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彤微微拉著我的襯衫,聲線很虛弱。

「嗯?」我回眸俯視著她,怦然心動。

她還是低着頭,聲線柔弱地問着:「你可唔可以⋯唔好⋯反⋯」

「你講多次?」我聽不清,唯有坐在她旁邊細聽。

「你可唔可以⋯唔好同學校社工反映我個情況⋯⋯?」她頭側靠我,眼神凝視着地下。





「點解?」儘管我本來也不打算反映,但我還是想知道原因。

她緘默片刻,左手微微抓著右手掌背地坦白。

「之前有一次老師發現咗我唔開心,去咗同學校社工反映⋯⋯」

「之後唔知點解⋯周圍啲人都知道我去咗搵社工,搞到我更加大壓力。」她低著頭,右手緊緊地握著左手拇指。

「而且我覺得佢哋都幫唔到我。」她說,很是肯定。





「明白。」我說:「我唔會同佢哋講,你放心。」

「好⋯」她的右手還是沒有鬆開保護。

我從來沒有聽過一個女生如此虛弱的聲音,從來沒有。

「唔好意思⋯」她忽然有點罪咎感地說。

可那聲音怎麼聽着好像又變得更加哀傷了⋯⋯





不行⋯⋯

「我要多謝你就真!」保護欲蓋過了理智,我立馬說了一句還沒想好如何接下去的話。

「吓⋯?」她愕然地抬頭,雙眸果然還是帶點哀愁。

嗯⋯⋯

我想了想,其實我的確要感謝她。

於是,我便把今天一整天的負能量說出。

「痴線㗎喎,播首《綠袖子》佢就同我講⋯⋯」

「我放學開會原本諗住話學校㗎喇,不過幾驚⋯⋯」





「佢生日呀嘛⋯⋯」

一提那個姓趙的禿頭男,才發現原來詠彤中三被他教過,同樣對他恨之入骨。

兩個人找到共同敵人,她也順勢罵了禿頭男好幾句。

「吓咁之後點!?」聽到我所形容的「奧斯卡演技比拼」,她終於綻放了好奇的笑容。

「咁我咪即刻趴低,佢一拍我膊頭就扮肚疼9秒9咁走囉⋯⋯」

詠彤聽後噗疵一笑,身體有點微微前傾:「係咪真㗎!?」

「梗係啦!!我咪咁樣⋯⋯」我見她不相信,還即場表演一次剛才的演技。





「咁渣副校都信?」她捧腹笑得臉也紅了,我就直接說了一句:「佢傻㗎嘛。」

「喂~!」她睜大清澈的雙眸笑指著我,此刻反而是她變成了老師,在指正一個亂說話的小孩。

但我的方法成功了——十分鐘前的憂愁氣氛此刻已煙消雲散。

明明我一整天的心幾乎都是黑暗的,但在面對低落的詠彤時,想保護她的心讓我的心也跟着被保護了。

兩個陷入絕望的人走在一起,他們可能會一起滅亡。但如果其中一個人把光明帶進來呢,結果可能就很不一樣了。

我成為了她的陽光,她也把暖陽給折射回來,彼此互相照耀着,就足夠。

「你使唔使扮肚疼扮到嚟花園呀⋯⋯」詠彤還在笑得雙眼瞇了起來。

「傻啦!要入戲㗎嘛⋯⋯」我的確覺得自己很專業:「等等畀人發現咪麻煩。」





她嫣然一笑,水汪汪的雙眸仰望着我。

「多謝李Sir。」

只見她有點面紅耳赤地回過頭去輕聲說話。

我在心裡祈禱她不要再臉紅地說着些甚麼,不然我真的會說不出話來⋯⋯

「走嚕。」後來詠彤輕拍了兩下淺藍色的校裙,雙手撐椅起來。

「死喇,淋曬添!」原來她還漏掉一粒雪米糍沒吃完。

我看了一看長椅的盡頭,發現總共擱着三份雪米糍,共六粒。





這個女孩也太誇張了吧⋯⋯

「哎呀,淋曬喇你⋯⋯」詠彤喃喃自語,用那小叉子戳着軟淋淋的雪米糍。

「你食咁多甜嘢唔驚有糖尿病咩?」我半調侃地問。

她被我這樣一說,又浮現起一抹溫暖的笑容:「咁畀你食喇。」

「唔喇,你食啦。」我揮揮手意指自己說笑。

媽的,我在說什麼?我拒絕了???

「唓⋯」於是她又看回自己心愛的糯米糍,用剛才碰過她甜嘴的小叉子把雪米糍放進口中。

她咀嚼得嘟嘴鼓腮,最後用舌頭把唇上的糯米粉都嚐一遍,我又不自覺地起了生理反應⋯⋯

到底剛才她是認真問我還是開玩笑而已?我很懊惱地問自己。

如果我答應了,會顯得很變態嗎?

媽的⋯⋯不想了。

剛好,六點的鐘聲響過,天一片漆黑,但停雨了。

「詠彤你行先啦。」我揮揮手——男師生女學生傍晚單獨並肩而行,一定會被人懷疑的。

「哦⋯」她把食物包裝都拾起,然後浮現一個搞怪的笑容道:「咁你返教員室加油喎~哈哈~」

「得啦,Bye bye。」「Bye~」

她的倩影從黯淡的走廊中消失,我坐在她剛才的位置感受着那曖昧的餘溫⋯⋯

詠彤跟我是同一類人——不想麻煩人陪,卻不想被人覺得自己孤單,所以逕自到花園來自己處理情緒。

但原來,我們都渴望着在漆黑中有人作伴。
已有 0 人追稿