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後,總覺得一年容易又新年。
母親總喜歡在新年的時候強行打掃我的衣櫃,試圖要清去部分舊的衣服。
我會說,這是年紀漸長的人對於「打掃一定要棄置東西」的莫名執著。
於是,每年為了敷衍了事,我都會自動自覺地交出一兩件衣服上繳。
 
即使打理的目標已經達到,可是在衣櫃之中,有一套衣服每年依然會被母親視為頭號清理目標。
「揼咗佢啦,又唔啱著,你成日又買咁多新衫,都唔知你塞住哂個櫃做乜。」母親拿著「那套衣服」來到我的面前,說著每年如一的對白。
「上年咪講咗唔揼囉,一陣攞兩件俾你揼啦下。」我正眼也沒有看過母親一眼,手指繼續在鍵盤上飛舞。
「上年還上年吖,我都唔知你做咩當套衫係寶。人哋Miss Pun自己結婚套衫分分鐘都揼咗啦,你留住去佢婚禮套衫又關咩事呢?」母親又使用「嘮叨戰術」,可是未能對我造成傷害。
「係唔關事㗎,但係我想keep。」我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招「耍無賴」,成功對母親帶來了「無癮」的效果。




在「無癮」的效果下,她選擇徑自地碎碎念地離開了我。
 
「那套衣服」,安放在我身邊。
款式,是無甚特別的傳統西裝。
唯一亮眼之處,是西裝褸胸前袋上有一撮紅色彷袋巾。
當年在「荷里活」的老闆娘說,這才是潮流所說的「低調而不平凡」嘛。
 
八年前的衣服,今天看來,實在老套難看得很。
可是,寄存在衣服上的情懷,卻毫不褪色。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套西裝。
這也是我五位損友跟我一起精挑細選到Miss Pun婚禮的西裝。
我之所以會選西裝如此隆重,其實全因為周瑞盈曾經隨口說過的一句:「如果有一日你試下著Full suit呢,咁又應該幾好睇嘅。」
當年的我,為了兌現周瑞盈的幻想,所以明知有點過份隆重,但還是決意要選西裝。
 
是的,就是為了如此無聊的原因,我執著地選擇了西裝。
然後為著這份青春的情懷,我執著地留住了這套西裝直到今天。
能夠一直忠於自己地執著,也許算是一份福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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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我初次穿起這套西裝的日子。
看著鏡子裡西裝筆挺,頭髮高豎的自己,我忽然覺得自己的樣子有點陌生。
成熟的裝扮,幼稚天真的內在,加起來就是青春的我。
 
我打量著鏡子中自己,認真地裝模作樣去整理著衣領,務求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向闊別兩週的周瑞盈展示。
曾經有人說過,人生中第一次穿西裝,一定要留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我這套西裝,卻是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而穿起。
 
晚上七時,我準時到達了位於紅磡的酒店,並與五位損友會合。
今天他們五人都不約而同地穿上了簡單的Smart Casual,令我Full Suit的打扮更顯隆重。
 
就這樣,我們六人走進美輪美奐的酒店大堂,逐步前往婚宴場地。
一路上,我都緊張得不往四周張望,瞧瞧會否發現周瑞盈的身影。
可惜,沿路上並未有發現。
 




我們就這樣進入了婚宴場地,沿路碰見了同班同學,對方驚訝地看著我一身衣著並說:「嘩,今日你結婚啊?」
我笑著回應了一句:「係啊,準備搶新娘。」,然後就沒好氣地離開了。
沿路上每碰見同學,都總會對上了他們奇怪或是偷笑的目光,可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尷尬。
因為,我知道自己這身打扮的意義。
所以,我需要在乎的目光也只有一雙。
 
由於A班和D班需要分到不同餐桌,所以我們六人需要暫時分開。
當我、肥肥和丁臣來到專門為學生劃分的座位時,我們發現每個座位前都放了一本小小的相冊,原來是Miss Pun跟她的未婚夫所拍攝的婚紗照。
既然距離婚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們都自然地揭開了相冊來打發時間。
第一張相片中的Miss Pun染了一頭啡髮,在沙灘上騎上了未婚夫的肩膀,手裡高舉起一束純白的鮮花,就像是歷史課本中拿破崙騎馬的姿態。
照片一張一張翻動,每張照片中的Miss Pun都流露著我們從未在學校裡見過、像小孩子般的笑容。
 
「Miss Pun好靚啊。」我感慨地說。
「係囉,之前一直都唔覺得佢咁靚。」肥肥也點頭和應。
「傻啦,教A班咁激氣,點會靚啊。」丁神趁著A班三人不在時便放肆地取笑說。




 
看著照片的我,確實覺得Miss Pun很美,而且是有別於平日在學校裡的美。
她不一樣的美,來自她臉上甚少於我們面前展露的一種笑容。
幸福滿溢的笑容。
幸福的人,總是特別明亮照人的。
 
看著Miss Pun的笑容,我不期然地想起了當初同樣以笑容俘虜了我心的周瑞盈。
我也想起了前一陣子,我們每天甜蜜相處的時候,她臉上那份甜如初蜜的笑容。
我想,讓她的臉上重現這份幸福的笑容。
 
「周瑞盈嚟啦!」丁神輕輕用肘子撞了我一下,使我馬上將眼神望向婚宴的大門。
當我遙望到剛步進婚宴的周瑞盈的一身衣著時,我的大腦在剎那間停止了運作。
 
不可能。
這不可能。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景象。
可是當我揉著眼睛再向周瑞盈望去時,她的衣著依然沒有改變。
我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周瑞盈,竟然,穿了一身紫色的長裙。
 
要知道,目測今晚出席婚宴的現屆學生,男生大多數都是以Smart Casual為主,因此,我算是男生當中的異類。
而女生則是穿上了相對樸素的文靜打扮,例如是普通的白色連身裙或是簡單的上衣配搭一條短裙,所以現在周瑞盈一身落落大方的長裙打扮,其實同樣是女生當中的少數。
而且,重點不在於長裙,而是紫色。
 
在數月前的一次電話對話中,我曾輕描淡寫地提過一句我覺得紫色長裙好看,而現在,周瑞盈身上正好穿著一條紫色長裙。
周瑞盈提過她喜歡的顏色是粉紅色,她也沒有提及過自己喜歡紫色。
加上,從現場女生的衣著選色來看,唯獨是周瑞盈選擇了紫色。
 
這些線索,彷彿都在指向周瑞盈今天的打扮其實另有暗示。




或是直接說出我的猜測,周瑞盈今天的打扮是為我而設的。
就像是我,刻意為她穿上了一身的西裝。
 
想到這裡,我有股衝動馬上跑到周瑞盈面前,想將內心裡積壓了兩星期的思念和心意一一向她陳明。
可是,周瑞盈剛好就在這時候向我望了過來。
她先是雙眼一亮,櫻唇微張,似是有點驚訝。
然後她馬上低下了頭,匆匆拉著跟她一同進場的黃慧心和姚思言到她們的座位坐好。
周瑞盈欲言又止的反應令我覺得此刻的她尚有猶豫,似乎並未適合對話,因此我決定先收起自己衝動的心,耐心地等待下一個時機。
 
時間來到晚上八時。
婚宴的賓客開始陸續回到座位,而我們這群學生也因為留意到場內的變化而安靜起來,準備迎接神聖的一刻。
「嚓」的一聲,天花上的兩盞猛烈的射燈筆直地指向了婚宴的大門。
同一時間,耳熟能詳的婚宴奏樂響起,大門就在這時候緩緩地打開了。
身披雪白婚紗的Miss Pun繞著父親的手,緩緩地步入婚宴場地。
 
我跟著全場的目光一同望向了Miss Pun,即使此刻隔了一重面紗,但也不難看見她被掩蓋的幸福笑容。
當Miss Pun路過我們的桌子時,同學們都興奮地向著她揮手,使她忍俊不住地伸手掩著嘴巴避免笑出聲音,然後才優雅地向我們揮手致意。
 
接下來,婚禮的儀式如常進行。
Miss Pun和未婚夫二人先後宣讀誓詞、說出一聲「我願意」、交換戒指、並在律師見證下簽字。
每一個環節,台下都報以如雷的掌聲和喝采聲。
從前,小時候的我並不明白為什麼台下的人聽起來比台上的人還要興奮,而且還要拍掌拍得手也紅腫。
可是當我的人生多了與周瑞盈相愛的經歷後,我開始明白,台上的人,確實值得這一番掌聲。
 
從彼此喜歡,到彼此相愛,到認定終身,確實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路。
就像我跟周瑞盈,只不過短短兩個星期,美好的初戀夢就已經被捏碎了。
所以,我明白即使婚紗照內是陽光海灘與笑容,但現實的愛情裡,也許更多是烏雲密布、滿是荊棘的旅途。
因此,當二人從情侶轉化為夫妻時,台下的掌聲不只是恭喜,其實更是佩服二人克服了相戀沿途的諸多難關。
 
隨著儀式完結,食物也開始逐一捧上。
可是此刻,我卻沒有半點食慾。
因為剛才Miss Pun婚禮儀式已經為我胸口內填滿了幸福的決心,所以無論結果如何,我必須一鼓作氣地尋找周瑞盈並向她表白心跡。
我一定要,邀請她再次成為陪我走上艱難但甜蜜的戀愛路的伙伴。
可是,我左顧右盼,卻發現周瑞盈此刻並不在座位上。
 
我走到周瑞盈那邊的座位,黃慧心瞧見了我,搶在我問話前便說:「阿盈唔係度啊,佢睇完哂行禮,啲嘢食未到就話想行開一陣,到而家都未翻啊。」
我一瞥手錶,發現現在已經距離行禮相隔了十多分鐘。
「佢有冇話去邊?」我追問一句。
「咁又無喎,不過我見佢走嘅時候面色麻麻,所以我都有問一句洗唔洗陪佢,但係佢話自己一個就OK喎。」黃慧心雙手一攤,以示無奈。
「咁啊……不如我落街搵一搵佢,你試下send個message俾佢,如果佢話咗地點你聽你再話我知吖。」我交代了一句,就馬上走向大門。
 
關於我與周瑞盈的關係,雖然我曾經猶豫,曾經想過放棄,可是如今,我的心意已決。
年青,的確處處受到成年人的掣肘。
但是,年青人也有自己的優勢。
那就是,我們有東山再起的時間。
 
我們可以失去,但我們也有時間重新修補。
我們可以犯錯,但我們也有大量時間改正。
所以,只要周瑞盈依然喜歡我,我就有信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服她重新投入我們的關係。
 
愛情,就是可以為人供應不屈不撓的鬥志。
 
常言道,幸福必須經過找尋,方能覓到。
現在,我正是要出發尋回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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