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禮拜一,金仔和詠彤在一起後的首個上學日。

萬里無雲的天空凸顯了陽光的刺眼,彷彿每一個角落都留有秋日熾熱的溫度。

穿着白長襯衫和卡其色西褲的金仔有點想把手袖摺起,但又顧及到學校的不明文衣着規定——把恤衫手袖摺起可能被某些長輩視爲不莊重。於是,他唯有忍耐一下忽然酷熱的天氣。

然而,他總覺得有點奇怪——明明他並不太在乎某些長輩的目光或微言。





再者,學校也有些男老師,不論資歷高低,亦同樣有試過摺起手袖。

連師生之間的紅線關係我也敢義無反顧地打破,現在卻竟然怕衣着上受人冷眼?——金仔心裏有一把冷笑的聲音對其嘲諷。

是因爲觸犯了大的禁忌,所以下意識想從其他小事上再做好一點以保持形象嗎?

就如一個偷情者在偷歡過後會更傾向多陪另一半的心理一樣?


他接二連三地問自己,卻還是不清楚。





「咔咔⋯⋯」驀然,路上一隻沒主人在旁的唐狗仰望着金仔,聲音奇怪得像是靈魂卡在喉嚨快要吐出來一樣,似是蓄勢待發要向對方撕咬⋯⋯!

金仔避過牠的視線,連忙加快腳步回去學校,幸好對方最後沒繼續尾隨他⋯⋯

這是不好的預兆——金仔後背冒冷汗,心有餘悸地喘着氣。

因爲還沒到上課環節,金仔於是先到教師休息室沖杯咖啡醒神一下。

他才剛掀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名新老師和兩名前輩老師在白色的長梳化上閒聊。





其中一個老前輩,就是曾經在升降機前嘲諷金仔是「新人」的禿頭男趙老師⋯⋯而他們愣了一剎的眼神,像是剛才說着甚麼不可告人的祕密似的。

「Hi⋯⋯」金仔微微欠身後走往他們身旁白色櫥櫃上的咖啡機,他們也點頭示好,眼神游移似是在考慮是否該跟金仔交談。

面對這樣的尷尬情況,金仔一向被動,並不會強求要跟對方建立情誼。

但也或許是因爲這樣的被動,其他老師對這樣的新人並不抱有好感。

相反,這兩個新老師雖然是學校從外招聘回來,但卻很快能跟其他老師打好關係。

「唉~咁我返去教員室做嘢先喇。」趙老師語氣有點冷漠地離開,另一個老前輩也跟着離去。

就算誰也沒有明言,但這樣的情況任誰也會聯想到他們不喜歡金仔的出現。

我做錯了甚麼?——金仔看着咖啡上繁多的泡沫,很是困擾。





已經當上老師一個月了,明明這是從前自己很想達到的一個理想,但當上了以後,煩惱卻遠比快樂多。

「啲老師話你冇希望,但我覺得你唔係,我會救你。」

這是金仔中學恩師嚴主任曾經說過的話,把那時已是「邊緣青年」的金仔從懸崖邊給救回來。

於是長大了以後,金仔也想當這樣猶如拯救者的角色。

只是,他似乎多想了一點,把這件事想得太美好了一些⋯⋯

現在學校需要的,是能快速把知識有效地灌輸給學生的老師;

現在家長需要的,是能確保學生不要給他們帶來麻煩的老師。





這是一個⋯⋯

連在開課前播五分鐘音樂讓學生休息都會被投訴的時代。

有時候,金仔會覺得自己把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重。

其實所謂的拯救者,不必是老師。

只是曾經剛好是這個角色救了自己,所以他會把老師看得很偉大,甚至過於偉大。

而當希望滿溢的時候⋯⋯現實的骨感時可是會更加心疼的。

同時他也漸漸發現了,原來在這一個多月裏讓他真的感到快樂的,就只有和AYP成員在一起的時候——準確點來說,也就是詠彤在的時候。

其餘很大部分時間,他總有種覺得自己沒有了靈魂的失落。





唯有對方的存在,才讓他感覺到生活的實在感。

此刻拉着金仔往前走的,是他對待會中文課的期待——然而蓋藏在期待底下⋯⋯卻是沒人爲意的危機。

叮咚叮咚⋯⋯

第三節課,中文堂。

一如以往,當作文都批改完後,金仔就會用一堂時間來分析同學的問題和講解佳作值得參考的地方。

「⋯⋯結構上都係咁啦,唔好寫太多同主要故事無關嘅嘢,啲考官好冇耐性㗎~」金仔指着投影幕上的例子繼續分析何謂與主要無關的句子。

詠彤一邊抄寫筆記,一邊凝望着金仔講課時認真的模樣,聽着其溫潤響亮的聲音,她很快又沉醉於對方給這沉悶班房所帶來的溫度和心動。





有時候,看着在黑板前講課的金仔時,她又會覺得對方離自己很遠。

只不過,她也有點享受這樣的距離感——課上,對方是循循善誘、無微不至的老師;課後,他是向自己說着情話、十指緊扣的伴侶。

「好啦,睇完結構之後睇下我哋文筆嘅佳作。」金仔說後更新了一下投影幕的畫面。

畫面一轉,只見投影幕裏呈現的是詠彤的佳作範例。

吓?——詠彤驚訝,更是驚喜。

「哇~~」同學紛紛帶着笑意望向她,證明詠彤在班上的人緣的確不錯。

詠彤眼前一亮地看着投影幕裏自己的文字和金仔的欣慰笑容,加上身邊同學助興,她泛紅的臉頰也就笑容可掬。

而同學的歡呼聲中,也同時夾雜着健兒的誇獎:「玩晒啦~」

只是,她沒有多加理會。

「係喇,咁呢個例子係葉詠彤寫得唔錯嘅一句。」金仔淺笑地指着投影幕,讀出了文中的句子——

// 人們鍾情於沉默,可能因爲無聲之中的理解太美麗;但有時候,一些沒披露的心聲,卻在緘默中無法綻放。 //

她雙手托腮地傾聽着金仔把自己寫過的一字一句讀出,眼神和笑意如陶醉於美夢般的夢幻和甜美。

那句話曾經是二人的寫照——沉默、不敢披露彼此的愛意。

但在彼此確認關係以後,這句詠彤曾經寫下的佳句,就顯得更加耐人尋味了⋯⋯

她是因爲我才寫下這段文字嗎?——金仔心裏一陣溫熱地猜想對方以作文傳情的可能性。

「首先呢句好啱主題《必要的發聲》先啦,然後⋯⋯」金仔一邊稱讚一邊看着詠彤——這是他覺得在課堂上最適合望向對方的時刻。

同樣地,詠彤此刻也可毫無避忌地凝望金仔,在接受着對方讚美的同時眼神綻放着濃厚愛意。

我就是寫給你看的——詠彤甜笑與金仔對望,眼神盡訴心中情。

老師稱讚做得好的學生,沒人會因爲他們臉上此刻泛起笑容而覺得當中存有一絲異樣。

「好,下一個,呢段文字係藍晨逸嘅⋯⋯」

沉浸於這樣的愛河當中,詠彤忽然又沒有了煩惱——直到身後的健兒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美夢又回到了現實⋯⋯

「喂⋯⋯」健兒向前傾,詠彤回眸,不轉身地等對方開口。

金仔雖然留意到二人的對談,但他把視線移開,講課仍勉強不受影響。

「你上次寫咗啲咩?」健兒淺笑地輕聲問。

「唔記得喇喎⋯⋯」詠彤喃喃地答,望回前方。

不過是一個禮拜前的事,詠彤當然記得自己作了甚麼,她只是下意識地想避免跟對方話題延長下去。

「喂葉詠彤⋯⋯」怎料,健兒又輕輕地拍了一下詠彤右肩:「咁你等等可唔可以畀篇文我睇下?」

「點解?」詠彤答,心生了一點厭倦但仍面不改容——這樣的性格,或多或少是被母親影響,只是她沒爲意。

只見健兒再往前傾一點:「你佳作喎⋯睇下學下嘢囉。」

二人距離隨健兒向前傾、詠彤回眸而拉近不少,而詠彤柔髮所飄散的淡淡髮香,更是徹底讓健兒淪陷⋯⋯

同時,他也儘可能讓自己臉上釋出善意的笑容,而不是愛意——他還是會怕太明顯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儘管健兒和詠彤只是喃喃細語,但周圍的同學還是留意到了,不少同學的目光紛紛往這邊靠來,耳朵也張開一點來細聽二人的「情話」——沒錯,健兒和詠彤是全班都看好、有潛力的未來情侶。

他們在班上談情,其他人只會覺得是在看一套好電影的預告片,除了在黑板前授課的金仔。

「唔好啦⋯⋯我篇文爛尾,唔好學。」詠彤回答仍然冷淡。

儘管如此,健兒仍然帶着微笑、眼神堅定地說:「得啦!我睇前面記敘嗰 part 咪得。」

健兒毫無打算放棄,只因爲他堅守着詠彤好姊妹們的建議——堅持多問,詠彤就會心軟。

「我作得好差⋯你問其他人睇下唔係仲好咩⋯⋯」詠彤已經盡力表達自己的抗拒,但遲鈍的健兒仍然以爲對方只是對文筆沒自信所以不想讓他看。

讓我來給你一點信心——健兒自覺自己是對方的救世主。

「得啦~我個個人都睇下咪個個都學到啲嘢。」他隨便胡扯。

「唉⋯你鍾意啦⋯⋯」詠彤不自覺地帶了點怨氣,但那「唉」聲其實輕得連對方也聽不見。

說畢,她又覺得這樣的語氣有點對不起對方——畢竟,對方又沒有做得很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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