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珣驚道:「寧王四出宣稱麥萬鼎本姓喬,難道此人真的是喬萬鼎後人?」任永思潮起伏,泛起一個念頭,緩緩地向官員問道:「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是老的……還是……」說話口吃不停。官員道:「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任永大叫道:「我不相信!」是時天色灰暗,征雲蔽天,風勢漸漸張狂。任永由小樓高處仔細往下觀看,迎面吹來烈風,刺入五孔。寧王背後一人挺劍步出校場,那劍劍鞘古舊,那人面容秀美、目無表情、雙頰微紅、眼光如電、袖裙飄飄。邢珣道:「這不是方婷妹妹嗎?」
 
 
任永立感晴天霹靂,一時間張口結舌、思想混亂,沒有回答邢珣說話。邢珣再三往下細瞧,見那女子衣衫甚是簡樸,與方婷衣飾鮮豔花巧大有不同。邢珣驚道:「不……這是三弟朝思暮想的方頴!」
 
 
任永立即轉身,欲下樓衝往校場。邢珣將他一把拉住,說道:「那裡只容許比武人士進入。有何要話,往後再說。」任永仍在掙扎。邢珣喝道:「三弟聽大哥說!」任永靜了下來,邢珣再道:「我每天派人監視寧王眾人,今夜他們一行人會到京城西樓欣賞煙火。三弟有何話,屆時找她細說。」任永大呼氣一口,說道:「聽大哥的。」




 
 
任永仍是忐忑不安,見小狗寶兒伏在寧王和朱恆間的地上睡覺,任永更為心酸,手中握緊拳頭,細細三思,頓感灰心一片:「那晚來的高手刺客是方頴無疑。她是女兒身,不敢下水。擲石擊我,手下留情,沒有傷我。小妹妹持劍救我,方頴不敢與親妹相拼,才會逃走。但……為甚麼……」
 
 
「殺命軍」三弟子陳銘臻持刀步出校場,與喬思頴相對。陳銘臻英氣迫人,架刀之勢大有名家風範。陳銘臻道:「我不相信你是喬萬鼎後人,到底有何居心?」喬思頴細看陳銘臻面貌,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之色,但這神情一瞬即逝。喬思頴道:「你是?」陳銘臻問道:「姑娘認識我?」喬思頴淡淡地道:「沒。」
 
 
任永微聽二人對話的聲音,心底一片黑暗,想道:「這種說話方式……唉,不會有錯。」邢珣道:「若她是寧王代表的話,三弟……」任永長嘆一聲。
 




 
喬思頴手持「虹天劍」,劍身紫光四射,陳銘臻手上僅有一把普通的大刀。喬思頴將劍疾挺向上,陳銘臻將刀微斜上揚。寶劍劍尖反射陽光,正是「如日中天」。任永數次敗在這招之下,心知喬思頴出手如箭,對方必定遭殃。豈知陳銘臻把刀斜向上擺後,刀鋒之端亦同樣反射光芒,亦是一招「如日中天」。喬思頴和陳銘臻使出一模一樣的招式,互相睜不開眼,幾乎同步後躍。喬思頴定睛後,欲上前補刺一劍,陳銘臻舉起手掌道:「且慢!」
 
 
喬思頴一刺即收。陳銘臻低頭沉思,喬思頴竟呆呆站立。陳銘臻問:「蘇寧雪是你何人?」喬思頴不搖頭,不點頭,亦不答話。陳銘臻又道:「你認識蘇寧霜否?」喬思頴不笑不哭不喜不怒,又是不答。
 
 
任永心頭一振,想道:「陳銘臻會使『如日中天』,又認識蘇氏姊妹名號,『殺命軍』人物果然神通廣大。」陳銘臻笑道:「你會喬老劍法,傳人之言果然不假。」任永再想:「他知道方頴所使的是喬老武功,到底『殺命軍』還知道多少有關喬萬鼎的事?」
 
 




喬思頴一片猶疑,寧王「咳」了一聲,喬思頴立時伸劍攻擊。陳銘臻施展謝長千所傳刀法,刀面橫放、劈如楓葉,向喬思頴狂攻數十招。任永見之,心想:「謝長千弟子的刀法九攻一守,和『徐家刀法』穩紮穩打大有不同。謝長千人稱『一刀兩斷』,實非虛言。」不禁為喬思頴擔心。喬思頴連避數十擊,一招不還。陳銘臻叫道:「怎麼了?為何不還招?」
 
 
陳銘臻右手傳勁,舉刀蓋頂,施出「日夕無異」,至上而下重劈一擊。喬思頴左足一踏,身子往右躲避。陳銘臻一刀劈碎校場地面一小片瓦石。任永大為緊張,心想:「陳銘臻這一劈內力雖強,但遠不如你,為何不反擊?」陳銘臻施刀橫掃,喬思頴側身躲開。陳銘臻猜想:「喬思頴第一仗以一招打得荊王代表根骨斷裂,我還以為她武藝了得,誰知她不敢攻來。看來她僅能倚仗快如鬼魅的身法,功力不在我之上。」
 
 
陳銘臻武藝了得,除了跟師父謝長千、師父大徒弟俞堅和二弟子何仲禎比試不勝外,從未試過攻出二十多手而不取對方。陳銘臻連擊數十手,喬思頴倒退數十步,身子背後就是朱恆與寧王。陳銘臻大喝一聲,刀光四散,如片片浪花,作勢向朱恆攻擊。陳銘臻想:「我看你還會不會主動反擊。」
 
 
喬思頴大聲叱喝,紫雲一掃,陳銘臻還未看清對方下劍手法,手上大刀已被劈斷。喬思頴右手持劍,左掌狂嘯而出,陳銘臻胸中頓感窒息,心中大駭,急忙後退。喬思頴迅間來到陳銘臻身前,陳銘臻心中驚呼:「太快了吧!」喬思頴一掌正要拍到陳銘臻胸口,掌心至他的衣衫時,喬思頴左臂急縮。任永大叫可惜,心想:「陳銘臻避無可避,你害怕甚麼?」
 
 
正在此時,「何大大夫」何仲禎以為喬思頴如上一場般,欲出手傷人,於是身子搶出,雙掌直擊喬思頴右肩。陳銘臻叫道:「何兄下手留情,她沒傷我。」任永在樓上大叫:「方姑娘小心!」但何仲禎身在空中,收掌不及。喬思頴把長劍拋給朱恆,緩緩轉身,雙足一前一後立下馬步,向何仲禎伸出兩掌。
 
 




掌風吐出,何仲禎下墮之勢忽止,身子反被洪濤之力擊後四五步。還未到地,何仲禎的女兒何婉兒欲伸出雙手,為父親後倒之勢卸去力量。何仲禎立時大叫:「婉兒不可。」
 
 
何婉兒纖手急縮,何仲禎重摔於地。幸好他的內功修為不差,和喬思頴對招時,二人均沒使全力,不然這手必使他輕則昏倒,重則吐血重傷。何仲禎害怕喬思頴內勁傳至,傷及女兒,所以命她不能硬接自己。何婉兒扶何仲禎站起,何仲禎道:「喬姑娘厲害,何某拜服。」
 
 
喬思頴掌擊之威,使身處小樓上的邢珣也慌張起來。任永一直想:「她會否聽到我喊話?」邢珣卻向任永道:「上次方頴在寧王府出手擊退法宏,我也沒想到她這麼厲害。」任永早已看得習慣,對此不以為然,說道:「方姑娘出山以來,未嘗一敗,大哥信不信?」
 
 
其實她功力未進之時,曾在捷勝渡口險鬥劉養正,亦試過與任永被徐璉追趕。不過當時蘇寧霜出手相助,徐璉被江希遙嚇退,她沒有勝出,亦不算敗北。自她習得喬老第四層神功後,每每見神殺神、遇佛殺佛。條件相當、公平相鬥下,從未輸過一招或以上。
 
 
邢珣道:「三弟跟方頴對過招否?」任永灰心道:「在海豐比上一次,在船上對過兩次,在海外一山上比試練習四十多次。」邢珣問道:「結果如何?」任永嘆道:「無一勝績……那晚的刺客身型纖矮,是她無疑。如此說來,我又敗一次。」邢珣驚道:「方頴年紀甚輕,何以修得此等神功?」任永又嘆一口,心想:「我為自己造了一頭妖魔,如何能宣之於口?」邢珣見任永不語,以為任永不知詳情,沒有再問。
 
 




一名紅光滿臉,身材健朗,約四十歲的男子站出,正是寧王朱宸濠。寧王雙手負後,鐵起面容道:「這位何先生從中作梗,以二敵一。淮王該當如何?」淮王身型肥胖,禿髮短鬚,面色驚慌不已。何仲禎拱手向寧王道:「小人救友心切,請王爺恕罪。喬姑娘武功蓋世,小人不得不救。」陳銘臻亦道:「王爺覓得高人,小人自愧不如,就此認輸。」
 
 
寧王神色改容,忽然大笑,說道:「兩位兄台不必過謙,這位姑娘是喬萬鼎後人,本來就不易對付。喬姑娘地位當與兩位師尊謝先生看齊,不知能否與之一爭長短。哈哈……」淮王謝道:「寧王所言甚是,本王輸得心服口服。」心下卻道:「皇上所言非虛,寧王懷有異志。本王當左右討好,兩處蓬緣。日後皇上勝,本王論功當賞;若寧王得天下,本王亦可保命。」
 
 
何仲禎心下甚怒:「寧王如此狂妄,喬思頴年紀不過二十,當師父的孫女還可,怎能跟尊師平輩論交?」陳銘臻走至何仲禎身邊,何仲禎對他輕聲道:「喬思頴與師父武功……我看她真的是喬萬鼎後人。她姓喬,不知是否與喬萬鼎有血親關係。」陳銘臻笑道:「這後人是假的。」何仲禎道:「兄弟何以得知?」
 
 
陳銘臻指着任永身處的小樓道:「是那位背持一弓的年輕人所說。」陳銘臻遇險時,任永曾大喊「方姑娘小心」。陳銘臻目明耳聰,聽得此句話來。
 
 
陳銘臻笑道:「那位兄台一說,我就知道那位喬思頴到底何方神聖。她從前是小個兒,有一位雙生兒妹妹。我剛才不認得她,是因為她長大成一個年青姑娘,樣子不同而已。」
 
 




陳何二人討論的時候,主持官員說了一輪話,宣佈寧王代表得勝。寧王笑不擺嘴,帶領朱勝、朱恆、李士實、劉養正、彭鵠、喬思頴與一眾王府武士離去。寧王與眾人走出數十步,陳銘臻朗聲道:「方頴姑娘,後會有期。」寧王府眾知情者臉色大變,喬思頴一言不發,與眾人離去。
 
 
任永想:「陳銘臻知道喬思頴真正身份。『殺命軍』三弟子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是他?」正欲追上喬思頴,邢珣止道:「今夜裡,我為三弟製造機會,三弟且先回去。」
 
 
邢珣領任永往居處去,任永在路上沉默不語,邢珣不斷安撫。回到暫居地,方婷立時從廳中衝出來,向任永道:「任大哥勝了沒?」見任永一臉沮喪,還道任永敗北,臉上立現不快之意。邢珣道:「三弟連勝兩仗,五天後會與寧王的代表進行決戰。」
 
 
方婷轉憂為喜,說道:「寧王囚我這麼多日子,十分可惡。任大哥要好好教訓寧王的代表,為我出氣。」任永與邢珣面面相覷,不禁嘆了口氣。
 
 
任永凝視方婷,眼中盡見方頴,頓感一片黯然。任永苦笑道:「如果寧王的代表是……我的至親,小妹妹會否這樣說?」方婷眼睛轉轉,呆呆地道:「那麼任大哥……任大哥不上場!姐姐武功厲害了許多,任大哥不出手,我邀姐姐教訓那人,也是一樣……咦,任大哥精神好像很差。」任永再次長嘆一聲。
 
 




任永面色愈來愈黑,方婷的話無疑火上加油、雪上加霜。邢珣急忙說道:「今天三弟苦戰兩場,在上有命,要他休息休息,明日起連續五天獨自修練,不得打擾。方妹妹去弄點菜色,找我的士兵送到三弟房間便可。」方婷入廚之欲已久,高高興興地離去。
 
 
任永回到房間,用茶壺倒了兩杯茶,其一交付邢珣,自己手握一杯。邢珣想:「三弟一反常態,竟然倒起茶來。」二人坐定後,任永道:「大哥可否跟皇上說,我欲......欲退出『諸王論武大會』。」
 
 
邢珣正色道:「大哥知道三弟心情不佳,但皇上親自任命三弟,此乃聖旨。就算不想比,也得迎難而上,盡力一戰。若你得罪,必會誅連你身邊的方妹妹,也許二弟和江姑娘亦會受禍。」任永沉默不語,喝完一口茶又再喝一口,直至杯中茶水全無,任永仍將茶杯送至唇邊。
 
 
久後,任永又道:「我帶小妹妹去見方頴。」邢珣道:「方妹妹武功低微。若跟你找方頴,未見其人,立時被寧王手下趕走。大哥知道三弟方寸大亂,這事由大哥作主。」
 
 
邢珣尋思良久,向任永道:「是晚七夕,我跟三弟說過,寧王府眾人會登上城廓西樓觀賞煙火。西樓的守衛士兵由我安排,用以監視寧王一干人等。三弟扮作副將,與我手下登樓,找個機會向方頴訴說一切。」邢珣喝了一口茶,又道:「若三弟能勸說方頴退出,投入我們陣營。我們必保她安全,三弟亦可安心上陣。」任永一邊幫邢珣倒茶,一邊說道:「我主意已亂,一切聽大哥所言。」
 
 
天色昏暗,萬里密雲,星光不見。任永扮作西樓副將,跟隨邢珣下屬、西樓主將張柏帶領一批士兵前往該處。任永來到西樓門外,當日跟隨大公子朱勝加入廣州派,與廣州派一起尋事的二十四名好手已站在門外守衛,他們的身邊還有王府親兵。
 
 
任永和張柏率領的士兵待在樓外,任永和幾名將軍一同進樓。任永心中緊張不已,一直盤算面對喬思頴後該說的言語。到了第二層,淮王與荊王一干人等,坐在一戶大窗旁的椅上把酒言歡。任永向張柏道:「請問將軍,其他王爺也會一同欣賞煙火?」
 
 
張柏答:「沒錯,鄭王與越王身處第三層、襄王與雍王處於第四層。寧王最早到達,獨自佔了最高的第五層。按邢大人吩咐,末將會與任先生共同監視寧王,其他將軍守衛各樓層。」任永點點頭,繼續依梯而上。
 
 
任永不欲被襄王、鄭王、越王等王爺,與及齊敗、羅灝、曹煦民等比武對手認得,於是低着頭行進,卻瞧見王爺們正與一班女子玩樂,桌上杯盤狼藉,煙火未燒人先醉,實是一塌糊塗。任永和張柏步至第五層梯間的時候,忽聽寧王大公子朱勝道:「兒臣屬下快要尋得另外半塊玉寶下落。待『諸王論武大會』完結後,兒臣立刻動身,前往那裡尋找寶刀……」任永吃了一驚,心想:「他們如何得知另外兩件寶物下落?」
 
 
劉養正發現梯間有影子,立時喝道:「甚麼人?」張柏急急拉着任永,來到寧王面前跪下。任永把頭下垂,讓寧王等人看不見自己樣貌。張柏道:「末將張柏,乃本樓主將,奉聖上之命守衛,保護各位王爺。」劉養正把右手輕放在張柏肩上,笑道:「張將軍可有聽見甚麼話來?」
 
 
張柏汗流浹背,任永想:「劉養正陰險奸詐,出手狠毒。若答沒有,他們肯定不信。」於是沉着嗓子道:「襄王與雍王在下層吵鬧,末將僅聽見一道微細聲音說『諸王論武大會』……及後的話都不聞,想來張將軍亦一樣。」張柏即時附和,劉養正緩放右手。
 
 
李士實頗有計智,一向心機縝密,見張柏唯唯諾諾,叫道:「劉大人問張將軍,何時在問你……抬頭看看。」任永仍是低着頭,說道:「王爺萬歲、天威蓋頂、滿臉……紫氣,嚇得張將軍不敢言,末將……不敢直視天顏……請王爺恕罪。」心中卻想:「若我抬頭,眾人一眼便可認出我任永。只盼方頴出手救我。」
 
 
寧王平素驕傲自大,看不起年輕的當今皇上,聽得任永用「萬歲」、「天威」、「紫氣」等形容皇帝的詞語讚美自己,內心大覺受用,揚手示意李士實退下,笑道:「勝兒看看,這位小將軍亦覺本王紫氣縱橫,何愁大事不成?兩位請起。」大公子朱勝道:「父王說的是,但……」在寧王耳邊輕聲說道:「不可宣之於口。」寧王笑道:「好好,勝兒教訓得對。」
 
 
寧王府眾人繼續交杯討論閒事,任永和張柏趁機退到遠處。任永想:「寧王只會口出狂言,實是無能至極。恐怕寧王空有慾望,正事皆由朱勝、朱恆與他們的手下策劃。」任永掃視寧王府眾人,李士實與劉養正站在寧王朱宸濠兩旁,彭鵠站在朱勝身邊,五人面對一個大窗戶,在窗旁喝酒談笑。寧王聲稱法宏抱病,但法宏居然出現其中。法宏精神奕奕,獨坐一案,正在用茶,案上全是齋菜。任永再三細看,三公子朱恆和喬思頴不在其中。
 
 
任永和張柏離開寧王身處的大廳,在同一樓層的四間空室、一座空廳內找尋二人蹤跡,仍不能發現他們。任永道:「難道方……難道喬思頴與寧王三王子沒有到來?」張柏道:「不可能,這是皇上為各位王爺設下的賞樂節目,諸王、王爺們的從人和各王比武代表必須出席。」
 
 
任永忽聽一絲言語由頂上傳來,於是輕聲道:「我已得知他們位置,張將軍可回去監視寧王,由我來監視三王子。」張柏聽言離去。任永站至空廳的大窗戶旁,雙足踏在窗邊欄杆之上,雙手抓緊窗樑,踏步跳出窗外,施輕功往上躍去。任永不發一聲,輕輕落在第五層樓頂,全樓樓脊之上,頭頂正是萬里夜空。
 
 
任永見二人倚在一柱坐下,他們必是朱恆和喬思頴,於是偷偷站到柱後。任永想:「為何方頴和朱恆……難道……?」一件不如意事湧上心間,任永極不希望此事發生。
 
 
未幾,朱恆開口道:「天公不造美,七夕之夜也無星光。」喬思頴道:「恩。」朱恆笑道:「只怕牛郎與織女在今夜不能相會,但我與你最後都活在一起。」喬思頴道:「對。」
 
 
任永手抓大柱,偷偷目視二人背影。夜影揚去,微風吹來,朱恆和喬思頴互相倚靠,仰望夜空。朱恆坐在喬思頴左方,一只右手誇過喬思頴後頸,放在她的右肩上。任永心慌意亂,想着:「為何答『對』?為甚麼不答『或許』!」
 
 
朱恆道:「今天之戰有遺憾否?」喬思頴道:「陳大師伯……」朱恆道:「沒事,你沒有傷到他。」原來「殺命軍」第三弟子陳銘臻是海豐派大弟子,蘇寧雪的大師兄。當年蘇寧霜要求王習和陳銘臻收養方氏姊妹,故此喬思頴與陳銘臻比武時多番猶疑,不敢對師伯下手。但任永心思一古腦兒放在喬思頴身上,沒有思考這個問題,更沒閒去想為何「殺命軍」第三弟子與海豐派大弟子是同一人。
 
 
喬思頴吱吱唔唔道:「我……對不起朱大哥。」朱恆道:「沒事沒事。」喬思頴道:「我可以狠下……但我沒有……」朱恆嘆道:「你當天沒狠下心腸打傷任永,五天後便會與此人為戰。任永若敗,皇上一定要治他的罪,但你不可不勝。」喬思頴道:「我……任永……唉……」
 
 
任永紅着眼,雙眼緩緩淌下淚水,心想:「方頴叫他作朱大哥,卻從來沒以『大哥』稱我……」
 
 
朱恆道:「愁事休提。我們一會兒欣賞煙火,應該說些開心事,以免掃興。」喬思頴道:「恩。」任永雙手掩口,淚涕狂流。
 
 
朱恆笑道:「你跟了我後,劉先生經常在旁騷擾,我倆甚少獨處,今天終有機會談談天。」喬思頴縮入朱恆懷中,說道:「我殺了姓盧的,姓劉的和姓李的恨不得除我而後快,我……」朱恆道:「有我在,不用怕。你看看小寶寶多鎮定,你應該學習學習。」
 
 
喬思頴道:「牠是寶兒,不是小寶寶。」朱恆笑道:「你是大寶寶,我們的紅娘是小寶寶。改天我們成婚,小寶寶要為我們作主持。」喬思頴心甜不已,笑了數口。
 
 
任永聰得笑聲,心中酸楚、悲從中來,心想:「她笑了,她笑......這麼輕易......這麼簡單......對我來說......又多麼遙遠......」
 
 
朱恆再道:「那天我害怕你不肯收我寶劍,在送禮前找來了大狗小狗,練了吹哨多天,才能成功驅使小寶寶。」喬思頴嗔道:「我就知你不安好心,你那天一定不是找師父。」
 
 
朱恆笑道:「誰會傻傻的問你師父玉寶在哪?我明是來看你的,你卻不領情、不受我禮,逼我使出絕技,吹哨一聲,讓小寶寶來領我們文定之物,接下我給你的聘禮。」喬思頴輕推朱恆,笑道:「甚麼文定?甚麼聘禮?好不害羞!」
 
 
任永想起離開海豐前一天,朱恆拜莊送劍之事,當日喬思頴曾有一剎滿臉通紅,原來不是因為憤怒的緣故。喬思頴一言一笑,如像一刃一刀,一下子一下子割在任永心中每處。任永長淚直流,痛不欲生。微風吹來,似在撫慰。
 
 
朱恆笑道:「大寶寶原來愛面子。」喬思頴笑道:「對對......我當時擔心你的手掌傷勢,日思夜想......」說到「夜想」二字,聲音幾不可聞。任永心中狂嘯:「我又何嘗不是?」
 
 
朱恆伸出左掌,說道:「你看看......」喬思頴探頭一視,朱恆掌心藏有一道疤痕。喬思頴雙手輕撫朱恆左掌,驚道:「你......你現在才告訴我......」朱恆笑道:「劉先生功力厲害,那天他鐵扇一出,我惟有硬接,才能救你。」
 
 
當日劉養正見朱恆落敗,立時擲出快扇,朱恆伸手硬接,使掌中皆血,亦使扇勢與扇向頓時改變。那天喬思頴本想一劍擊殺朱恆,但朱恆竟捨掌救己,不禁嚇了一跳,對朱恆的情意漸生,但沒有表現在臉上。往事歷歷在目,喬思頴躺在朱恆身上,柔聲道:「後來我細想,朱大哥自薦代表廣州派出戰第二場,是為了我.....」
 
 
朱恆喜道:「你知道?」喬思頴道:「朱大哥不想你大兄長二十四名手下之一傷害我,明知不是我的對手,也要出場......」朱恆摟住喬思頴,笑道:「哈哈,我還以為你不會明白我的苦心。我當時想,如果我的大寶寶出戰第三場,我必會令劉先生假裝敗北......不過最後......」
 
 
喬思頴笑道:「最後你勝了我。我和江湖人士比拼以來,朱大哥是第一個勝我的人,也是最後一個......我.....很是牽掛......」朱恆道:「當真?」喬思頴道:「我天天看着你的劍......想你。」說出「想你」二字時,聲嬌不可方物。朱恆道:「我也是。父王捉了你的妹妹,我跟他吵了多句,才能讓她出牢,住在我的客房。我天天偷偷看她,日夜都想着你。」喬思頴笑道:「你不安好心,居然偷看我妹妹。」朱恆笑道:「但我故意讓她走了,換回另一人來,不知那人是誰?」喬思頴嗔道:「明知故問。」
 
 
喬思頴對別的男子說出「牽掛」和「想你」之詞,任永內心如萬刺齊至,痛入心扉。任永胸中淌淚、眼瀑長流,心想:「江希遙說......方頴意中人的條件......身子瘦長,勝過她......就是指朱恆......她受傷時記掛的寶劍......亦即是朱恆......他在海豐跟我比劍......也當我作朱恆......」
 
 
到天廷山前,江希遙曾說「方姐姐的心上人一定要比方姐姐更強,勝過方姐姐」,喬思頴立刻回答「當然」,而不是「或許」。任永記得喬思頴所說的一字一句,心傷不已,又想:「那天我和邢大哥到寧王府救小妹妹,朱恆在最後時刻失手,被方頴所擒......他是故意的......」
 
 
想到喬思頴與朱恆隔空傳情,神交已久,長情已種,任永手掩嘴巴、強忍泣聲,牙齒咬得手掌皮膚緩緩出血。任永心胸一片漆黑,如被烈焰狂燒。
 
 
朱恆又道:「若你沒有把小寶寶藏我府上,你會否來找我?」喬思頴道:「我......我.....」任永偷看二人,朱恆正與喬思頴面對面說話。喬思頴忽然抱着朱恆,把頭放在朱恆肩上,說道:「會會......我......我已豁出去......想做甚麼,便要做甚麼......」又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那怕在敵人手上,我也義無反顧。」
 
 
任永悲慟斷腸、瘋狂抽泣,心想:「這是我......刀山火海......」任永曾在京都說過「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那怕在敵人手上,也應義無所顧而去」的一番話,喬思頴曾兩次詢問任永,此話是否當真。
 
 
任永哭得視線模糊,再想:「我以此話教訓二哥要迎着江希遙意思行事……我卻……」轉念又想:「她竟然對朱恆說了這麼多......卻對我說短語......」
 
 
夜空之下,朱恆和喬思頴互相目視傳情,朱恆眼中盡是喬思頴盈盈眼光,喬思頴目中全是朱恆俊俏的臉龐。二人終於衝破障礙,不再憑空傾慕對方。意到濃時,二人閉上雙目,朱恆向喬思頴細唇吻去。任永悲情傾瀉、低頭痛哭,口中發出嗚嗚之聲,想起與方頴比武、想起錯買糖葫蘆給方頴、想起與方頴共抗敵人、想起船上救治方頴、想起與方頴二人一寵,在天廷山上欣賞朵朵紅櫻。「美好的時光真的太短」,這是方頴在天廷山所說的。現今方頴遠去,喬思頴正與別的男子親熱中。煙光升天,夜空點點生花,點綴喬思頴極紅的雙頰;剎那光芒,響如霹靂雷聲,遮蔽着任永絲絲悲鳴。喬思頴熱情如火,鼻尖頂着朱恆鼻樑,美唇咬着朱恆狂吻,呼吸聲也不能辨出兩人。二人雙手輕撫對方背心,朱恆胸膛緊靠喬思頴纖胸。二人混一,珠聯璧合,一個是貴族王子,一個是武藝天才,實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任永白身布衣,不禁形形自愧,肝腸寸斷。煙火襯托,美滿燦爛,火光一現一散,與狂風一唱一和,似在嘲笑。任永淚流未乾,徒有空虛寂寞,內心頹喪消沉,後悔來到此處,聽得片片椎心泣血的情話,實是自作自受。
 
 
任永衣襟盡濕,從懷中緩緩取出一截斷箭來,那箭正是喬思頴在京都塞到自己手中。當時任永與歐華利比射,喬思頴一邊塞箭,一邊說「別灰心,想辦法」。現在如何不灰心?現在又有何辦法?煙火如花,震響轟天,任永欲將那箭拋卻捨去。一拋既出,掌仍握箭。朱恆與喬思頴相擁相依,吻完又吻。任永再三嘗試,手不聽話,身不聽使,心中惆悵無奈。朱恆和喬思頴纏綿不斷,歡聲入耳。任永不欲再看,收箭回身離去。一位面目極黑,既高且瘦的老僧站在任永眼前。老僧二話不說,雙手提起任永向下層奔去。任永惘然若失、腦中空白,亦不運功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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