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詩: 貓日記
冷氣機飄出陣陣霉臭。雖然調低一度就不會有臭味,但部長室會進入冰河時期。因此,舒適的二十三度加霉臭,在這裡是如同定律一樣的存在。
「冬穗!」
聞聲,長髮OL掀開眼罩,臉上寫滿千萬個不悅。熊貓似的惺忪睡眼盯住大聲呼喚自己名字的女性。
「千,小千,哇喔……!」她忘記了嘴邊的香煙,身體整個彈起來伸手扶住,腦袋也被嚇清晰了。
她喚起手機看時間,又把眼罩拉上,「再睡五分鐘。」她躺回調校到一百六十度的大班椅上。
「別睡了!冬穗,你要走了!」
叫千的高瘦白袍女子大力扯走眼罩。冬穗還是愛理不理的不願起身,像背脊已和真皮椅背合而為一。
「小千,手。」
她傻呼呼的搭住冬穗的手,她將她的手掌反轉,和手機對錶,確定掌心的數字錶沒有錯誤。
「小千,你出bug了嗎?午休還有十五分鐘才結束。」
「不是啦,今早提到的大客戶來了,部長室要用來接待。你快回樓上會計部啦。」
「這樣啊,好像很辛苦呢,喵~」冬穗眼睛意味深長的瞇成細線,「部長室?在那?在那?這個車庫一樣的地方是你的部長室?」
「動作快點!你本來就不能來開發部,要是被高層撞見,連我也不能保住你。」
冬穗取下領口的眼鏡戴上,大動作伸懶腰,打長長的哈欠,「小千,涼瓜苦不苦?」
「苦——」第一個音節瞬間,嘟長的嘴巴被塞進了香煙。
「逗你玩的啦,到底是誰保住誰,還不好說呢。」冬穗彎身,撿起地上的絲襪穿上。
「不要把我當煙灰缸。」千徒手捏熄煙頭,扔進垃圾筒。
「喂,你可知一根煙多貴,好歹給我抽完。」
「仿真人不能抽煙。」
「但你是『高等』的啊。」
「我沒有尼古丁感應器,抽了也不會有感覺。」
冬穗整理好儀容,千為她開了門。但冬穗在門前停步,望著千,好像前面有隱形牆擋路。
「你不跟我走嗎?」
「說甚麼?我是部長耶。」
「我是指這個。」冬穗勾起千脖子下的職員證,「沒有證件我不能打開保安門。」
「對不起,我忘記了。我送你到升降機大堂。」
「謝謝。」
「你之前是怎樣進來的?」
「跟著別人進門。」
「每天都是嗎?」
「每天都是啊。」
兩人横越開發部工房,說實話,這兒其實比較像農田。對著電腦一動不動的有薯仔和蘿蔔;茶水間種著蕃茄和青椒;路邊有棵西蘭花在對電話聽筒尖叫;然後有根茄子上來攔路。
它發出一種難以辨識的低頻聲音,好像是肉裡的纖維不停斷裂重接再斷裂來發聲。
千回以微笑,「我了解了,讓我做吧,你繼續其他的部份。」
茄子發出滿意的吼叫,轉身離開。
其他的蔬菜人仿佛見到千頭上亮起綠燈,紛紛抬起它們碩大的『腦瓜』虎視眈眈。冬穗嗅到味道,她們,她會被蔬菜人包圍。
「小千,需要上頭的大人物親自接見,那位客人好像很重要?而且會用你的部長室談生意?」冬穗故意高聲說。
「是啊,高層會來參觀開發部。嘻嘻,其實我有點興奮,居然可以和仿生科技界最頂尖的人員交流——」
千不為意自己的說話如同防空警報,工房的蔬菜人發生騷動,連忙跑回自己的崗位。
打開了話匣子,千滔滔不絕訴說那客人的科學偉業如數家珍,看來那人是她崇拜的對象。
看著眼前的小迷妹,誰能聯想到她也是世界首屈一指的仿真人技術工程師,其身價值得公司為她進行靈魂倒模,以高等仿真人為分身委派到世界各地分公司從事研究。
「冬穗,聽說你上個週末去做了靈魂倒模,是真的嗎?」
突然傾向了她不想談的話題,也罷,反正她們馬上就要分別,現在把話說完,她也來不及追問更多。
「消息挻靈光嘛,你是從那兒打聽到的?」
「阿馬茲那邊有我的熟人,是她們告訴我的。」
「哈,說好的保密協議呢?這是違反合約。」
「冬穗,你急要現金周轉嗎?你可以問我借啊。」
「我窮呀,你知我家住貧民區,全家七個人就啃我一份薪水。做靈魂倒模又不會少塊肉,輕輕鬆鬆拿到一大筆錢,真想每星期都去做。」
「靈魂倒模只能做一次啦,除非阿馬茲丟失了紀錄,不然短時間再做靈魂倒模的意義不大。」
「開個玩笑而已。」
「你做了那種倒模?高等的?」
「我那有這個價值。是仿真情人。」
「吓?」千不禁掩住嘴巴,「冬穗,這也太——」
冬穗心中起誓,要是千說出『骯髒』或類似的同義詞,她就以後都不來。
「——太痛糊了吧。」
「甚麼意思?」
「冬穗經常會這樣吧,」千伸手朝天,「忘記買煙啦!沒得抽煙要死了!好痛糊!冬穗的仿真情人會這樣叫個不停吧。」
「喵!我沒想過這一點!」冬穗趁機支開了話題。
她們經過另一個工房,隔著玻璃所以聽不到裡面的聲音。好多人圍成一圈,圓心中央是——
「看啊,是尼古拉斯科技的仿生學首席主任!終於能見面了!好想快點跟他聊一番!」千拉住冬穗的手臂跳上跳下。
「你~管~那~叫~聊~天~啊~」冬穗比千矮一個頭,體格差令她的身體搖來搖去。
「冬穗眼中,那人是甚麼樣子呢?」
冬穗定神,看著人群中央。
「青蘋果。」
通過最後一道保安門,到達升降機大堂。千沒有馬上回去,而是陪她等待升降機,讓冬穗感到意外。
「你不是急住和偶像見面嗎?」
「高層在說話啦,又不會突然跑掉。比起那件事……」千低頭嘟長嘴唇,「來親一個。」
「在這兒?」四下無人,冬穗的視線飄向牆上。
「監視器拍不清啦,就一下子,呣……」
「喵,忍一忍,回家再做啦。」
「回到家就不只親一下了,來嘛,就當給我充電。」
叮!升降機俏俏到達。被升降機内的視線掃射,千連忙縮起身子,卻被冬穗勾住領口,親上嘴唇。
「充好電囉。」冬穗邪魅的斜笑,敏捷地鑽進升降機。
升降機門關上前,隙縫後的千過熱當機。
升降機爬升,揚聲器播著老土的罐頭音樂。人們默不作聲,好像光是呼吸都會引起尷尬。冬穗倒是毫不在意,拿著鏡盒補妝。
未幾,冬穗到達目標樓層會計部。這兒是一個動物園,奇形怪狀的飛禽走獸到處趴趴走。牠們時不時就大聲咆嘯,沒事也會低吼。
打卡後冬穗回到座位,一頭豺狼就來招呼她。豺狼張開血盤大口咆哮。
經長年累月的經驗,冬穗發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隱約聽到吼叫中其實合著說話。大意就是指冬穗沒有早十分鐘回到崗位,表現太懶散甚麼甚麼的。
然後冬穗也用對方聽得明白的語言回應: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豺狼繼續吼叫,冬穗裝出一副歉疚又帶點無辜的態度喵回去。直到豺狼滿意了,便把大疊文件放下後離去。
旁邊一群鬣狗發出像笑聲的喘氣;河馬煞有介事的張開了嘴;一頭大象過來炫耀牠的牙齒;秃鷹遠遠的盯住她。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