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恩仇記》: 第廿七章:多米諾骨牌
骨牌效應與蝴蝶效應的分別之處在於過程。
蝴蝶在北半球拍一下翼,可能會在南半球觸發龍捲風,但也可能不會。
由於中間的過程無限複雜,只有全知如上帝才能知道那一場龍捲風是否與蝴蝶有關。
但骨牌不同,每一塊多米諾骨牌都是由某人精心計算,安置,每一下力量的傳遞,因果的循環都是清晰可見,可量化,可計算。
這就在骨牌效應與蝴蝶效應的最大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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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娜接受過的搏擊訓練相當全面,我與她曾經在健身室的擂台上交鋒,我還叮嚀她絕不可以放水。
結果不出兩秒,我的臉已貼著地面。
在石牢中學習的巴頓術和菲律賓魔杖雖然也厲害,可是對手只有利教授一人,也沒有實戰經驗。但亞娜接受的是系統性科學訓練,有教練,有飲食計劃,而當中當然包括抗打。
所謂抗打,即被人打也不痛,能維持戰鬥姿態保護老闆,是助理的看家保鑣本領。
如果按道理來說Jessica那一巴掌只是皮外傷,如普通人打在職業拳擊手身上,根本連抓癢也算不上。
但是——
「嗚…」她哭了。
…心,好痛。
亞娜的啜泣聲完全沒有停下的打算,我輕輕用冰袋按著亞娜的臉,亞娜痛苦地閉上眼把頭埋到我懷中,即使這樣努力,淚水還是奪框而出,好像痛到心坎中一樣,混身也在發抖,無意義地搖著頭。
冰袋發揮了作用,指印正在消退。
但她的淚水沒有。
「無事,亞娜,我係度…」我輕梳她的頭髮以示安慰,剛剛應該一拳把Jessica擊倒,「仲痛唔痛?睇下?仲有少少紅。」
「唔痛…雖然唔痛…」
她的樣子叫我心中抽痛,即使亞娜在工作時是相當冷漠,但私下她是一個節然相反的人,對阿布,對我,對弟弟也是一片熱心。
也是這樣,她重視與Jessica之間的感情。
這一巴,打碎了她的心。
「我雖然諗過佢會嬲我,但係,但係,但…我估唔到…佢會係…咁憎我…我…」
亞娜不對勁。
「我真係…嗄…唔想佢…嗄…以後…嗄…嗄…嗄…」她痛苦地按著胸口,臉色發青!
「亞娜,冷靜!」
「嗄!嗄!我…!泰思…嗄!透唔到氣…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過度換氣!
「亞娜,望住我!」我捉住她的肩膊,「唔好理Jessica住!望住我,唔好理其他野!」
「嗄…嗄…嗚…」她臉色發青,雙眼開始往上翻!
「唔使驚,跟住我同步呼吸—吸!呼!合埋口,用鼻呼吸!」我敢說我的樣子一定比她還要焦慮!
還好亞娜也有基本醫療知識,知道自己正在處於過度換氣之中。她努力地凝視著我,把自己的呼吸調整回來,與我同時以鼻子深呼,深吸,再度深呼,深吸,我能感受她芬香的吐息正在平靜下來,暴走的心跳正漸漸平緩下來,大約十分鐘後亞娜回復正常的呼吸。
好險。
「…對唔住,泰思…失態到咁…」亞娜低頭道。
「黎,亞娜,飲杯水。」郭老師遞上水杯,亞娜咕嚕的喝下。
「唔該你,郭老師。」我說,「但今日睇黎要到此為止,我同亞娜走啦。」
「我送你地出去。」文俊似乎相當想我們離去。
「…都好。」
走到玄關,我跟他說了幾句。
「由依加開始,我地正式反面。」
「下?」
「所有我地既溝通都要低調,Jessica痛恨我,痛恨同我相關既一切,你諗下如果佢為左打擊我對你同郭老師不利既話點算?」
「…佢…唔會既。」文俊說著也沒了自信,他也看到那一幕吧。
你的真了解自己喜歡的人,是甚麼人?
她可能是看到仇人就會化身成瘋子的野獸喔?
明顯文俊想幫自己的女神辯護,但一想到剛剛Jessica那個表情,就知道說那是殺人的表情一點也不為過。
「我地要少接觸,就算要,都要背住佢。」
「我唔叻講大話…」
「我叻。」我說,「我同亞娜會按排,你照我地講既做就得。不過…唉,可能已經太遲。」
不是可能。
這小子,一定說過了我和郭老師之間的關係吧。
「好…」
「…你同依加係情侶?表左白未?」我期待他對Jessica重要一點,愈重要愈好。
「未未未未未啦!」
果然嗎…本打算使她專注在戀愛上。
「枉我將佢由神枱上活生生扯落黎。」我說,「加油啦。」
文俊點點頭,關上門。
亞娜虛弱地倚著牆壁,但還是按著升降機的按鈕:「泰思…有𨋢…」
傻女孩。
開始進入處理亞娜心情低落SOP,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s,即標準作業程序!
梳乎里,剛沖好的朱克力,她家中帶來的小被子,一個熱水澡,還有阿布,再把她連人帶狗扔到床上!
「好返啲未?」我坐到她坐邊的扶手椅上問。
已經是晚上,這邊山頂獨立屋屋苑的優勢更加明顯,外面只剩安靜的昏黃燈光和風聲。
音樂是弦樂,音量23%。
亞娜搖搖頭,阿布也跟著搖頭,不知道誰在模仿誰。
「泰思…」亞娜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也行。
我坐到床上,抱著阿布的亞娜把頭倚到我肩膊。
沒有說話,沒有尷尬,我能感到亞娜的脈動。
還是應該向她道歉啦,始終是因為我她才會—
「對唔住,亞娜/泰思,咦?」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你講先。」我苦笑。
「今日…搞到場面咁。」她一邊輕撫阿布,「本來係你第一次用返本名同郭老師見面既一日,但因為我…對唔住。」
我還沒接話。
「郭老師等左你十幾年,你等左返黎十幾年,你地等左咁耐,咁重要既一刻,就被我…一個人…」她的淚花又滲出。
甚麼時候她變成了愛哭鬼?
但好像她只在我面前才是這樣。
「本來就唔會係咩好感動,放晒白鴿既場面。」我說,「唔使放係心。」
「……」
即使有點無奈,我也不會生氣。
亞娜為我犧牲得夠多了。
「而且—破壞呢一刻既人唔係你。」我雙目放出殺意,握緊了拳頭。
「…泰思?」
「點計都唔關你事,而且你先伙最受傷最痛個個。」我冷冷地說,「既然敢傷你,佢就要付出代價,你既仇就係我既仇。」
「…如果你搞Jessica,文俊就成為你既敵人,你搞文俊,郭老師就會成為你既敵人…你搞郭老師,你自己就會成為自己既敵人…根本無完無了。」亞娜說,「而且你應承過我,唔會害Jessica,獅子山伯爵既承諾係絕對。」
「…唉。」完全被看穿了。
「…但我真係無見過Jessica咁既樣。」亞娜說,「應該話,我之前根本無想像過佢會有咁既一樣。」
「睇黎你都唔想自己想像中咁了解佢啊。」
「……」糟了,亞娜又悶悶不樂了,我在胡說甚麼?
那麼本來那句「她父母都是殺人犯喔~」自然也不能說吧。
「仇恨,滋生更多仇恨。」亞娜說著郭老師說的話,「我真係好怕Jessica會一時衝動做傻事。」
老實說,我也怕。
「佢唔會既。」但我卻要安撫亞娜,「文俊只要同佢一齊,佢有愛情滋潤…就唔會有心力向我復仇之類。」
我在自欺欺人。
今天在郭老師家中,Jessica那個表情,那個眼神,我見過。
在我自己身上,我見過一模一樣的仇恨。
唐老板害我媽孤苦地鬱鬱而終,父親家財散盡。
我害Jessica母親自殺而死,父親家財散盡。
我已經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憎恨有多深,因為那正是我經歷過的感受。
斬草要除根……嗎?
但只要唐家唯一活口的Jessica有甚麼三長兩短,文俊和亞娜都會知道那是我幹的。
文俊是我恩人之子,我希望他幸福,這也是當日答應放過Jessica的其中一個原因;而且,Jessica和亞娜是……曾經是情同姊妹,即使已然決裂,也能看得出亞娜還是相當關心Jessica的現況。
但同時,Jessica心中燃燒著的是對我的無限憎恨,我對唐老板抱有多大的憎惡仇恨,Jessica對我就抱有多大的憎惡仇恨。而且,她已經傷害了亞娜。
我敢說那時她附近有利器的,就不是一巴掌而是一刀。
…即使我答應過亞娜,但還有方法使Jessica如唐太一樣死於不幸。看,我不也答應了唐家不會人亡只會家破嗎?亞娜明白到唐太是自殺也沒有麻怨我甚麼。
我有方法使Jessica落得同樣下場,亞娜不會知道。
繼續留住Jessica,期望未來能有希望;還是將Jessica斬草除根,趕絕以除後患?
現在做出決定還未算遲。
亞娜倚在我的肩上睡著了,在我思考的時候。
因為我在認真地考慮。
殺掉,以除後患,Jessica 留不得。
亞娜可以安慰,我也可以觸發她對Jessica 的憎恨,對要她對Jessica 心存憎恨的話我就可以任意解決Jessica ,不用擔心她會受傷。
如當日Fiora 一樣。
「…泰思…嗯…」亞娜說夢話,也很可愛。
「…」我把滑落的冷氣被拉回蓋住她,看到她臉蛋上還有著一個淡淡的紅印,我心中又是一陣抽痛。
把Jessica 除掉,不難。
撫平亞娜心中的創傷?
我不敢說。
「錢不是萬能」真的不是廢話,世界上實在太多錢沒法解決的問題了。
本來亞娜就是與Jessica 情同姊妹,我在對唐老板復仇時她一直都是看著我把她的再生父母陷入地獄中,亞娜的心中一直也充滿了內疚。
她明白,我的不幸是因為唐老板和唐太引致,她愛著我,所以我的復仇她勉強接受了。
因為亞娜對我的愛,她自己承受著內疚和折磨。
那天唐老板撲向她指控她忘恩負義,亞娜可說是受了不小打擊。但是即使這樣,她也支持著我的復仇,我的志向。
「泰思,我只求你放過Jessica。」那天她這樣說。
我感到她肩上傳來的重量愈來愈沉重,明明沒有變重我卻感到肩膊快要被壓垮了。
她背負了太多,我背負了她。
亞犧牲了自己,只有這一個願望。
「………唉。」我嘆一口氣,沒有整醒亞娜,卻驚醒了亞布。
「嗚汪?」伏在亞娜身邊的牠抬起來看著我。
「無你既事,我只係…做左決定。」我對阿布說。
「???」阿布不明白,只是伏下。
「阿布乖,多啲陪亞娜啦。」
她搖搖尾巴,我當牠聽懂了。
下定決心,就是這種感覺嗎?
久違了,一直按著計劃做的我很久沒這樣下定決心做一件事,因為一切都是在很早前決定好。
亞娜決定任由我向唐老板唐太復仇時也是這種心境吧。
辛苦她了,如果我當日沒有選中她,她也不必背負這一切吧。
這是她的不幸,呂雅娜的不幸。
這是我的大幸,鄧泰思的大幸。
所以—
「亞娜,無論你定係Jessica,我都會好好保護。」我輕輕一吻她額角,她嘴角似有還無的微微上揚,不知夢到甚麼。
獅子山伯爵的承諾是絕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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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無。
「呢D係由我設計組合出既課程。」我向文俊說,「基礎毒理學,當Jessica拎野食俾你既時候,你要小心入面有冇毒。」
「嗄?」
「美軍既區域控制理論,佢地係中東打仗進入陌生空間既標準程序,當Jessica帶你去陌生既地方你要小心有冇陷阱,詭雷,計劃逃生路線。」
文俊傻眼。
「仲有機械工程既陷阱學,基礎駭客程式設計,急救,基礎醫療,格鬥,冷兵器對拆,暗殺術,槍械,間諜術……」
「等陣先伯爵,點解要咁呢?!」
我冷冷地說:「可能你覺得ON9,但係所有課程都係俾你保命用,如果你學得識晒,Jessica好難殺你。」
「Jessica點會…殺我?」這傢伙一邊說著一邊嚇到縮到沙發上。
「你唔望下亞娜個日?」我說。
「…亞娜,對唔住,我代Jessica向你道歉。」文俊就是這樣的爛好人。還好他喜歡躲在房中打機,不然真是被人吃了也不知甚麼一回事。
「唔緊要,文俊。」亞娜苦笑,這幾天她還是挺憔悴,「幫我好好照顧佢,開解佢。」
「你照顧又好,開解又好,你一定要提防佢。」我冷冷地打破他的幻想,「毒殺,陷阱,刺殺…每一個課程都幫緊你提防。」
「提防,提防…」文俊地說,「伯爵,我同Jessica同一間屋住架。」
「嗯?所以?」我說,「同你住同一間屋既人,殺你地先至易,就咁依加我已經可以諗到至少十種慢性殺法,四種急性殺法,借刀殺人一兩種。同一間屋先係最危險!」
「佢就從來唔信人?」文俊有氣無力地問亞娜。
「佢唔可以咁易信人。」亞娜聲音有點哀傷。
「亞娜你都唔容易…」
亞娜苦笑,她當日可是第一天上班就為了我擋槍以測試喔?
「拿,我已經提左你,亦提供左自保既方法俾你。」我說,「你咁大個人,我無理由綁你去上堂,你自己諗下…Jessica咁憎害到佢老豆咁既人,即係我,你同郭老師係我咁重要既人,佢會對你地點?」
「佢…同我玩個時明明好開心…都唔似…」文俊這樣大的人,竟然在扁嘴。
「亞娜,開心樣。」
「喂呀泰思!你成日都玩我!頭先阿布真係好得意架!叫你影相你竟然開自拍鏡…嗚…」她對我撒嬌。
「夠。」
「係,鄧先生。」亞娜躬一躬身後退。
「……」文俊看著亞娜這樣的變臉,連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佢係做緊戲,定係等緊機會捅你一刀?」我說。
「咁你啦,伯爵。」文俊道,「你又知亞娜唔係等緊機會捅你一刀?」
「我信任佢。」我道,「如果我俾佢捅,就係我睇錯,呢一刀我食得無怨無悔。」
「…」文俊快飛地思考。
「我信任佢。」文俊道,「如果我俾佢捅,就係我睇錯,呢一刀我食得無怨無悔。」
臭小子!
我就說這傢伙真的不笨,甚至相當聰明!頭痛死了!就這樣說「好喔咁我上堂啦多謝」不行嗎?!
「你認真?」我投降。
「認真,我愛佢,我相信佢。」文俊堅定地說。
齋啡還沒下肚我就覺得胃在痛了。
「……文俊,咁樣我要接郭老師出黎住,會有獨立別墅,24小時看護。」
「少左阿媽,我的確易啲同Jessica更進一步…」文俊思考。
進那兒?
「但係,佢應該唔想啦。」文俊說,「佢唔鐘意自己一個,老老實實,Jessica黎左之後佢開心左好多。如果你想佢搬出黎同我分開…我都想。」
文俊以苦笑作結。
善良的信任,會不會有甚麼好結果?
我不知道。
但我希望是這樣。
我見盡人間的黑暗,但我還希望看到光明。
但就我所知,這種笨蛋傻呼呼的抱著善意接近Jessica那種心計千萬的女人,真是死十次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世界,還是由惡意構成。
「我唔想佢冒險…」我搖頭道。
「咁你要說服佢。」
不,這絕不可能,我在那監獄中煉成的決意其實也使我相當自豪,除了郭老師,她下定了決心要做的事沒人能改變。
「唉。」我又嘆了一口氣。
人生,好難。
現在更難了。
「就算我地有咩事,我同阿媽都明白伯爵你保護過我地架。」
我狠狠地:「如果你有咩事我就將Jessica碎屍萬段,將佢老母既骨灰掘出黎餵狗!」
阿布站起來不安地看著我。
「放心啦,我會日日同你報平安。」
「早,午,晚都要。」如那時利景遙一樣。
這樣只能加速處理費勝嵐那邊,以免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