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街上,我與亞娜走到對面街的咖啡店。亞娜熟練地為我要了一杯齋啡,自己要了一杯朱古力碎冰。

「唔飲咖啡?」

「唔使,會影響心跳同手震,對做野唔好。」她優雅地坐下,望著對面唐樓的入口鐵閘。

店內有悠長的音樂在迴響,咖啡豆的香氣與蒸氣在吹送,不少人買一杯咖啡就在這兒呆半天,有人打開電腦「噠噠噠」的敲著鍵盤,又有人在補習,每個人也算是穿得正式,我們與亞娜混在這兒相當自然。

「話說呢個係咩黎?」





亞娜今天拿著一個相當精緻的公事包,明明平日也沒有,公事包上同樣有著瑞士銀行的徽號,而且看樣子有廿多吋長,連顯示器也能塞一個進去。

「係顯示器。」亞娜道。

「最好係啦。」她現在連工作時間也會開一下玩笑,這點使我更加自在。

「係保鑣工作既用具,希望白先生話今日可能會有危險所以我專登今朝叫銀行送黎。」

「哦…」我沒興趣深究,今天的確會有危險但是我不打算把我們二人置身危機之中,坐在最佳位置上看戲才是我喜歡的風格。





亞娜一直瞪住入口,至於我就滑著手機,這16年前錯過的事感覺一輩子也追不回來,原來蘋果電腦的創辦人已經離世了,昂船洲那邊多了一條大橋,迪士尼已經完工了……愈是看這些,我愈感到空虛。它們現在只是手機上的一筆資料,我沒有經歷過當時的感動,當年的情緒,而且只是永久的,不可逆的失落。

這份失落,就是拜那三個垃圾所賜!

「白先生,佢地…」亞娜指向窗外。

一架銀色的客貨車來到,幾個人下車,其中兩個是當日我們與客家仔吃飯時見過的叔父。

「行。」





「係。」

我接過亞娜給我的西裝帽子帶上,掏出DITA Flight.006墨鏡帶上,走出店外。同一時間亞娜已把冷帽和黑色口罩帶好,她在袋中搖出車匙按下,咖啡店附近的一架的士馬上亮起車燈,車門彈開。今天的不是甚麼名車,只是豐田石油氣的士,滿大街也是。但也正常因為隨處可見,即使我們出現在任何地方也不會奇怪。

兩個叔父坐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另外兩個人下車上樓。

「咁咪即係綁架。」亞娜說。

「理得佢。」我坐在的士副駕駛室上壓下咪錶,關掉電源以防有傻子截車。

「白先生,咁樣落去…」

「咁樣落去點都好。」我說,「唔關我事。」

「……」





即使那人曾經是我父親,也不關我事。

「亞娜,你估你有冇可能將呢粒野彈入佢地架車入面?」我掏出一粒偷聽器,這小小的一張黑色記憶卡大小的東西有偷聽功能和定位功能,一次性也相當好用。

「無問題。」亞娜掏出一包香煙。

「亞娜?」我不知道她抽煙呀?

「只係道具。」她說,「我唔食煙,咁我去一去。」

亞娜走過去裝作借火,看準那人遞上火機的一瞬把偷聽器扔入車內,馬上—

「咁靚女食煙唔好啊!」叔父竟然勸起她戒煙來。





「哈哈,就戒,就戒架啦,唔該晒!」亞娜的聲音也清楚。

「借完就咪吹水,我地做緊野。」另一人的聲音也聽到了。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唔該啦咁!」亞娜轉身離開,回到我們車上後把煙塞到水杯中蓋上。

「做得好。」

「份內事。」

我們一直在後面瞪著客貨車,同時二人的耳朵中各自也塞上耳機。

「條女幾正。」

「專心啦咸濕仔,都唔知係唔係狗黎。」另一人明顯比較小心。





「狗點會咁索。」

「有樣睇既咩?見唔見佢去左邊?」

「無見啊,入左死位。」

最近學車知道車子的司機視野一定存在盲點,但我沒有吩咐亞娜要利用這點,這是純於她自己的小機靈。

「古古怪怪咁,睇下架車有冇啲咩奇怪野,可能被佢裝左追蹤器之類。」

「使唔使咁呀?」

「叫你查就查啦!」





我與亞娜緊張的對望,還好他們只是檢查了車子外和車底,卻沒有發現那偷聽器已滑到了車廂內。

「無呀,咩事都冇,咁驚做咩啫,個爛鬼醫生咋嘛,又唔係咩大茶飯。」

「識閪咩你,小心駛得萬年……喂,我去開門先!」

鄧醫生與那兩個上去的人一起下來,看樣子似乎已被教訓過一頓,哭喪著臉灰頭土臉。

「上車!」

「…」他東張西望想求救,但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即使有也不會有人敢與那四個大男人正面衝突吧。

「望撚夠未?上車啊!」一人大喝。

鄧醫生只能上車,車上砰一聲關上。

「份野係邊,你查客家仔啲野,一定有文件之類,攞出黎!」

「無…無呀…」他道。

「仆你個街仲扮野!」

「砰!」

「嗚…」似乎他被揍了一下。

「都話…無…有人想做我…你地信我…唔知邊個想整死我…我咩都唔知…」鄧醫生痛苦的說。

「打俾大佬。」

一陣沉默。

「喂?大佬,佢話咩都無,俾人整估,係,係,好,暫時唔會住,係,好,等你電話。」

那人掛掉電話,同時我著亞娜掏出電話。

馬上我們這邊電話響起。

「伯爵,你係咪收錯風。」

「點會,我條針靠得住,係咪你啲靚問唔出?」

「咁點收科。」

「打到佢講。」

「你收錯風既我打死佢都唔會講到野。」客家仔冷冷的說。

「等我一陣…好。」我發送亞娜改好的圖,正是我與鄧醫生交收的一張相片,只有背影的我已被她改成一個大胖子,確保認不出是我,「收唔收到?」

「收咩?喔,有了,嗯…好,我會處理,搵人同你食飯,伯爵。」

電話掛掉。

「你真係好憎佢。」亞娜說,「咁樣佢真係會被人打死。」

「關我撚事。」

電話響起,不過這次是客貨車上的電話,鈴聲是梅艷芳的熱情的沙漠。

「喂?大佬?係,有相…好,好,得,我地識做,係,拜拜。」

電話掛上。

「屌你老母有人影到你收到成包公文袋,你同我講你乜撚都唔知?!屌你老囚郁佢!」

一陣痛毆聲傳入我與亞娜的耳機,似乎有人用毛巾之類的東西蓋住鄧醫生的口,我們只聽到「嗚!嗚!」的呻吟聲。

「放開。」

「啊…我…我頭先…唔知你地講要咩…個袋…係上面…我可以上去拎俾你地…都唔知咩黎…我無睇過…」

「唔使,我地會有人去拎。」

「咁…我地會有人去拎,你,去後面拎野落車,鄧有德呀話,你仆街啦今次!」

其中一個大漢下車,手上多了一罐火水。

「亞娜,報警,唔好話有人想放火,話直頭已經著左火!」

「係!」看到火水的她也知道這人準備幹甚麼,這座唐樓全部是劏房,一但起火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看到那人上樓後,客貨車撻匙然後車子震動後向前駛出,我也連忙扣上安全帶,亞娜放下電話後也馬上踏下油門跟隨,正當我們離開那個街口時已經聽到警車和消防車的警笛聲在後面蜂擁而至,相信能夠趕上。

「跟住。」我說,「呢舊野GPS流流地。」

「無問題,包係我身上!」

明顯助理們受過的訓練之中,駕駛訓練是其中的重點課程,基本上亞娜由的士到舊車,到超跑到中軚超跑到電動車也能輕而易舉地駕馭,更別說甚麼棍波自動波了。亞娜給我看過她的那一堆牌照,車牌船牌飛機牌,品酒師插花空手道五分八門。

天曉得她有多拚命。

我們的車子巧妙地跟著客貨車,一路上沒甚麼特別的聲音,就只剩下鄧醫生的叫痛聲和那人放的音樂,車子離開了舊區駛往新市鎮,最後開始駛向郊區。這兒是城區的邊陲,大部分都是劏車場,貨櫃車之類的棕地,是黑社會的滅口好地方……

「嘎!!!」亞娜突然猛踏油門,我被慣性扔飛一下,還好有扣上安全帶才沒有穿過擋風玻璃飛出去!應該說如果不是跟蹤的慢速駕駛的話我即使扣上安全帶也會被扔飛吧!

馬上我就看到亞娜急煞的原因,另一架客貨車從路口殺出攔在我們前面,幾個壯漢跳下來向我舉起鐵支示意下車。

「白先生你有冇事?!」亞娜道。

「無。」我說。

「佢地…」

「客家仔既人。」我說,「佢可以係社團爬到咁高既位都唔係靠撞彩。」

「我,我地報警?」

「梗係唔得。」我搖下車窗,「喂,咩料呀,識唔識揸車架!」

「咪撚扮啦你。」那人說,「跟住我班同事由深水埗跟到黎元朗,落車啦。」

「白先生,定係我地同佢講我地其實係識客家仔?」亞娜問道。

「咪傻,唔可以俾佢知我地利用佢。」我說。

「咁依加點…」

「大佬們,我地唔會插手你地既事,我只係一個八卦既小市民,聽日仲要返工,有咩得罪既唔好意思啦。」

「八卦唔使代價呀?」他走向我們。

「亞娜,你識唔識甩尾?準備好。」

「嗄?」

「我數到零。」我向亞娜說。

「落車啦屌你老母!」那人與手下拿著鐵管走向我,相當有元朗特色。

「三…」

那群人突然起跑!

「零!」

我縮身回車上,亞娜左手推動波棍,右手猛扭軚盤,車輪發出刺耳的尖嘯並噴出白煙!伴著巨大的離心力,石油氣的士180度轉向然後隆聲向前衝出!

「弊啦!」亞娜驚叫,但明明身後的路道空無一物,他們全部下了車根本沒可能追上!但馬上幾下「砰!」「砰!」的巨響從車下響起,我才發現剛剛地上被撒了一地雞爪釘!車子爆胎,亞娜避免失控馬上煞車,最後車子伴著一陣白煙停下。

「睇黎無斯文啲解決既方法啊。」

「白先生,請留係車上面,我可以一個人…」

那人衝到我的副駕駛座旁—

「砰!」

我猛力推門將他撞飛,然後一個翻滾避過後面的鐵棍下車。

「拐杖!」我故意說錯,但是亞娜也聽懂,馬上把我的手杖扔給我!

「仆你個街!」他們一湧而上—

「噹!」格擋!

「噹噹噹噹!」繳械!

那雖是紳士手杖,但同時是我可以穿過金屬探測和一般搜身的防身武器。我不慌不忙地扭動手杖,將其由中間折開變成兩端出鞘,碳化硼製的雙棍飛舞,摩氏硬度達9.3的碳化硼輕易地擋下襲來的兵器,施以菲律賓魔杖絕技的我以閃電般的速度將他們手上的兵器全部擊落。

「你係咩人!邊個派你黎!」

我把魔杖一收夾到腋下以示沒有敵意:「都話只係路過既八卦小市民。」

看到我以一敵眾的他們面面相覤,手上已無武器的他們面對著雙手持著魔杖的我竟不知進退。

「還掂佢地都跟唔到,不如…」有手下想縮沙了。

突然手下們全部閉嘴。

「伯爵。」

身後的聲音,是那個人。

「你係度玩緊咩葫蘆,又準備賣咩藥?」客家仔從容地走出來。

前無去路,後有客家仔,局面相當棘手,這完全是我的計劃之外。

也許我真的太低估他,他有在依然在地下世界殘存的原因。

「白先生…」

「亞娜,唔使驚。」我道,「全部交俾我處理就得。」

不過應付逆境才是我的強項,我正因為得到寶藏後一帆風順而不自在…如果能從容地這樣說就好了。

「你睇黎係我背後做左好多事啊,伯爵。」客家仔道,「如果唔係你個支手杖,我都真係認唔到你。」

我舉起雙支魔杖的一頭一尾輕輕扣上一扭,兩支魔杖又合而為一成我平日用的手杖,雕花巧妙地把接縫隱藏起來,旁人絕不會察覺這是武器。

「我就真係唔知你講緊咩啦。」我說,「我收到風個鄧有德想搞你,當然就想跟埋去睇下咩料,始終我地係朋友,然後呢班人就無啦啦截住我架車想動粗,我都估唔到呢班咁無禮貌既人係你既手下。」

「哈哈,哈哈哈!講到好似真既咁!」客家仔大笑,「我由你只想買斷藥房條數已經知你有竟滾,然後又叫我地只針對鄧有德一個人咁,之後收到風,又係鄧有德!你係咪當我ON9?!」

「個箱錢應該無問題。」我說,「就算我係針對佢,又有咩問題?你有錢收,我針對到佢,我覺得係幾好既合作…」

「合作定利用啊?!」他怒喝,「我唔理你點解要針對個中藥佬,但係我似收左你錢就要幫你做既野人?!你條靚啊?!」

正面衝突不是上策。

「當然唔係,所以我先話一收到風佢掌握左你既…資料即刻通知你,仲驚有咩變故親自跟埋去有咩事可以幫手,我咁叫當你係靚?」我反問。

「……」客家仔一時語塞。

「我無可能講俾你知我點收風,但係我針對鄧有德係有自己既原因。」

「係咩。」

正中下懷。

「當年我家姐嫁左俾呢個垃圾,我好記得係73年,點知佢又賭錢又玩女人,仲扔妻棄子,個仔係菲律賓被人綁架要贖金佢都唔俾,最後同個狐狸精遠走高飛。」我走近客家仔,在他面前壓低聲量道,「我針對佢只係因為咁,我有冇做過任何不利你既事?我除左因為驚出事所以跟住佢仲做過咩黎?我連呢啲家醜都同你講埋,你可以信我未?」

我早就預計過萬一被不同人發現要解釋時的不同版本,版本各有所差異,例如客家仔因為客家人重視血緣關係,重視祭祖,祠堂等等,所以在萬一被客家仔發現的版本中,強調的是家族仇恨。

「你…」客家仔眼神愈見動搖。

「你信唔信我都好,頭先講既故事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保密。」

既然要保密,即是不理他眼中的真偽,對我來說就是「真」。

這是極具說服力謊言。

「好,我信你,伯爵。」客家仔道,「信埋你最後呢一次。但係你要坐我地車,同埋我一齊去處理呢件事。」

「無問題。」我伸出右手。

「…嘖。」他握住我的手上下晃動,力道相當強。

我轉身呼喚亞娜下車,她提著那公事包下來並和我說會有人來處理的士。客家仔有手下收起雞爪釘,除了那個攔截我們的客貨車外,客家仔召來另一架全黑的BenzG系越野車,由另一個手下駕駛,車廂相當寬敞。

「亞娜,頭先有冇嚇親你?」

「無。」她搖搖頭,「只係希望伯爵你以後唔會咁衝動,應該係由我保護你,而唔係…」

「個下你都黎唔切。」

「好…對唔住。」她抱著公事包低頭的樣子叫人憐愛。

「嗄?我唔係怪你呀。」我說,「頭先咁突然點會怪你。」

客家仔一直在用手機和不同人聯絡,在這之後實在不能單純把他視為江湖中人,其城府與心計實在見我刮目相看。

車子繼續往前駛,從邊陲駛進真正的郊野,最終停在路邊。

「就係呢度。」

客家仔下車,我與亞娜跟隨,馬上就聽到海浪聲與聞到海水的鹽味,似乎我們來到了海邊。抬頭望遠處,龍鼓灘發電廠的煙囪在遠處,夕陽正在西沉,這兒大概是下白泥一帶。

附近幾個明顯是俗稱天文台的放哨者,在路邊涼亭鬼鬼祟祟的打量零零落落的路人,是客家仔的手下吧。

也就是說這附近暫時已經全部在他的控制之下。

「亞娜,小心,使唔使我拎個公事包?」

「唔使,我無事。」

下去海灘的路對我們來說不算是甚麼,但我沒想到連穿著高踭鞋的亞娜也是如履平地。我們從路邊穿過樹林,然後沿一條小路下到沙灘,從這兒可以聽到海水拍打沙粒的聲音和海水中因發電而受污染所散發的異味。

這無名的沙灘就是了結昔日恩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