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江山: 番外：三
「父皇，母后，便讓二弟與昭菡隨行可好？」 瘦骨嶙峋的手緩緩搖擺，翡翠扳指險些跌落，老頭搖頭言道「無須」。 李皓鈞無奈地歎氣，轉而抱起膝旁的小兒打趣，讓李宸昊與楊靈君帶著李琦霆出遊。那兩老人爭相抱著李琦霆，於他粉嘟嘟的臉頰各贈香吻一枚，隨即將他還給李皓鈞。 李宸昊扶著楊靈君上了車，掀起珠簾同送行的李皓鈞，李瑾曄，李瑾曜及李琦霆道別。老馬緩緩向前挪步，她靠在他肩上，白髮與華髮相繞。 福康八年，剛過五十五壽辰的李宸昊便宣佈退居幕後，未及三十的李皓鈞接管大堯，尊稱李宸昊為「太上皇」，楊靈君亦隨之升為「太后」。隨後數年內，太上皇與太后遊遍長安及中原地區，而後回濯清宮作樂描畫一載，太上皇嫌宮中煩悶，遂嚷著欲攜太后南下。帝后帶著楚平王與昭菡公主好生勸說，終是難敵太上皇潑皮耍賴，只能讓其成行。太上皇亦知孩子乃憂慮他與太后的安全，遂答應抵達循州後便修書回長安，此行僅與梁安王敘舊，必於三月內啟程回歸。 前後輩各讓一步，李宸昊與楊靈君的嶺南之行終於立秋而成。 他從不對她食言，哪怕夢中含糊答應，亦傾力完成。 李宸昊帶著楊靈君一路南下，抵達岳州後，兩人又循水路至循州。嶺南之地近海，一日潮濕一日乾燥，雨霧濃重，宛若當年的揚州。他忽憶起那年的江南煙雨，他與她於河畔冒雨相擁，此情此景，歷歷在目。雨便下著，日月亦朦朧了記憶，唯情不淡反濃。白髮蒼蒼的他摟著彎腰駝背的她，「靈君」，她緩緩回眸，他於她眉間一吻。即使年老體衰，她依舊如初見之時明艷，他亦還若年少那般氣宇軒昂。 水漲船高，遷客騷人順水向南，他與她立於甲板遍覽嶺南山川。 行之月餘，楊靈君與李宸昊於秋分前抵達循州。 午時，船至碼頭，岸上四位老者朝船上之人揮手。 「可算將五弟與弟妹盼來了！」 李舒文邊撫著白鬚，邊牽著林婉瑩上前迎接李宸昊夫婦。 「妾陳氏請老爺，夫人安。」 一老嫗扶著杵著拐杖的李玉康上前，兩人朝李宸昊夫婦行禮，六人便悠悠往城裡走去。 當年梁王妃馬氏與廢后萬氏聯合廢太子李瑛華殘害皇嗣，意圖謀反，故李宸昊上任後即刻下令流放馬氏及萬氏三族於碎葉城，未得詔令，永世不得離開碎葉。楊靈君知李宸昊對李玉康有虧，遂提議封李玉康為「梁安王」，並將其接回長安養病。李宸昊迎李玉康回京，於輔興坊建「梁安王府」，並挑選內侍宮娥近百人入府侍奉梁安王。 李玉康當時回京未帶財物多少，倒是攜手陳氏入了新王府。楊靈君細問林婉瑩方知，陳氏原為惠英王府的掌事姑姑，當初李舒文為替換梁王府中的萬氏眼線，遂派其至揚州照料李玉康。陳氏溫順貼心，於其細心的照料下，李玉康身子逐漸利索，倒是因此得了主上青睞。李宸昊得知，遂下旨賜婚，正式冊封陳氏羽煙為梁安王妃。李玉康與陳羽煙婚後恩愛美滿，為皇室添了三位公子與郡主者二。 大興三年，嶺南似有流寇擾民，李宸昊原屬意派夏言前去叛亂，李玉康卻言願為聖上分憂，遂帶著妻兒巡視南方。李玉康見嶺南荒蕪，遂請旨長駐循州，為大堯守南方一片安寧。李宸昊憂其舊疾復發，命夏言南下將梁安王夫婦帶回京，未幾，倒是夏言獨自灰溜溜回了長安。紫蘇將此事告知楊靈君，她便笑呵呵地樂了許久，直言定是京都不及嶺南風光好。 「祖父，你道兩位貴客何人？」 「弟弟，休得胡言！來者氣度不凡，定是貴人！」 兩年約六七歲的孩兒匿於李玉康懷中偷望李宸昊與楊靈君，既好奇兩人身份，又為兩人貴氣所震。楊靈君笑著遞了塊糕餅予男童，見他猶豫不決，遂塞進他嘴中。男童訕訕接下糕餅，掰了一半遞給姐姐，繼而啃食起來。 李玉康與陳羽煙相視而笑，無奈地搖頭，同懷中的孩子道：「你可知來者乃大堯百姓父母？」女童聞言，急忙放下糕餅，拉著弟弟朝楊靈君及李宸昊跪地叩拜，隨即退出廊下。 「轉眼，孩子亦為人父了，真真不得不認老。」林婉瑩笑言，為在座眾人添了杯茶水。她與李舒文聽聞太上皇與太后欲駕臨循州，心亦嚮往嶺南，便提前半月啟程南下。如今李舒文亦退出朝野，換李益誠與李瑾曄輔佐李皓鈞。想來亦逗趣，最是放蕩不羈的李益誠與李瑾曄先是被妻兒束於長安，後又被李皓鈞委以重任，愣是日夜於王府及大熹宮奔走。偶然兩人背著李皓鈞出了京郊狩獵，李皓鈞於王府尋人不果，只得親駕至獵場請兩人返宮。唯兩兄弟回回將皇帝留於獵場，直言天下太平，陛下亦該寬心歇息，若似太上皇般銳意進取，只怕後人懈怠。 琴音漸起，白煙繚繞，橙橘光芒遍灑大地，輕輕映照著三雙佳人。 一琴，一茶，好友三兩，日升月現，妙哉。 李宸昊與楊靈君確兌現與李皓鈞之約，如期返京，並於春節前抵京。唯皇帝不知，兩老頭曾深入循州，步至屯門軍鎮。 他道：「靈君可知循州邊陲有一販賣香樹的港口？」 她點頭笑言：「知道，陛下最愛的沉香便是產自此處。」 他牽著她攀上山嶺，遙望茫茫大海，共賞大堯最為別樣的風光。京都富饒，南方水碧山青，良人常相伴，夫復何求？ 天佑三年，七十又七的大堯太上皇於濯清宮的煜明殿駕崩，同日，七十又五的大堯太后於太上皇榻旁崩逝，皇帝謚之天佑大聖仁德皇帝及文武至聖皇后。 臨行前，他道：「靈君，此生我多番棄你而去。」 她握著他的手，靠在他肩上言：「宸昊，你便先行，我自緊隨。」 少年之相愛；年輕之相護；壯年之相守；垂暮之相伴，終是無負韶華無負君。 萬水千山，君至何處，妾相隨之，天涯與海角亦甘願陪你走一遭。無所蕩氣迴腸，只道君處便是吾家，無君自無妾。 大堯之輝煌，舉世聞名，碧眼金髮與黑瞳青絲者皆嚮往之，世人常道東方有一世外桃源，既喚「堯」來又名「楊李」。 「若來生吾又以半壁江山聘之，君可願相隨？」 「卿既以天下相贈，君何不相隨？」 笄年束髮園中遇，巧倩烏眉顧盼之。奮力傾身攔雪雨，江山半壁贈風姿。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