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咁的,我同女學生發生咗祕密關係》: 61.雪米糍的沉落
可惜世界太光,此刻的金仔和詠彤⋯⋯
根本受不了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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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姐家姐!起身喇!」翌日,詠彤昏沉之中聽到了弟弟阿達的叫聲。
原來,已經過了一晚——腦袋疲憊不堪的她,總覺得自己徹夜未眠。
「今日咁遲先起身嘅你?」阿達問。
「嗯⋯你去食早餐先啦⋯⋯」詠彤說畢,撐着無力的上半身,懷着焦急而苦澀的心開啓電話⋯⋯
昨夜還沒回覆的訊息,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好。」06:09
就這麼一個字,跨越了整個黑夜才發出。
金仔的電話出現問題?昨夜他並沒有讀到自己的訊息?他現在才有空回覆?金仔⋯⋯——詠彤的腦海出現無數個可能,卻還是無法讓心中的煎熬安定下來。
其實,金仔整夜未眠——就爲了傳這段訊息,爲了傳一個「好」字。
人們總愛安慰人:「面對陽光,陰影就在背後。」
如此一來,似乎白天往往比黑夜更能代表希望。
「到了明天,就會沒事。」
但原來,若一個未解之難從黑夜延續到白天——失望,只會成加倍的絕望。
今早灰雲散去,換來的,是耀目的太陽。
明明昨天還下着滂沱大雨,此刻就已萬里無雲地陽光普照。
那代表着希望的陽光,此刻未免太過諷刺。
***
學校的操場映照着明亮的陽光,走廊沐浴在暖陽下的呵護,連課室,也能仰望到高掛藍天的晨光。
不知不覺間,詠彤厭倦了光的存在,漸漸覺得自己有點抽離這被到處光芒猛照的軀殼。而那殘破的靈魂,亦已悄悄飄往某個別人看不見的角落,爲着一個人——那唯一能看見她靈魂的人。
叮咚叮咚⋯⋯
鐘聲響過,還在思潮中獨自漂流的詠彤又再回到現實。
「詠彤⋯⋯」小息時,Natalie、樂兒、Wingwing 等人紛紛走到了詠彤的班桌旁,眼神藏着點尷尬,三張嘴巴都也有點不知所措地呆默着⋯⋯
就在四人面面相覷之際,詠彤開口了。
「食嘢?」她輕柔地問,一如以往。
詠彤沒有對這幾個好朋友的撮合和不理解而耿耿於懷,同時,她也覺得既然對方的眼神如此不自然,也就似乎代表她們是帶着愧疚而來——詠彤當然能讀懂。
四人,還是可以延續好朋友關係的。
沿路上,樂兒輕輕挽着詠彤手臂,她不抗拒,只是⋯⋯這樣的溫暖帶點隔膜。她開始分不清對方這行爲是真的因爲彼此的親密關係,抑或單純是想彌補過去的缺失。
真的讓她感到毫無隔膜的、直達心房的——還是只有金仔的暖意⋯⋯
這一邊四人往飯堂而去,那一邊的金仔在教員休息室內邊泡咖啡邊放空。
「你啲學生就好啦趙老師!我係得幾個女學生先會寫多啲畀我咋!」金仔隱約聽到遠處兩個資深老師的對話。
「但我啲學生面對面冇咩同我講呢~」
聽着聽着,金仔才知道原來今天是學校的感恩日,似乎學校安排的是要讓學生來寫感謝卡給老師——而一想到學生,他的腦海第一時間就浮現詠彤的倩影。
詠彤,學生。
學生,詠彤。
她是學生,我的學生。
這就是師生戀難以跨越的心理障礙。熱戀之時,心裏總會提着自己——對方是自己的學生。
但那又如何?老師不能與學生相戀嗎?自由平等的真愛不是世人所歌頌的嗎?
世界,似乎永遠給不了一個標準答案。
但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題目被問出時,題目內的人……卻竟會受千夫所指。
那是誰的問題呢?
老師的職責是保護學生、對學生一視同仁,他沒得怪世界責備他的不專業——愛上學生,可能真是他的錯。
但世界上真的有完全不偏心的老師嗎?對任何同學都帶着一樣的耐性、愛,以致評分標準?
金仔問着問着,靈光中閃過嚴主任的慈祥笑臉——那個讓他懸崖勒馬的救命恩師。
「點解你覺得冇人幫到你?」差不多十年了,他的暖心腸還是時刻感染着金仔的心房。
「輔導老師見完、社工又傾過,放棄我啦⋯⋯」金仔的校服背後覆蓋着因與地面摩擦而殘留的灰塵污跡,是剛才與同學爭執而成的後果。
「我天生係有啲問題,老師你唔好見怪。」他說,低着頭往屈曲的雙膝靠去,在兩臂的保護下與心裏的另一個自己咆哮:「你唔死都冇用!正一死廢柴⋯⋯」
世界太紛雜,有人清醒有人昏沉、有人爬升有人墜落——誰有空理會那麼多的人?
沒有。
人與人之間,或許只是談那麼一眼的緣分。
不過一眼,然後拾起不知從哪來的自信就覺得自己能拯救對方,哪怕只是把一點光芒帶進去。
「我幫緊你。」嚴主任輪廓清晰而實在的大手按在金仔的肩膀上,瘦弱後背的顫抖,在溫暖下變得平靜——猶似對外世充滿防備和警惕的野貓,從驚嚇中默默接受了別人暖手的慰籍。
「你係不幸嘅學生,父母、朋友嘅經歷會影響你好多⋯⋯但係老師幫緊你,」嚴主任的嗓音低沉卻激昂:「雖然我幫得唔多,但我會想幫你。」
「等我幫下你好唔好?」
金仔,當年是被偏心的人。
那些年,嚴主任把一半心力也放在了這個問題少年身上。
其他成績好的、操行優異的同學,或許⋯⋯並不占他心房的百分之一。
世上,大概真的沒有完全的一視同仁。
就算金仔對每個同學都好,會擔心每個同學的情況、爲每個同學的功課寫上詳細的個人意見⋯⋯但心中那天秤,也總會是往詠彤方向而傾斜的。
詠彤對情感的埋藏,是天秤不對稱的最大理由——那讓金仔深深被勾了進去。
我真的還適合當一個老師嗎?還是其實我只是墮落在救贖的感覺當中,以爲自己在救贖某些人,但自己卻是最迷失、最需要被救的人?
漸漸,他開始越來越不瞭解自己。
原來,自己也可以迷失於自己的心房中⋯⋯
這邊,七顛八倒的心房;
那邊,七嘴八舌的飯堂。
「詠彤你要食咩~?」排隊走在最前的 Natalie 問。
「雪米糍」第一個浮現在詠彤腦中的,是「雪米糍」——人生太苦,她想有點甜。
然而,雜亂的思緒卻讓她不能單純地說出心中的答案⋯⋯
「葉婆婆,唔該記得戒口!!!」那把熟悉而淡柔的嗓音,如美麗的前奏輕輕地譜於腦際中⋯⋯
但對流而來的,是甜蜜擋不過的心酸。
「等你好返,我請你食三份啦~」
煩擾她快十天的感冒經已痊癒,難以康復的心病卻驀然而生。
我好咗喇,你唔使擔心。
詠彤已經好了,但她也已經失去再吃雪米糍的心思⋯⋯
一份心愛至極的甜品,伴隨着與愛人的分開而沉落了。
沉沒的它還會有被救回來的一天嗎?不知道。
詠彤只知道⋯⋯此刻她也需要被救。
「牛奶糖。」她答,眼神帶點空洞。
女生們以爲她還在生氣,心裏又是一怯:「之前 Sorry 啦~我哋係有問題嘅⋯⋯」
「係囉⋯對唔住。」樂兒挽着詠彤的手臂。
「冇事啦,我今日太攰啫~」詠彤把手柔放在樂兒臂前地淡淡一笑,她們才放心了一點。
儘管她能感受到三人的歉意,但那緊挽的手臂,還是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討厭感情世界的複雜,也很憎恨如此愛多想的自己。
若然可以,她寧願自己對任何事、任何行爲不再有揣測;
清醒令她太過痛苦了,但同一時間,她卻變不回愚昧的人⋯⋯
理性真的可以保護到自己嗎?
不知道。
她總是會迷茫,但卻有着很肯定的一件事。
但至少可以保護到他⋯⋯
保護到一個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