腹內力的問題必能迎刃而解。」
 
 
任永仍有疑慮,說道:「只怕三公子不會離開喬思頴。」朱勝思索一番,再道:「父王、李士實、劉養正、彭鵠、法宏都是聽我的。我們眾人對三弟施加壓力,讓他留在父王的封地南昌……或許讓他籌備『大明武會』的事。先生跟上我們,與喬思頴同行奪刀,必能成事。」劉養正本是朱恆的人,但劉養正陰險狡詐,見風駛舵,只要天平一倒,便會支持勢力較大的一方。
 
 
任永怦然心動,說道:「世子可否製造事端,讓……讓我和喬思頴在日本歸程返回中土前,錯過船期……」本想說「讓朱恆死於意外」,這樣喬思頴別無選擇,想必會投向自己。但朱勝和朱恆手足情深,朱勝一言一語皆有仁德之風,肯定不忍殺害親弟,於是任永改口說出別話。
 
 




朱勝哈哈大笑,說道:「我果然沒看錯人,任先生當真足智多謀。先生可與喬思頴留在日本,但切記不可多待時日。先生與喬思頴在那裡成婚產子後,須速速回到中土。我還需要先生為我出謀獻計,需要先生夫人為我衝鋒陷陣。」任永笑道:「出謀獻計可以,衝鋒陷陣就不必了。」朱勝笑道:「我失言了,先生顧念愛妻安危,實是可貴,在下慚愧得很。」
 
 
雷聲又起,狂風吹動樹葉,一片一片葉子闖進大廳。任永和朱勝抵掌而談,有時說起軍國大事,有時說起兒女私情。朱勝又命人送酒,與任永對飲幾杯。朱勝胸襟廣闊,一言一語無不精闢獨到,任永大覺得到生平一大知己,更與朱勝結為兄弟。
 
 
時已三更,任永道:「我還有兩名拜子兄弟,其中一人是皇帝的手下邢珣……」朱勝笑道:「沒問題。邢珣人稱『青色鋼斧』,是個人才。取得天下後,我一定不會向他下手。但此人忠義非常,現下必不肯投誠,還望任弟將來為我說服他棄暗投明,一同為百姓謀福。」
 
 
朱勝又道:「我們要到寧波一趟,任弟回去攜帶從人後,可與我們到寧波會合。不過現在天色不佳,風雲大作,加上已到深宵。任弟且居一夜,明天離開也不遲。」任永笑道:「此議甚好,小弟明天還想與大哥促滕長談。」朱勝笑道:「你我心意如一,我正欲如此。」當下朱勝遣下人領任永至客房。
 
 
狂風猛吹,窗葉有聲。任永到達房中,心想:「大公子禮待賢人,難怪李士實和劉養正等人皆為他傾力辦事,跟陰險無比的皇上以權術駕馭臣下,又有不同。朱恆是奸邪之輩、德行又差,無法與大公子競爭,只能使出橫手,騙方頴助他。」轉念又想:「我假裝為皇上取刀,實則幫助大公子奪寶。寶物到手後,我和寧王義師一起推翻昏君,成就大業。」
 
 




任永惡念又起,一邊奸笑,一邊想:「我趁大公子不備,製造事端,讓朱恆死於意外……對了,可以找何婉兒幫忙,讓她為我配製毒藥。」剎那又轉樂為愁,心想:「小妹妹和親姐得以重聚,固然是好,但我重返日本之時,總不能讓她隨行。」此念一起,立即消散,臉上重新露出狡黠之色,心想:「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和方頴成婚後,再回去哄她。方頴愛妹心切,說不定同意讓她成為我的妾侍。」想起今後每天皆可與喬思頴相見,心情雀躍不已,後悔自己當初跟寧王與「江西三友」作對。
 
 
忽然間,一小物衝破窗葉,插至牆壁之上。任永大驚,見一柄小匕首插在牆上,匕首之底有一張字條。任永拔匕取紙,字條寫道:「有刺客,提防。」細看文字,字跡似層相識。任永想起:「這字條與提醒我有人欲行刺皇上的那張小紙一樣,出自同一人之手。」
 
 
任永又想:「雖然不知是何方高人寫下提示,但這人曾幫助我破獲朱恆的奸計,必定是朱恆的大對頭。朱恆知我和大公子聯手,於是派人對付我。」任永展現笑容,心想:「方頴對我有情,而且身上有傷,不會幫助朱恆殺我,朱恆必派別人前來。我按兵不動,抓住刺客,帶他到大公子和寧王面前,與朱恆對質。我還想看看朱恆丟臉的樣子。」
 
 
任永吹熄燭火,臥在睡上,佯裝睡覺。雷響貫天,一名腰繫長劍的黑衣蒙面人輕輕推開任永房門,一步一步地走至任永床邊,正想抽出劍來,任永雙目大睜,伸掌往他手臂抓去。黑衣人回身便逃,離開房門,躍上屋頂。任永跟隨,跳上屋脊,在屋瓦上疾馳而去,迎來狂風滿面。黑衣人輕功高強,移動迅捷,手持暗藍色劍鞘不停奔走,身法似乎不如喬思頴,任永漸漸追上來人。
 
 
雷聲轟動,天空電光閃爍。黑色人忽然往下而躍,在宅中房舍左穿右插。路過之地已有不少下人、衛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任永見狀,心想:「刺客早已幹掉閒人,難道此人是殺害何仲禎的兇手,現今以相同方法取我?」
 
 




黑衣人回頭一視,見任永漸近,隨手抓起地上一個籮子擲向任永。任永避開雜物,那黑衣人又向他拋出假山。假山來勢極快,任永雙掌往前一推,內力貫至,假山碎成兩塊,掉在地上。任永瘋狂追趕,黑衣人又以左腳踢起地上一名暈倒之人,回身伸掌把那人推出。那人下地甚快,若任永不救,此人必定頭腦落地,重傷不治,於是任永急急抱着那名昏倒之人,把他置在地上。
 
 
任永一緩,黑衣人漸漸拉遠與任永的距離。天下微雨,遠處傳來陣陣吠叫,任永一邊大叫「來人,有刺客,保護世子」,一邊拾起地上小石,施出「朔望回歸」,使石往對方身背激射而去。任永要活捉黑衣刺客,把他帶到朱恆面前對質,於是沒施重力,但石子去勢仍然凌厲。黑衣人背心中石,向前踉蹌一步,一拐一拐地撞入一室。任永衝入房間內,見黑衣人由前方破窗而逃,欲立時跟上,忽聽左方一道微弱的聲音道:「走……」
 
 
任永聽得左側有聲,以為身旁有敵,頭往左轉,瞧見一床。黑暗之中,床上臥着一人,一柄劍身呈靛藍色的寶劍插着那人右胸,那柄劍竟是方婷擁有的「耀陽劍」。任永走到床邊,中劍者居然是朱恆。
 
 
朱恆目露驚恐之色,口現血絲,含糊地道:「別……走……」房間內東西遍地,碎杯、碎壺、包袱、毛筆、紙張、硯台、衣衫等等事物一地皆是。任永心中緊張,心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又見仇人正在眼前,心想:「莫非那人見我成功阻止刺客,保護皇上,為了嘉許我,要我手刃朱恆?」
 
 
朱恆尚有氣息,右胸長劍似乎並未深深插入胸中。任永面露兇光,正想手握劍柄,補上一刺,擊殺情敵之際,背心忽然感到寒意,似有一物直撲過來。任永心念一動:「暗器!」立時運足十成力量,往後發出一掌,卻拍在一軟柔事物身上。那事物緩緩倒下,竟是小狗寶兒。


小狗伏倒地上,絲毫不動。任永心中大駭,一人奔至房間門前,大聲呼喊道:「寶兒!」任永手臂還在直伸,呆呆想着剎那間發生的變故。喬思頴衝入房內,伸手抓住任永衣衫,叫道:「任永你竟……」忽見「耀陽劍」插在朱恆身上,立時放開任永,撲到朱恆面前,泣叫道:「朱大哥!」喬思頴回頭再看任永,眼展殺意。任永身在危地,難以解釋,越窗逃去。
 
 
雨愈下愈大,一道閃電劃在天際中。任永逃至宅內巷中,忽聽背後傳來朱勝的聲音道:「三弟怎麼了?」又聽劉養正道:「快去捉拿刺客。你去找大夫來,你去找王爺,要快!」任永慌張不已,越牆離開寧王居宅,徑往自己住處而去。
 
 
任永發足狂奔,心中愈想愈慌:「方頴親眼目睹我一掌打死寶兒,一定恨我入骨。朱恆中劍,那劍是『耀陽劍』。方頴毀了我的反曲弓,一定以為是我借劍傷人。『耀陽劍』……不好!」
 
 
任永返回宅子,六名士兵倒在地上,兵器紛紛散落。任永內心大急,衝到房間之前,只見兩名女子伏在雨中。
 
 
天空瘋狂嚎叫,任永一身皆濕。任永衝到方婷身邊,見她胸口衣衫染成鮮紅,衣物露出血色孔洞多個,身中多傷,似是沒救。任永抱着方婷叫道:「小妹妹!」
 
 
任永悲慟斷腸、瘋狂抽泣,髮尖雨水一滴滴流到方婷臉上。方婷面色蒼白,嘴唇乾裂,眼光亂散,緩緩地道:「我等到……終於……大哥來了……終於……。」
 
 
風聲狂嘯,雨點嘩啦亂舞。任永為方婷遮掩頭頂雨水,哭道:「小妹妹……不要……」方婷口吐黑血,說道:「任大哥……」任永雙目流淚,明知方婷外傷極重,早已沒救,仍將內力輸入方婷體中。
 
 
方婷抬起盡沾濕泥的右手,摸摸任永臉龐,眼現淒楚,有氣無力的道:「我知道……大哥……大哥喜歡姐姐……」任永眼眶全紅,從方婷的眼珠中看見自己,泣道:「對……對不起。」
 
 
雷聲轟隆,雨點一絲一點落在任永身背、方婷身子、二人混成一體的黑暗影子。方婷撫摸任永面頰,說道:「我也騙了大哥……你讓我扮……扮姐姐……我知道……」任永泣不成聲,說道:「小妹妹……對不起……」
 
 
方婷痛苦地叫了幾聲,配合夜空雷鳴,忽又噴出一口黑血,再道:「江姑娘……也告訴我……我很……很自私……」任永涕淚俱下,再道:「對不起……」
 
 
方婷忍着疼痛,吸氣一口,強行擠出一笑,說道:「大哥答應我……要當好……好人……不要再騙人……可……可以嗎?」任永撫摸方婷面頰,灑淚叫道:「我答應,你不要死……你方女俠要看我成為大俠……」
 
 
任永雙手撫着方婷身背,把方婷擁入懷中,搖頭哭道:「不要……不要離我而去……」
 
 
天空一片昏暗,萬里無星、雨如瀑流,地上樹葉張狂四散。方婷笑道:「大哥……親親……可……可以嗎……?」任永低頭吻着方婷冷冰的嘴唇,鼻中聞着血腥,口中感受着血的味道。一吻過後,任永嗚咽不停,凝視方婷憔悴的面容。方婷胸口一痛,嘴仍吐血,以微弱的聲線說道:「大……大哥要……要……要叫我婷兒……」任永泣叫道:「婷兒……婷兒別走……」
 
 
方婷感到很累很累,微微閉上雙眼。任永吼道:「不要睡……不……」方婷苦苦撐開雙目,眼皮蓋過半顆眼珠,說道:「我們今生……今生不再……來生……來生當夫妻……可……可以嗎?」
 
 
任永涔涔淚下,點點頭道:「好……我們要當……當千百年的……夫妻……」
 
 
方婷目光忽有異樣,淚流滿面,哽咽道:「我不想……不想死……我要天天看着大哥……吃的、住的、穿的……」任永瘋狂點頭,淚如泉湧,泣叫「好」字。狂風沙沙作響,葉石舞成一圈。方婷涕泣道:「我還要吃……大哥的糖葫蘆……要弄很多好……好吃的給……給大哥……」任永呼天搶地,叫道:「婷兒會做到的……不要走……不要……我求求你……」
 
 
颼颼風起,吹得方婷淚花滿臉。方婷道:「大哥忘了教……教我射箭……或許來生……」任永雙手撫摸方婷面頰,看着她的漸漸無光的眼神,哭道:「婷兒不要……不要離開我……」
 
 
方婷閉起雙眼,回思起與任永經歷的快樂時光。在海豐、在地窖、在船上種種片段、段段剪影幻化眼前,夜空雨水匯成一幕幕練武、吃喝、嬉笑、抱擁、親吻的畫面。方婷徐徐地道:「我要滿足……大哥曾經擁我……哄我……吻我……我很快樂……」呼吸不暢,口吐黑血數升,大聲哭道:「我還想跟大……大哥一起……我要永遠陪伴……陪伴大哥……我要永遠跟着任大哥……我還想見……見姐姐……」
 
 
任永一臉皆淚,泣道:「我會為婷兒報仇……」方婷氣促不斷,說道:「不……不可殺人……大哥要……要當好人……答應我……」任永不住點頭,說道:「好……」
 
 
方婷苦苦撐開雙眼,展示柔和的眼色,用盡最後一口氣道:「姐姐……拜託你……了……大哥……要活下去……好好的活……我真的很……很喜歡你……很喜歡……」
 
 
方婷展示安詳的笑容道:「很喜歡……喜歡任永大哥……很──喜──歡──」
 
 
方婷慢慢地合上雙目,兩手輕輕下放,鼻中氣息立止,胸口跳動消散。天悽地愴、雷霆萬鈞、無情雨灑,任永凝視方婷美麗安然的樣貌、手中抱着她軟綿綿的身子,內心愧疚不斷。可惜方婷再也不會展出親切的笑容,亦不會手持鮮花、頭頂花圈,盈盈地向任永微笑。任永不停地放聲大哭,淚水雨水沾滿任永眼眶,模糊而真實的景象浮現在前:
 
 
「小妹妹那天傲視群雄,立如泰山,為何在此扭來扭去?」「大哥哥胡說甚麼?常常罵我坐立不安,師父和師父的師父都這樣說。」
 
 
「任大哥,這是甚麼古怪武功?」「這是刀法。」「我不信。」「我用弓跟你比試比試。」
 
 
「怎麼了?怎麼了?誰欺負我的好妹妹?」「我膽小害怕……我武藝不……不好……救不……不了大哥和師父。」
 
 
「任大哥真偏心,我弄了這麼多美食,你居然送姐姐吃的。」
 
 
「我可以再見……再見到大哥嗎?」「我對付了敵人,一定會再回來探望小妹子。」「大哥如何打發敵人……大哥一天對付不了他們,一天也……也不能回來看我。」
 
 
「我和邢大哥昨晚結義為兄弟。作為小弟,我沒甚麼孝敬大哥,你快快將美食交他品嚐品嚐。」「我不依,你要先吃。」
 
 
「我……我……喜歡……很喜歡……」「小妹妹喜歡甚麼?」「喜歡大哥……」
 
 
「大哥變了。」「人大了,總會變的。」
 
 
記憶長流,流走了方婷的生命。任永悲痛不絕,輕輕把方婷置到地上,撫着方婷冰冷的面頰,對着方婷的遺體道:「婷兒沒變……婷兒由始至終都待我很好……婷兒很喜歡我……我卻變了……」任永想起種種變故前,自己竟然罵方婷胡鬧,不禁自責起來:「我應該……聽……聽婷兒說……不要離去……」


霎時間,喬思頴背劍由遠方而來,慘呼道:「阿婷!」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